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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时过境迁 ...

  •   第二日清晨,风雪骤停,天尚未亮。
      修罗一早来敲房门,说是陛下非要见萧倬言。
      萧倬言起身,按住准备起来的苏维,温和笑道:“你再歇会儿,还早呢。”
      苏维本想问,你一定要去吗?旋即想明白了,他放不下他三哥呢。
      萧倬言轻轻掩上房门,问修罗:“陛下怎么了?”
      修罗一脸僵硬:“闹情绪,非要您亲自去看看。”
      萧倬言苦笑,打了盆热水,轻轻叩门。
      “进来!”萧倬云有些咳嗽。
      萧倬言将热水放在木架子上:“陛下是不是着了风寒?您稍等片刻,草民去煮些姜茶来。”
      萧倬云急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草民的,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萧倬言并不接话,将架子上的衣服拿下来双手托着,毕恭毕敬地递给他。礼数周全,冷淡而疏离。
      萧倬云伸手,示意他伺候他更衣,一幅等人服侍的模样,从前在靖安军中,萧倬言也是这样伺候他的,即便是受伤生病,只要萧倬言还能站得起来,就从不耽误,那时是他们兄弟俩最和睦的时光。
      萧倬言神色淡淡的,面无表情,但依旧耐着性子默默伺候他穿衣。
      衣衫层层叠叠繁复得很,萧倬言的手很稳,颇为熟练,他忍着膝上疼痛半跪着替他系好腰带,又跪下替他穿靴。
      碰到残疾的左脚时,萧倬言小心地托住脚底。
      仅仅这一个动作,萧倬云目光闪烁,突然俯身抓住他的肩膀急道:“你还记得是不是?”
      他的动作那么熟练,他还记得托住他残疾的左脚,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陛下,草民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萧倬言低眉敛目,安静起身,然后绞了帕子递给萧倬云。
      萧倬云怒道:“你就是萧倬言,我这就证明给你看!”他突然抓住他的衣襟,顺着左肩猛的一扯:“你肩上有伤,那是为了我才……”
      萧倬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他原本只是想证明,萧倬言左边肩膀上有道伤痕,是为了他才受伤的,却未曾想到,他一把扯开了萧倬言的衣襟,整个上半身露了出来,肩膀、手臂、前胸、后背……一道道丑陋的伤痕鳞次栉比。
      他从来不知道,他身上何时有了这么多旧伤。
      冬日的空气寒凉刺骨,皮肤瞬间激起一个个小疙瘩,萧倬言迅速拉起衣衫遮住满身伤疤,微微发抖,寒冷激得他侧身低低咳嗽。
      “你……”
      萧倬言急退一步,阻止了萧倬云的关切,冷淡道:“草民惭愧,吓着陛下了,陛下的弟弟该是个养尊处优之人吧,应该不会像我这样。陛下还肯定自己没认错人么?”
      是啊,如果他真是他亲弟弟,他怎么可能放任他受这么多伤?萧倬云喉头堵塞,哑口无言。他身上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受过多少伤?
      萧倬云开始仔细回想,自他登基之后,萧倬言的伤势就只出现在下属的奏报里、御医的医案上,都只是行诸于文的冰冷文字。一开始,他看着这些文字还会有几分担忧,渐渐地也就习惯了、麻木了。他看不到他狰狞的伤口、淋漓的鲜血、额间的冷汗。看不到他的痛楚与难挨。
      他看到的只是他日渐壮大的权势,和他足以威胁皇权的能力。
      他到底有多久没有亲自去看过他了,又有多久没有真正关心过他了?
      他甚至还逼着他带着肩上的重伤与秦人在刀锋上对决,仅仅为了满足他一时的欲望,他那个时候为何会那般狠心?
      萧倬云想说点儿什么,想开口道歉,可惜,萧倬言已经拒人于千里之外,迅速收拾了水盆,默默退出房间。
      萧倬言苦笑,有那么一丝无奈,他走到转角处,背靠在墙上,一直低着头,睁大眼睛看着积雪的青砖,将眼中氤氲的雾气一点一点逼退。
      多年以前,他或许曾经渴望得到陛下的关心,哪怕一丝一毫都好。
      可惜时至今日,一切已经时过境迁,他不再奢求,陛下又何必执着于过往。

      苏维披衣起身,打着哈欠在厨房找到正专注着煽火熬药的萧倬言。
      她睡眼惺忪,十分自然接过扇子:“我来弄,你去做早饭。”旋即觉得味道不对,打开来闻了闻,奇怪道:“这不是你的药,你煮姜茶做什么?”
      萧倬言欲言又止,该怎么向苏维解释?
      苏维立刻以为是萧倬言生病了,担心地去探他额头,“你在发烧?可是大夫说你不能喝姜茶的,会胃疼,我帮你换成别的药。”
      萧倬言一愣,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所以也不太能分辨自己是不是病了,今日只是觉得有些疲累,并不知道自己在发烧,眼见苏维要将姜茶倒掉,只好伸手接过去,“别倒!那个……陛下昨夜似乎染上了风寒。”
      “咣当”一声,苏维把药罐子狠狠摔在灶台上:“他自己没长手么!”
      萧倬言握住苏维的双手,低声解释:“他那个人脾气倔,鬼焰、修罗熬的药都被他倒了,我……对不起。”萧倬言低头认错,他不想让苏维不高兴,但又总不能真看着陛下生病不管。
      “我不管你了!”苏维见不得他低三下四的样子,但确实是真的生气,只好转身离开。

      萧倬言还是将煮好的姜茶端到萧倬云房间里,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照看他。
      恰好鬼焰和修罗也在,一并交待清楚吧。
      萧倬言将姜茶递给萧倬云:“这姜茶草民煮了小半个时辰,陛下能看在草民的面子上别再糟蹋了么?”
      萧倬云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一杯姜茶而几乎感动得落泪。曾几何时,萧倬言在伺候他的时候,他曾百般挑剔苛责,而萧倬言一味隐忍,事事做到极致。
      好在为时不晚,他的七弟还关心他。
      萧倬言下一句话又瞬间将他打入冰窖。
      萧倬言冲鬼焰、修罗道:“我不可能一直照看陛下,之后就拜托二位将军了。我会搬个床榻放在外间,二位将军夜里留一个人在这边守着吧,陛下身边总要有人伺候才是。”
      鬼焰、修罗汗颜。虽是陛下故意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也委实失职了些。
      萧倬云微微不悦,这是摆明了不准备管他了:“你们都滚!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别人伺候!你要是不乐意大可不必管我。”
      鬼焰、修罗面面相觑,陛下赌气呢,连“我”字都出来了。
      萧倬言亦不再劝,转身就走。
      萧倬云大惊,他真的转身就走?旋即大怒,将鬼焰、修罗都轰了出去,他就不信,萧倬言当真能将他一直晾着。

      天气晴好,积雪渐渐消融。
      外间尚有些寒凉,萧倬言将做好的早饭摆在屋子里。苏维和萧倬云面对面坐下,
      眼神飕飕如刀。
      萧倬言轻咳一声,终于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早饭上。
      萧倬云看着眼前的早饭,疑惑道:“这是你做的?”
      君子远庖厨,萧倬言会的东西不少,但他怎么可能会做饭?
      萧倬言淡笑:“做得不好,陛下见笑了。”
      苏维“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一脸不悦:“是不好,这鸡蛋炖老了,我没胃口。”
      萧倬言温和笑道:“那我重新做,你先喝点粥好不好?”
      萧倬言当真起身重做,重新帮她炖了一份鸡蛋羹。
      “我不想吃炖的,我要吃煎蛋。”
      萧倬云怒了:“都是鸡蛋,有什么差别!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乐意!有的人总是被人欺负,与其他被别人欺负还不如我自己欺负。”
      萧倬言默默起身,重新去帮她煎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从清晨到现在,苏维总算肯跟他说话了,而且是故意做给陛下看呢。他乐意配合,让陛下尽快明白他已不再是萧倬言,让他尽快死心。
      一顿早饭,萧倬言几乎就没吃上几口,苏维一直在折腾,一会儿嫌菜咸了,一会儿嫌粥凉了,好不容易伺候她吃完了。
      苏维又道:“去把碗洗了。”
      “好。”
      ……
      “烧壶热茶来。”
      “好。”
      ……
      “再烫壶酒来。”
      “你想喝酒?”萧倬言疑惑了。
      “是你的皇帝陛下要喝酒!”
      “好。”
      ……
      “再去把院子打扫干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乌烟瘴气的。”
      “哦。”萧倬言微微冒冷汗,这是指桑骂槐呢。
      鬼焰、修罗十分乖觉地在一旁帮手,内心天翻地覆,简直不能置信,靖王殿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脾气?他一直不发飙,还颇为有耐性?

      燕十三晃过来,一脸幸灾乐祸:“什么状况?”
      “你没长眼睛么!”萧倬言冷冰冰怼回去。
      鬼焰、修罗对视一眼,内心狂点头,对了,这才是殿下惯用的语气。
      燕十三嬉笑:“苏维还从来没有这么整过你,怎么惹到她了?”
      “会生气就好”,就怕她憋着不生气,直接离开他。

      萧倬言好不容易忙完,刚刚进屋尚未落坐。
      苏维一直看着他,突然间眉目婉转,悠悠道:“我饿了。”
      “我去做午饭”,萧倬言笑了,今天大概是别想歇着了,只是,苏维故意在陛下面前做出那样的表情……他很无语。好在她好像不怎么生气了,玩他玩得挺开心的。
      萧倬云一直强忍着怒火,手中的杯子几乎被他捏碎,此刻却是勃然大怒:“你到底要折腾他到什么时候?”
      苏维“啪”的一声狠狠将杯子砸在桌子上,冲萧倬言道:“你坐这儿陪他,我看见他就生气!”
      鬼焰、修罗十分识相地去院子里“站岗”,燕十三颇为乖觉的跟苏维跑了。

      苏维在厨房做饭,锅碗瓢盆哐当直响,萧倬言人坐着、心早就飞了,一直竖着耳朵听,他在想,她会不会把厨房给烧了。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萧倬云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甚至推到了他面前。
      萧倬云道:“你喝一点儿,先暖暖身子。”
      “啊?”萧倬言看着面前的酒盏,才回过神儿。
      萧倬云觉得自己的态度几乎可以用低声下气来形容了,但萧倬言依旧在迟疑。
      “即便我真的不是你三哥,看在我年长的份儿上,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喝杯酒都不肯么?”
      萧倬言举杯,掩口一饮而尽,右手放下去抵住胃部。
      “好!够爽快。”萧倬云复又有几分黯然:“你我兄弟二人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萧倬言淡淡道:“陛下又忘了,草民并非陛下的弟弟。”
      萧倬云黯然了:“好,不说了,喝酒。”
      萧倬云一幅喝闷酒的架势,萧倬言却未曾再相陪。

      苏维忙活了好一阵子,回头看见了萧倬言面前的空杯子,拿起来闻了闻,惊道:“你喝酒了?”
      萧倬言心虚了,他站起来想解释。
      萧倬云怒了:“他陪我喝一杯,还要你一个女人来管么?”
      苏维并不睬他,只盯着萧倬言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萧倬言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低声答道:“只是一杯。”
      “谁准许你喝酒了?”苏维怒火中烧,谁准你这么糟蹋自己?
      萧倬云豁然起身:“泼妇!”
      萧倬言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萧倬云,阻止他找苏维的麻烦,转头低声对苏维道:“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萧倬云不敢相信,眼前低声下气的“懦弱男人”,和他嚣张狂傲、不可一世的七弟会是同一个人。他的骄傲呢?自尊呢?他说一不二的霸道呢?
      一个女人就能将他训得乖得像条狗!
      苏维也觉得烦躁无比,自从萧倬云来了,她整个人都十分暴躁,她觉得自己不该冲萧倬言发火。但她只要一看见萧倬云,就按捺不住满腔的恨意。偏偏萧倬言竟然还能为了他委屈自己,一如当年!
      他答应过她的,他只是燕七,再也不会是萧倬言!
      真的么?还能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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