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决》雪舞樱歌

3、第 3 章

　　皎洁的月光下，一抹黑影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急步离开书房。

　　“虞歌啊，何故这么晚了还不入睡？”南宫将军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叫住了那有些急匆匆的人影。

　　“啊？”虞歌没料到南宫将军会突然出现，惊了一下，但随即安然欠身道：“将军终日忧国忧民，久不得寐，虞歌又怎能安心呢！”语气平缓得有些机械，如在背诵一首已准备好了的诗。

　　这话似触动了南宫将军的心事，他不由得将手一背，遥望着黑夜中的那轮明月，深深叹了口气：“老夫这番辛苦又算得什么，倘若国破了，不得安睡的又岂止老夫一人？这次交战我军虽胜，但却未破扶越主力，仍是丝毫大意不得啊！”

　　“将军如此神勇，威名远扬，那扶越贼子定不敢轻举妄动。”
　　“虞歌啊，你可知作战最重要的是什么？”南宫将军突然问道。

　　沉思片刻，虞歌道：“兵书有云：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五个根本若了解透了，必可取胜。如今南玄民众与君主同心同德，可与君主死生与共而无违疑之心，又有南宫将军如此具备智谋、信实、仁爱、勇敢和严明的将帅，再加上军队纪律严明，赏罚分明，上下一心，那扶越纵是再凶猛，也只能望洋兴叹。”

　　嘴上这样说着，虞歌心里却暗暗想道：这扶越想必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大可派人暗杀南宫将军，也不必如此算计要令得南宫将军身败名裂，灭了南玄的士气……

　　南宫将军闻言则赞赏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你年纪尚浅，却能看得如此透彻，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他日你若能协助子风接替老夫披甲上阵，定当是南玄之福啊……”

　　“将军太抬爱了，虞歌恐承受不起……”虞歌明显地底气不足，竟没了方才的伶俐与自信。

　　“如此谦虚可未必是好事。”将军笑了一下，见夜色已深，又道：“快去歇息吧！老夫还要忙明日早朝之事。”

　　“那虞歌就此告退。”

　　南宫将军点了一下头，向书房走去，虞歌一直紧握的拳头这才松开，竟是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

　　书房的烛光亮了起来，虞歌的心却是一片黑暗，怎么也摸不着边际。突然，虞歌冲书房大门“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对屋里的人轻轻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南宫将军，虞歌对不起你和你的那批忠肝义胆的将士们，一切罪孽，就由虞歌一人承担吧！

　　再一次踏上那片依旧红艳的枫林，虞歌的心情却是沉重的，竟无心留恋这如梦境般的景色。

　　坐在曾为子风抚琴的石凳上，虞歌安抚了一下风儿，将它放在石桌上，怔怔地看着风儿自顾自地梳理着羽毛，时不时地还发出咕咕的闷叫声，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风儿啊，你可知道，我已经是个罪人了……这天下怕是再没我的容身之所了……”虞歌喃喃地冲风儿说着，见风儿仍旧悠闲地整理着自己，虞歌觉得无趣，又道：“你啊，就是比我好，就算你再为我们传递着消息，也总不会被冠上叛国、负义的罪名，仍是这般潇洒自在……”

　　风儿这时抬起脑袋，歪着头看了眼虞歌，不明白虞歌话里的意思。在它眼里，在它的世界里，是没有这般复杂的情感与纠缠的，它，又怎能懂他烦乱的内心呢？

　　虞歌浅眉重重叹了口气，风儿却咕地一声温驯地飞到虞歌的肩头，咕噜噜地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虞歌，惹得虞歌不禁浅笑了一下，摸着风儿的头说道：“风儿啊，回去吧，我的命已由不得自己了，你跟着我没个归宿的，我也不能照顾你，回到影那儿去吧，他会好好对你的……”

　　风儿闷咕了一声，似有些不情愿，虞歌又拍了一下风儿，触到风儿那柔软的羽毛，心里涌上些不舍，不由得又多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虞歌拿出纸笔，提笔写道：任务已完成，望好生对待奉辛，虞歌在此谢过……

　　将那纸裹成细细的圆筒状，放进风儿脚上的小竹筒里，又道：“风儿，辛苦你了！去吧！别再回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虞歌将手一扬，风儿竟没有离开他的手，虞歌心一紧：莫非风儿也感到此次一别将与他再不得相见？

　　“安心去吧！我自己的命，我会自己负责的！”说着，虞歌又将风儿往空中一抛，风儿这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舒展翅膀向碧空飞去，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冲虞歌鸣叫了几声后消失在了空中……

　　怔怔地看着风儿离去，虞歌又回到石凳上坐了下来，心里觉得烦乱，看着眼前的那把琴竟毫无心情弹奏。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子风舞剑的身影，混合着他的琴声，和子风口中那激愤的诗句，那些残缺的画面和飘渺的声音如魔咒般闯入虞歌的脑中……

　　虞歌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叛了国，而是后悔自己害了子风一家，那个对他来讲也算称得上家的地方……

　　不知道子风怎么样了……南宫将军，应该受到了皇上的召见吧？

　　那夜他潜入书房，盗了南宫将军的私章伪造了一封与扶越私通的信，并转交于了南玄帝手上。南宫将军的一世英名，只怕就这样被他毁了！

　　他怕，怕看到子风哀恸的眼神，怕看到南宫将军失望的表情，更怕看到南宫将军一家因此受到降罪，所以，交了信后，他一直没回南宫府，两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南玄帝会怎样处置南宫将军。

　　本打算去扶越接奉辛的，离开南玄这是非之地，但自己这身份，扶越那边会善待自己吗？很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是南玄的奸细，连自己的国家都出卖，扶越又怎么会接受他？只是奉辛，虽有些让他放心不下，但他相信影一定会保护好奉辛的，因为，他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影了。

　　思来想去，唯有离开南玄，离开扶越，远离这乱世，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只是，这诺大的天下，他该往哪去呢？

　　南玄的国都仍是人潮涌动，但与以前的繁华不同的是，多了好些逃难于此的难民流落于街头，无人管无人问。

　　虞歌肩挎一个简单的包袱，看着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不免有些无奈。扶越，怕是快要行动了吧。这些人，终究还是躲不过战乱的迫害……

　　想到这，虞歌正了一下包袱，加快脚步往城门走去，他要赶在天黑前离开南玄。

　　刚走到城门口，便见城门多了些守卫，进进出出的人都受到了仔细的盘问，心里有了股不好的预兆。

　　果不其然，一个富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受不了那些守卫的盘问，不满道：“真是麻烦！谁不知道大爷我是做什么的？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兵小将像审犯人一样地查？”

　　“张员外，谁不知道您是大人物啊！只是小的只认识张员外您，可不认识您身边的这些随从啊！自从南宫将军私通扶越的事被揭发了，皇上怕这都城还有奸细，就下了旨要严查进出的人……”

　　那守卫忙赔着笑脸好生解释道，张员外愤怒地拂了一下衣袖，嘴里骂骂咧咧地嚷道：“还真看不出来连这南宫将军也叛国，连南玄名将都如此了，还查什么查！迟早被扶越亡了国！”

　　这番话张员外本不是有心说来扰乱民心的，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闷气，不想却正被站在一边的护城官听到了，张员外话刚说完，几个士兵就冲过来将张员外抓住，张员外一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对护城官求道：“大人，小的只是一时情急才出言不逊，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那护城官岂会理会，多抓一个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只见他将手一挥，冲张员外说道：“这求饶的话还是你自个儿去对皇上讲吧！”说着不耐烦地命人将已吓得面如死灰的张员外拖了下去。

　　虞歌一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连说了这样一句话都会被重罚，更何况是那封表明南宫将军与扶越私通的信，那可是印有南宫将军私章的信啊！铁证如山，皇上肯定暴跳如雷，定会重重责罚南宫将军的……

　　望了望城门口有些骚动的人群，又看了看已不晚的天色，虞歌一咬嘴唇，转身又往城里走。

　　这个时候，他若一走了之，就真的成了罪孽深重的人了！

　　南宫府大门外已无门卫，连门都是虚掩着的。虞歌犹豫着推门而入，穿过了几条走廊，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难道南宫家真的出事了？虞歌又一次不安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来回穿梭于屋堂之间寻找着，可不管他怎么叫怎么找，硬是没见到有人出来应他，昔日热闹的南宫府现在却是寂静得可怕！
　　终于，虞歌累了，绝望地瘫软在地，失神地望着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方，这个令他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毁了！

　　他没有哭，因为他觉得他没资格哭，他，是南宫家的罪人！

　　“虞歌……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虞歌猛地一抬头，发现是南宫家的丫环丁丁，手里还提着包像是药材之类的东西。

　　丁丁见真的是虞歌，一下子扑了过去，抓住虞歌的衣袖哽咽道：“虞歌，你可回来了！老爷他们……他们……”丁丁欲哭无泪，竟说不出话来了。

　　“丁丁，好好说，不要激动……”虞歌见丁丁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只得轻声劝道。

　　丁丁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老爷不知道被什么人陷害了，说他与扶越私通，现在正被皇上监禁着，还不知如何处置啊！”

　　虞歌心里猛地一沉，果然……

　　丁丁没有注意到虞歌的表情，继续说道：“夫人心里一急，气血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正在后院疗养着，少爷昨天就去宫里求情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你说子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虞歌听到这突然紧张地问道，丁丁点了一下头，虞歌只觉脑子里顿时轰地一下，思绪也乱了。

　　子风……子风可千万也不要有事啊……虞歌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好悔，好怕，双脚不自觉地就往门外奔去……

　　“你要去哪？”丁丁见虞歌要走，急忙问道。
　　可虞歌没有回答，只是急急地往外走去……

　　南宫府离宫门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虞歌是一路不停歇地跑过去的。身体上再怎么累，也及不上他的心累。如果不能确定子风是否安全，他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安心。

　　“子……子风……”虞歌刚一到宫门，就见到子风直直地跪在宫门外，一动也不动，急忙跑过去想扶起子风。可当虞歌看到子风的脸时，他心里猛地抽痛了一下。

　　此刻的子风嘴唇发白，愣愣地张开着，两眼毫无神采，却仍绝然地挺着，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无力地垂着，似被雨水淋过似的，更显得憔悴不堪。

　　子风听见了虞歌的呼唤，无力地睁眼看了下虞歌，吃力地说道：“你……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嘶哑的声音重重地敲打着虞歌的心，都这个时候了，子风的心里还有想着他，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怕连累他而让他快走！

　　“子风……子风！”最后一声，虞歌是大叫着喊出来的，因为子风，他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虞歌急忙扶住了子风，才让子风避免直接栽在地上，“子风！子风！你醒醒啊！”虞歌大叫着，可子风已经失去意识了，显然他已经超过了极限了！

　　这时，宫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红色宫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虞歌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丞相，因与南宫将军也有些私交，所以虞歌认识他。而李丞相似也发现了他们，朝这边走了过来。

　　“子风他怎么了？”李丞相一过来就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子风，急忙帮着虞歌扶住子风，虞歌回道：“丞相，子风他恐怕是虚弱至极，才昏迷了过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不是让他回去等我的消息吗？这样在这跪又有什么用啊，皇上也不会被他感动的！还不是折磨自己的身体！”李丞相心疼地责怪道，命人将子风送去治疗。

　　“丞相，南宫将军可有什么消息？”虞歌见子风被带走了，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

　　李丞相叹了一口气，道：“本来皇上是想严惩的，经几位老臣昨夜冒死规劝皇上，不管南宫将军所犯之事是否属实，依现在南玄的处境来说，此时处斩实属不智之举。整整一天，皇上才答应暂时先将南宫将军交与刑部，等事情查明后再作处罚。”

　　“劝了整整一天？”虞歌怔了一下，“那子风不是在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了？”

　　“唉，这孩子，救父心切，我怕他失言，就让他在宫外候着，没想到他竟然傻傻地在这里跪着……”

　　虞歌只觉悔恨如云雨铺天盖地而来，冲击着他的思绪他的心。他早就知道早就料到南宫家将会被他所累，但当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时候，心里仍被震惊了……

　　忠心为国的一代忠烈，如挚亲般的好友，处处照顾着他的南宫家，全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叛徒而遭到如此陷害，名誉扫地不说，还会丢了性命……

　　李丞相见虞歌有些失神，便劝道：“不要担心，南宫将军也不是不可救……”
　　“怎么个救法？”虞歌眼睛一亮。

　　“虽说信上详细写明了与扶越私通的内容，以信上提到扶越的情况来看也似与扶越来往已久，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将军那枚印章上。”

　　“印章？”虞歌心里不解，他是为了让皇上相信这封信，才去书房偷的那枚印章作的假，如今李丞相却说要救南宫将军重点在于那章上，让他有些纳闷。

　　李丞相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将军盖章有个习惯，他喜欢斜着盖，如此那章上的一块小缺陷便会显露出来，而那封信上的章却没有那个缺陷……”

　　“那既然如此，丞相为何不让将军在皇上面前盖一下章以证明那信不是出自他手？”

　　李丞相摇了摇头：“要是能如此容易就好了！这事只有我和皇上知道，可皇上却未提及印章上的不对，你说这是为什么？”

　　“难道……”虞歌有些难以置信，“皇上想以此为借口除了将军？”

　　“聪明！”李丞相赞许地说道，“在这乱世，将军的威望与日俱增，皇上对将军也是有所顾忌的，所以才故意不提这事……只要你能拿来那枚印章，让南宫将军当场盖章，再由我作证，相信将军的冤情定可洗清。”

　　虽说可以救南宫将军了，但虞歌此时心里却纠结起来了。他，该救吗？救了南宫将军，扶越那边万一知道了，对奉辛不利怎么办？可一想到子风刚才憔悴的样子，虞歌又犹豫了，他已经对不起南宫将军了，难道现在还要见死不救吗？

　　挣扎了一番，虞歌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救！就算扶越那边知道了又怎样，只要能在南宫将军洗清冤情这段时间让扶越得到他们想得到的，相信奉辛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虞歌，现在我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此事会有生命危险，能否替南玄保住一门忠烈就看你了……”李丞相将手放在虞歌肩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虞歌怔了一下，终说道：“丞相请放心，虞歌一定不负使命！”

　　连李丞相和那几位重臣都能冒死为将军洗冤，那他又怕什么，况且这事由他而起，他自觉对不起子风和将军，如今冒死为将军洗冤也是应该的。这么想着，虞歌告辞后，心里惦念着子风，便急急往将军府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