《盈盈山水间》一茶顷

20、包子表姐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伸到了许盈跟前。
　　顺着一双明显不合脚，鞋边布料有些发毛的男士深棕色雪地靴往上，许盈这才看清楚了来人，一个长得有些异域风情，面相却不是很开朗，有些阴郁的漂亮女人——前段时间许妈妈嘴里的某大姑的大女儿，也算是许盈的一个表姐，林君。

　　见许盈一跤跌坐地上，这会儿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林君脸上浮现出担忧与不安，再次伸出手，语调虽然轻柔，却也夹杂了一些急切地道：“盈盈，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我，我，我没想到会吓着你，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许盈回神，虽然有些好奇林君怎么突然上山来了，不过也怪不得林君，是自己开小差才有了这样的洋相，连忙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拉住了林君的手，林君一使力，许盈顺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君表姐，你怎么来了？”林君的举动让许盈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许盈是挺喜欢这个表姐的，虽说中间有十好几年没有认真接触交流，不过小时候这个比她大不了两三岁的君表姐却很喜欢带着她们玩耍。那个时候，因为林君从小就长得像洋娃娃，而就算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审美观，每个小小的心里也有美丑的区别对待，所以林君一直都是村里的孩子头儿。说起来，那个时候的许盈也有过“希望长大了和君表姐一样漂亮”的愿望……只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林君，让许盈还是忍不出露出了惊讶。
　　这问话本是平常，可是要是加上许盈脸上的表情……因此，林君面上尴尬一闪而过，眼底也渐渐浮现黯然。
　　看着这样的林君，许盈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她真是有给人伤口撒盐的缺德技能，而且还是无差别攻击，连忙岔开话题：“君表姐，别在这里站着啊，外面冷，进院子吧！”
　　林君抿了抿唇形漂亮的嘴唇，比一般国人的眼眶略显深邃，有些像欧美人轮廓的桃花眼轻飘飘地往院子里望了几眼，眼底闪过羡慕，不过下一刻还是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道：“不了，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说着，林君的手在洗得有些旧的米白羽绒服口袋里摸了一下，拿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粉票子，拉着许盈的手，硬塞到了许盈手里：“盈盈，我，我爸妈那脾气你让舅舅舅妈别多心，这个，你家烧锅底的时候我没来，我，我这个补上。”
　　许盈却不愿意接，因为后背湾村基本上没有人不知道，林君有那样的爹妈和家人，过得太不顺了，太让人惋惜了。
　　见许盈不接，林君有些着急，巴掌大的脸都憋红了：“盈盈，你，你一定收下啊，不然我，我……”
　　“哎，君表姐，你，你这样何必呢！”许盈叹了一口气，看着就要红了眼眶的林君，只能点头收了下来：“别急，我收下了，收下了，你看。”
　　“哎，好，好，这就好了。”林君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笑开了。
　　那一刹那的笑颜绽放，让许盈当场愣了愣。

　　等许盈醒神的时候，发现林君已经步伐急促地走在了去后背湾的小路上。
　　“哟，是君君吧？”
　　许盈回头一看，发现祖奶奶正拿着一把韭菜站在自己身后，正垫着尖尖脚望向林君离去的路。
　　“祖奶奶，您怎么过来了？”许盈连忙上去扶住这位老太太，推开院门走进院子。
　　祖奶奶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把手里的韭菜递给了许盈：“这个是这回新割下来的一茬韭菜叶子，这玩意真经折腾，还不用人操心，冬天里也是难得见的青叶子菜，拿去炒鸡蛋，你爸最爱吃这个了。”
　　“诶，好的好的，祖奶奶，我也爱吃。”许盈连忙把韭菜拿进了灶房。这都成了习惯，但凡许盈一家客气一点，好脾气的祖奶奶那可是真的会发脾气的。
　　“好吃就好，咱盈丫头爱吃就好。”祖奶奶笑眯眯拉过许盈的手拍了拍，倏地想起刚才见到的林君，问道：“盈丫头，刚才是君君上来了？”
　　许盈点点头，展开手掌，把手里的两百块钱，无奈地道：“君表姐说没来给我家烧锅底，专门送锅底来的。”
　　祖奶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道：“这都是命啊，这女人啊，可以不漂亮，可以家里穷，但是只要这命不好啊，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说着，似乎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祖奶奶红了眼眶：“君君是个好闺女，只可惜摊上了那样的爹妈，那样一家子，这辈子可怎么过下去哟。”
　　许盈垂了眼睑，林君的事，她听过，不过她还真的不好评论。

　　林君是许盈在后背湾许氏一族里的一个族里姑姑许白兰的大女儿。
　　当年许白兰也是周围数得上名的漂亮村姑，虽然家里穷，却极为清傲，对周围的适婚年龄男子看不上眼，一心想要嫁到城里去当一个居民。
　　只可惜，许白兰命中注定不能嫁进城，眼看挑来选去都二十五六了，弟弟妹妹结婚孩子都有了，而且弟媳妇认为姐姐一把年纪还要靠她们养也闲话不少，最后许白兰通过舅舅家的一个亲戚介绍，认识了林君的父亲林永贵。
　　林永贵除了是端铁饭碗的工人身份外，长得也不好看，又矮又胖，年纪还比许白兰大十岁……但是许白兰却同意嫁给了他，第二年就生下了林君，许白兰也如愿办成了农转非的居民户口。
　　许白兰有了居民户口，人生却未能像她计划中的那么完美。林永贵出生在西南省的一个偏远少数民族地区，那里的贫穷远超后背湾，而且，林永贵在许白兰生下第一个孩子后，掩藏的本性也逐渐曝光。
　　林君四岁那年，许白兰流产，据说当时已经怀孕四五个月。这个时候，许家人才知道林永贵和他表面的憨厚老实完全不相符，酗酒，家暴是常事，每个月一开工资还会有一个礼拜见不到人（据说是拿了钱在外面乱搞），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工资已经所剩无几，在家做姑娘时连地都下不了几次的许白兰，为了生存下去，早已经开始在外面打临工赚取家庭补贴，不然一家子人怎么熬下去啊？
　　林君八岁的时候，许白兰躲在娘家，终于顺利生下小儿子林宝，林永贵这才收敛了打许白兰的日常运动，只是，转为打小小的林君……谁叫林君是个赔钱货呢？！

　　林君十五岁初中毕业，林永贵就反对再让她上学，许白兰也没有吱一声，反而是抱着宝贝儿子林宝去城里转了一圈，给马上要上小学一年级的林宝买了新衣服新书包。
　　林君第一个月工资三百块，一百块给林永贵买了烟酒，一百二十块给林宝买了一套林宝眼巴巴期盼许久的玩具□□，五十块给许白兰买了一身衣服，剩下三十块……就是林君下个月所有的生活费。
　　林君第一次恋爱的对象是西北某古都人，比林君大四岁，大学生一枚，由男方表姐介绍认识。男方的父母都是高干，却不想十分看好林君，觉得这样乖巧的女孩，就算是文凭低一点（可以进修），但是性格在那里，完全可以胜任完美好媳妇。但是，这事还没开始就散了，因为许白兰和林永贵不想女儿嫁那么远（最主要的还是不想林君远嫁，那样他们就占不到女儿半点好处，真的成了给别人家养的）。
　　林君第一次接到下岗通知，让她回家考虑一下的时候，许白兰在林永贵的怂恿下，直接下午就给林君收拾了行李，难得地掏钱给林君买了一张火车票，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踏上了南下沿海打工的路。
　　林君第一次在外打工回家过年，许白兰直接上手搜身，摸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钱，良心发现，留了两百块钱作为回去的车资。
　　林君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表示准备结婚了。结果当晚说要出去买包烟的男朋友再也没回来，林君莫名其妙回到与男友同居的房间，发现男友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我是娶老婆，不想买老婆。
　　……

　　林君的故事太长太长，让许盈当下就明白什么叫“包子”。
　　对比林君这个表姐，许盈觉得其实她过得并不算太坏，自然，许爸爸许妈妈不是许白兰和林永贵，哪怕以前许爸爸有些偏心，但是许爸爸却是真心的疼爱着她这个女儿……林君从小到大，只有她送礼物给父母，却从来没有收过父母的礼物，因为许白兰和林永贵说了那么一句让后背湾村人耳熟能详的话：礼物？生下你，给你命就是老子（老娘）给你最大的礼物，你不回报老子（老娘），还问老子（老娘）要礼物？翻天了你？？？
　　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色渐渐灰暗，许盈决定今晚给爸爸妈妈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不说矫情的报答生养之恩，她只是想借此机会悄悄感谢一下许爸爸许妈妈。

　　人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苦。
　　那么因为没有比较，其实相比较后才知道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