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耳语》晶昔

72、七十二，尘埃花开

　　辛那提城北部，一小队人在黎明之前赶到了乌斯皇庭所在地——玛雅斯蒂。
　　玛雅斯蒂在乌斯语中意为“神的战场”。若干年前，乌斯国众多游牧的先民们选择在辛那提城落脚，并在最后选择了这个靠海的城镇做为帝都，除了是看中它独一无二的战略地理位置，也是因为这北部山脚下的浩瀚森林。那里再往外，便是茫茫沙漠了。
　　前有大海和几重次第坚守的城墙守卫，后来苍茫沙漠和迷幻森林做为掩护，这一片“神的战场”，俨然是一片不可撼动的圣地。
　　巨石堆砌的白色城墙前，戴着蔷薇花面具的男人悠然站定。城门处守卫的士兵看见他身后马车上飘飞的旗帜，刻板的脸上有了几丝莫名的表情，恭敬地让开了道。
　　在衣袍利落的男人以不同以往的气势走过他们身侧的时候，有个卫兵低俯的头微微动了动，似要抬头，但始终没敢。这个几日之内变了身份的人，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呢！
　　面具后的眼睛里有冷光幽幽一闪，一步也不曾犹豫地朝着迷离皇宫的深处走去。没人注意到吗？他身后的人，是全副武装的前锋卫兵队。
　　阴天的早晨，空中飘荡着一些灰蒙蒙的雾气。穿过一大片湿漉漉的草坪，低调而肃杀的一群人很快便到达了湖边的一座宫殿前。
　　有访客抵达了黛琳娜皇太后的居所，守卫早已进去通报。
　　“主人，默西亚家的大人求见。”连连穿过几层密实的帘幕，有些急喘的侍卫在一袭白色纱帘前定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寝殿深处的人禀报。
　　“不见。”慵懒娇媚的声音自里面传出，那直挂而下的帘幕后隐现一个女人妖娆的身影。侍卫瑟缩间不经意抬头，自那飞起的帘幕缝隙间惊鸿一瞥，幸运地窥见了幕后女人那美艳非凡的侧脸，以及那高耸的金冠下，不可一世的傲慢。
　　“殿下，是比亚斯大人啊~他说~有急事找您商议……”
　　“说了不见，让他回去。”
　　娇柔的嗓音里已有了些躁意，侍卫有些征愣，不知该怎么办好。
　　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遇到。外头的那个人，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城主……可两人其种诡异的交集，有时连最亲近的手下也会感觉摸不着头脑。
　　这可是乌斯国呼风唤雨的“女皇”哪……
　　过了一会，纱帘后一群侍女突然都低头退了出来。禀退干净了身边的人，里面的人这才懒懒地答道：“让他进来吧！你们都在四周规矩守好了。”
　　最后，只听静坐的女人嘴边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一会儿，风铃轻响，有人轻巧地步入了房间。她还在等着听那一头的轻微的关门声落下，愣神的下一瞬，一双有力的手便从侧面紧紧包围了上来，一把将她提至胸口，一双蓝色的眼睛与她深深对望。
　　黛琳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唇已被狠狠地封住。
　　男人狂野的气息令她有些晕眩，但她还是发力挣脱了突如其来的禁锢怀抱，移开唇，低声道：“你不该来！”黛琳娜的眼中有种情绪蠢蠢欲动。
　　“怎么，我的女神终于开始嫌弃我了吗？”面具后的脸上似乎绽放开了一个温煦的笑，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你的声音怎么了？”黛琳娜伸手想要去拨开那枚冷硬呆滞的面具，却被人一把钳住了手掌，狠狠撂下。
　　“我怎么了？这还要问你啊，宝贝~~”梦呓般，面具后的眼现出了诡异的光芒。
　　“你是谁？”黛琳娜声音微微颤抖，显然眼前的并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人。
　　令人窒息的危机感袭来，黛琳娜猛地倾身想要往外冲。
　　“你不是亚克斯，你是谁？你为什么戴着他的面具？啊~~~”女人绝望的尖啸声有些刺耳，男人腾出手慢慢地拿下面具，“我叫兰斯，殿下，亚克斯，是我的哥哥呢！”
　　露出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看着对方眼里的那种震惊，兰斯满意地微笑。
　　“不是都死了吗？亚克斯，亚克斯他骗我！他骗我？”
　　“哦！是吗？殿下您这是在生气吗？”兰斯咧嘴一笑，冷酷的神色如一道利剑射在了黛林娜心头。一挑眉，他反手将她压倒在了身后的床上，“比起您对他做过的事，这点小小的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
　　兰斯手中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刀锋贴面滑过黛琳娜精致的下颚，再到鼻梁，又从耳根溜过，细细的冰凉触感一路蔓延至女人的胸口。
　　“卫兵！卫兵！！！”黛琳娜惊呼着挣扎，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
　　“卫兵怎么敢来打扰呢？”不理会她的挣扎，兰斯一把扯下了她的裙带，衣袍撕裂的声音伴着女人的急促的呼救挣扎。
　　“你要干什么？不要这样，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挣扎越发激烈，“默西亚家~~”
　　“殿下，默西亚家族不是您手中最得意的玩物吗？……”
　　手腕一松，兰斯突然放开她站起身，微微一笑：“也对，我怎么忘了，殿下刚刚还提携了默西亚家族呢！”
　　兰斯犀利的目光凝视着黛琳娜略带慌乱的眼，片刻，他似想到什么，竟松了手，转身走到窗畔：“给我哥哥喂那些药的时候，殿下是什么心情呢？”
　　“你……”黛琳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手持匕首的男人。此刻他是一个猎人！！笃定了她这一出困兽之斗的戏，于是怀着满满的冷厉狠绝，耐心等待着。等待着欣赏她每一个发憷的眼神吗？
　　复仇，她也做过，不过没想到命运会以这般荒诞的方式转接回了她身上。黛琳娜转过头，不怀希望地看了一眼重重帘幕之外寂静的尽头。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就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允许有一个叫亚克斯的男人在这里。
　　第一次，她在刑场上见到了他。征战失败，年轻的武士脸上满是屈辱的血污，但眼神明亮，行刑的那一刀砍下去的时候，他似乎一动也没动。失去了双手，这个男人长得再英俊也是废人了吧！坐在高高的位子上俯瞰，黛琳娜一边安抚身边的年轻帝王，一边嘲笑自己心里似乎回不了神的对他那种气度的讶异。
　　后来她知道，他是古老而辉煌的默西亚家族的长子。鬼使神差，她找了个莫须有的机会，去监狱看了那个名叫亚克斯的年轻人。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愤怒的咒骂，而是说：“这战争是错误的，应该结束。”
　　那战争是错误的，应该结束。
　　他们之间的那一场“纠缠”，也是一场战争吧！这战争是错误的，早应该结束。
　　默西亚家族只剩下这样一个“残疾”人，惩罚也该够了。于是她，一个以铁腕手段统治乌斯的王权代表，暗地里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带他回到了皇庭。没有职务，也没有爵位，只是让他存在。
　　纠纠缠缠，时间没有尽头该多美妙。
　　那时，她已是满心沧桑的女人，而他正如初生的旭日般年轻。可是，可是。他们于命运的擦痕中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平衡点。她的痕迹在心里，他的痕迹在身上。
　　他甚至自愿毁弃了容貌——黛琳娜惊觉自己竟不忍再回忆那一段了。这一段回忆是摒弃了所有声音和颜色的。它只有气味，那气味中有似千年地底散发出来的凄厉腐臭，却也裹挟着一抹拨动人心的邪魅甜香。
　　就是在那样的气味里，她恍惚确定自己窥见了爱情……
　　毒药腐蚀皮肉的气味，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甜美醉人？？？
　　“你看，现在我比你老了。”亚克斯说。
　　“你哥哥对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在飞！”黛琳娜自狼狈的处境中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冷定的兰斯。
　　满目潋滟的葡萄美酒……醉眼朦胧，散着发，赤着脚，披着轻袍的女王躲闪在密实的帷幔子后面，一个人猛地自后面抱过来，一转头，他已将口中的酒灌进她嘴里，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轻喊：“我带你飞，带你飞……”
　　凄楚而又释然泪水，自黛琳娜微微迷醉眼睛里涌出来。傲慢的脸上，徒然覆上了一种幽暗的寂寥。
　　窗外天色已经很亮了，乌斯国，苍茫天际下的这个王朝，原来从来都没给过她半分机会，享受真正的命运。
　　刀光一掠而过，女人的头颅颓然倒地，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有什么砸碎在了那面颊上。
　　纱帘飘动，沉寂了一会儿，一名轻巧的侍女自寝室的角落走了出来。一眼瞟见地上躺着的女人，侍女的眼波幽暗了几分。
　　“该你上场了，摩茜。”兰斯盯着她，对她脸上现出的恍惚神色皱了皱眉。不过，已没有时间再多啰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