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寒衣调》明歆

3、何处入，言不归

　　栀洺闭着眼躺在榻上，将将要入睡的时候 ，忽听到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栀洺自然知道来人是谁，却仍是闭着眼不言语。
　　来人倒似不在意般又说：“姐姐带了些上好的补品，妹妹记得让步月煮了来吃。”榻上之人仍不言语。
　　“妹妹还是怪着姐姐，竟不肯再和我说一句话吗？”语调中隐有哭腔，“那日踏歌……”
　　“姐姐？你该知道踏歌死后你我便再不是姐妹！”栀洺猛地睁开眼瞪着面前之人，身体竟有些微颤。
　　许久，栀洺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姿势又闭了眼不再说话，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栀洺是恨极了她的，若不是她，踏歌不会死，也恨极了自己，恨自己太轻信了别人，恨自己没有护得身边之人周全。栀洺想为踏歌报仇，那日打死踏歌的人早已不知魂归何处，却偏偏不能动她，她是他心尖上的人，又是自己的亲姐姐。

　　永定十二年是栀洺进宫的第二年也是她顶顶不愿记起的一年，那一年踏歌死了，娘死了，爹爹被降了职，自己也来到了这萋芳苑中。但记忆这东西偏生就是这样，你越不愿意想起，它就越是一遍一遍提醒着你，一遍一遍凌迟着你，直到你遍体鳞伤，它仍是乐此不疲。
　　栀洺又梦见踏歌惨死在自己面前。
　　栀洺记的顶顶清楚，那日是九月初四。那日栀洺早早便嘱咐踏歌做了些点心给将将怀孕不到两个月的姐姐送去。栀洺和宫里其他人一样，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在十日前。起初栀洺心里有些难受，自己喜欢的人和姐姐有了孩子，后来又想通了，自己喜欢的不是别人，他是天子，姐姐也不是旁人，是他的妃嫔，况且见他高兴得紧，也便对这孩子上了心。前一日与姐姐闲聊，听得她说别的什么的倒不打紧，只是对家里的点心想念得紧。偏巧踏歌在府里时跟着做点心的婆子学过，栀洺便应下了，只说明日让踏歌做了送来。
　　“都这个时辰了踏歌怎的还没回来？你擢人去看看。”
　　“是，奴婢正想着跟您说来着！”步月笑着一福，起身正欲出门，门却忽的被人撞开
　　“汀贵人小产，皇上洺妃娘娘去莱月阁！”来的是两个脸生的侍卫，说罢拱了拱手，却丝毫没有敬意。
　　栀洺跟他们去了，绮华殿与莱月阁相距甚远，因着担心栀洺走得甚快，却还嫌慢。
　　栀洺看见踏歌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那些人却还是在她身上打着板子。
　　栀洺冲过去推开那些人，跪倒在踏歌身旁俯下身颤抖着轻唤
　　“踏歌！”
　　踏歌缓缓睁开眼，见是栀洺，说了句什么便晕死过去。
　　栀洺扭头看去，帝后都在！起身慢慢走到皇上面前
　　“啪！”
　　竟是栀洺扬手打了皇上一巴掌！
　　“你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她说不是她，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滥用刑罚还算得什么明君！”众人皆倒抽了口气，为着这位娘娘的胆大。
　　“住口！”这位脸色已是极差，眼珠似要瞪出来般，“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妹妹休再胡言！”却是皇后见栀洺又欲发作忙开口制止，又拉着栀洺往后两步低声说“你以为这样救的了踏歌？”看了她一眼遂又退回到皇上身侧。
　　栀洺吸了口气缓缓跪下，伏低身子“臣妾求皇上饶了踏歌！”
　　后来是栀汀向皇上求了情，栀洺才将踏歌带回了绮华殿。那时栀汀拖着病躯从房里出来为踏歌求情，栀洺是感激的，但踏歌终究没能熬过去，第二日凌晨便去了。栀洺与踏歌步月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甚姐妹，栀洺哭了好几次，步月更是差点哭晕过去。
　　不到午时，圣旨下，总归不过是洺妃栀氏藐视君上、御前无状、纵仆毒害皇嗣，念其姊淑德慧恭，擢降为六品才人，迁居萋芳苑，罚俸一年、思过三月；其父教女无方，念抚育长女有功，降官三品，遣往甘州任知府云云，句句皆是贬美褒姊。栀洺接了旨，只是觉得连累了父母，想着甘州苦寒，父母怎生受得了。
　　傍晚圣旨又下“贵人栀氏德韵温柔、性娴礼教，升为三品婕妤，钦此！”
　　栀洺只带了步月去了萋芳苑。

　　“主子可是醒了？”步月听见屋内有声响便轻声问。
　　“步月，你且进来。”
　　步月遂推了门进去，停在炉边添了两块碳，又走到栀洺旁边替她掖了掖毯子“主子想吃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做？”
　　“随意就好”，又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主子再睡会儿，饭做好了奴婢给您送来。”
　　“嗯”，栀洺点头，却又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踏歌说的什么？”
　　步月闻言脸色一变，却也不言语，只待栀洺往下说。
　　“她说，小姐，你相信我，毒不是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