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OA缱绻·书》夤夜月

3、谁为君入画（8.5）

　　雪融化了，春天便来了。在那一场七夜雪中无故失踪的二皇子，只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传过一阵子，便随着积雪渐渐消融了。洛阳城重返盛世，打头春就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商贾小贩，不仅街铺繁荣，“人市”也一样兴旺。为了安葬普义师傅，以一吊钱把自身卖给了人贩的不二，被绳索拴住在一群夹杂着少年、青年男女和孩童之中，等着大户人家或有特殊癖好的人来买走。旁边的小女孩已经哭了两天，想必是被拐卖而来的。不二一直看着她，却也无法做些什么。这两日来买人力的主顾很多，多数壮年男子和面容好的女子都被买走了，其中也有不少管家样的人领了模样漂亮或讨喜的童男童女走了。
　　剩下来的十几人，多半模样不好，少半就是像这个女童一样，不能讨喜。不二本就身子骨单薄，又用颜色隐藏了一半面容，没能给人贩子挣到，自然也少不了日日奚落。动辄也有挨拳脚的时候，好在好歹是出售的货物，那两个人贩子也不至于下狠手。只是两日半不进水米，不二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其实他想走还是很容易的，但是，他看看剩下来的几个孩子，又忍了下来。
　　过了晌午，人市快散了，两个人贩子在一旁不知合计着什么，眼神一下一下地往这边瞟。不二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在看清其中一人的口型之后，他知道那两人已经决定要打断几个孩子的手脚，让她们去沿街乞讨。就在这一瞬间，不二下定了决心，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顶朱漆宽脸的轿子在眼前停了下来。两个人贩子见有生意上门立刻迎上去，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二垂着眼往后挪了挪。
　　那朱姓商人似乎一眼就看中了哭泣的女童，不二动了动被缚的手腕。旁边一个同被拐卖的女妇人哀戚道：“真是造孽啊，这么小的孩子也……哎……”不二仿佛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再看向那姓朱的，已经涎着脸去抓女孩儿的手，被女孩儿拧巴着挣开来，甩手就赏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当场就把女孩儿打的几乎晕了过去。如此还嫌不够，他拽住女孩儿的衣领，直接把人拎了起来。
　　“住手。”
　　“嗯？”姓朱的歪着脸半转过头。只见一顶雕着牡丹家徽的轿子停在一旁，明显是被朱姓一行人挡了路。守着轿门的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再加之洛阳城无人不晓的那牡丹家徽——那可是相国府的铭牌，举城上下只此一家。那姓朱的和两个人贩立时瞪大了眼，争先恐后地扑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向着轿子行了礼。走在轿子最前面的人掀开侧面的帘子，似乎正与轿中之人交谈，却听不见内里传来声音。小一会儿，那个管家模样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男人便取出一钱袋银子走了过来。
　　“在下相国府管事大石，轿中人乃是我们长公子，不知这位是？”只见姓朱的立刻殷勤起来，两人假意客套一番，就被大石打发走了。而那一袋银两也将待买的不二等十几人全都买了下来。
　　“嗯，现在你们不用害怕了，这就跟着这顶轿子回相国府罢。”解开绳索，哄了哄那名吓傻了的女童，管家大石又叮嘱了两句就起轿了。就这样，不二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暂且跟着这一行人来到了相国府。

　　在相国府里好吃好住了几天，不二越来越觉得不对，不管是谁，既然买了人回来，不可能什么差事都没有就这么闲养着，还是一票人。然而不二他们除了自觉地帮府里下人们打打杂，帮个手，竟真的是无所事事。和他一起被买进府的人也开始对这种局面忐忑不安了，不二偶然听到柴房里几人的悄悄话，不觉皱了皱眉。
　　不二他们的住所位于相国府西北角落，一长排瓦房旁边一座柴房以及一间主要放置农器具和护院棍棒武器的杂物房。正对的西南侧府门平时由一把铁将军守着，只有每日清晨往相府送菜的菜车才允许从这个门入内。据不二观察，相府的守卫绝称不上森严，对下人们也十分宽容，只是对奴仆的等级管理严明。各房里专门伺候主子衣食住行的丫鬟被称为主事儿丫鬟，一般府里其他下人无论辈分如何都得称主事儿的为“姐”，能主事的男仆则称为“小执”，除了像大石一样的几个总管执事以外，主事儿就是下人里等级最高的了。至于二少爷房中随侍的丫鬟小厮则不大能归于“下人”之中，得宠时都算得半个主子，失宠之后也多半不会再留在府中。相国大人共有三儿一女，女儿行二，及笄之年便入了皇宫，现在已是芸贵妃了，宫中地位仅次于皇贵妃。三位公子分别由唐夫人，岚夫人和关夫人所出，然而长公子的生母唐夫人却非嫡妻，而是侧室。
　　“其实老爷在大少爷很小的时候也是非常着紧他的，那就是捧在手里怕伤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架势！只是后来似乎对大少爷的脾性不太喜欢，就越来越冷淡了。我猜着，多少也是因为大少爷不能说话的关系——哎，这天意总让人摸不透啊。三位公子里偏偏就不是嫡出的两位公子又心善，又自持，而且什么都学得快学得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可好了！咱们小少爷和大少爷简直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都是面冷心热。从小的时候开始啊，都是老太婆我看着长大的……可怎么长着长着就偏了呢……”后院里种了几畦菜，是刘大娘亲手种的，自然也是她亲手照看的。不二不太愿意上前院或各房附近去，自从入了相府，脸上的伪装就不能再用，一来不落脱的颜色难找，二来若被发现他刻意遮掩恐怕会更加麻烦。现在只剩下头发颜色的伪装，他也格外小心翼翼。但是不二受不了整日的无所事事，于是就每天都留在后院里帮忙整整杂物，整理清点农用具，再来就是帮刘大娘拾掇这几畦菜。刘大娘没有成过亲，自然也没有子嗣，所以对府里的公子小姐就格外紧衬喜欢。每日听老人家讲府里三位公子和已出嫁的小姐的事，不二已经能分辨得出老太太每句话讲得是哪位少爷还是小姐了。那所谓“偏了”的是指二公子呈冕。
　　府内的各种规矩不二已经明白不少，这西南院即“下院”的前面，紧挨着就是府里的厨园。帮忙运菜的时候不二也曾见过几个二公子的随侍们。原本他离开后院之时就总是低眉低首的并不会注意到，可是送菜的小哥却总是很殷勤地为他指着说明，说那个就是“四玉”里的夏玉小公子，那个是“四味儿”里的“忍冬”小主，还有那个那个……语气里隐隐透着些对声色犬马的歆羡。据说“四玉”和“四味儿”的人已经换了很多批，换人不换名儿，二公子对哪个厌了就差人弄走，再弄来一个顶上……
　　不二忽然想起了那天轿子里的那个人。长公子，从刘大娘口中形容得来的模样，简直堪称完璧无瑕。只除了不能说话，刘大娘把这位长公子直夸得像个“仙人”一般。见不二似乎不太提得起兴致，刘大娘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也不管手上还沾着泥土，随便在围裙上拍打两下就叉起腰义正辞严地教训起不二：“小伙子你可不要不信大娘我的话！刘大娘我都一把年纪了，骗你做什么？咱们家长公子那就是个洁身自好的主儿！你知道外面人都叫他是‘天机君子’吗？连太子爷也稀罕咱们家大少爷，三天两头儿宣旨，有几次还亲自乘辇来接呢！那可是皇辇啊！就直接落在咱们相府大门口呢！”不二无奈本想顺茬敷衍下去，没想到居然被刘大娘看出他的不屑一顾。老太太颇有些不乐意了，哼哼了两声突然凑过来跟他说悄悄话：“我跟你说，咱们长公子绝对不是普通人，据说公子降生时府中有长虹贯日的上瑞，还是衔夜明珠而生的！就为这个，老爷专门请了全城的‘半仙’来给公子看相。可是所有相师都说不能讲，然后匆匆离开，连银子都不要的！后来有位游方的术士登门，说是从东面寻着祥瑞之气而来，一开始被周管事打发走了，可是那术士每日都来，最后老爷才答应让他给少爷看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啊！”刘大娘神秘兮兮地拿眼珠瞟着四周，脖子压得低低的悄声道：“这事老爷禁止任何人提起，你可不要抖落出去，自己知道就好！”不二附和着点点头。
　　“当时那术士也是死不肯说，于是老爷把人送到门口，偷摸着塞了好几张银票。那术士才不干不脆地抖落几个字，好像是‘此子贵，不可言”！还嘱咐老爷就算不喜欢这个孩子，也千万不能开罪了。也是从那以后，老爷就越发对大少爷冷淡了……但是咱太子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大少爷可是头功！就说去年这场七夜雪，来得多是时候啊！再有瑞雪兆丰年，咱洛阳城现在就是片儿神仙居住的地方！这三千仙人里，指不定就有咱们长公子的一席之地，说不定咱们长公子那就是哪路仙人从天上掉下来的！”刘大娘还在滔滔不绝，嘴皮子噼噼啪啪地动着，不二却偏头笑了出来，心想哪路神仙要是能从天上‘掉下来’，那八成也是学艺不精吧。
　　“哎哟，我的天老爷！”不二急忙低了头心道不好，这明显是惹老太太生气了。闭紧眼抿着嘴都做好聆听说教的准备了，结果半晌没有下文，不二狐疑地抬头。刘大娘伸手捧过他的脸猛盯着他瞧，额头川字纹越挤越紧。老太太极为严肃认真地道：“我说孩子啊，你这模样，可千万别让二公子给看去了。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啊！千万记住了！！”
　　“……您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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