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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以死为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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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甘泉殿。
听闻囚车被人劫走了,皇帝脸上阴云密布。
禁军来报,数百名魏国死士要么当场战死,要么在被擒后咬舌自尽,并无活口。血罗刹却被一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劫走。
龙骑禁军详细禀报了囚车被劫的过程,当讲到蒙面人一开始只求伤人并不下杀手的时候,皇帝忽然脸色大变,难看到了极点。
似乎这件事比血罗刹被劫走,还要令他生气。
萧倬云压抑着满腔怒火下旨:“传旨曜焰军羽卫营,让他们活着那蒙面人,抓不到人,提头来见!”
禁军头领一头雾水,抓人明明是禁军的责任,为什么要转给驻扎城外的曜焰军?就算要转手,也该转给同为皇城禁卫的修罗军啊?
还有,为什么羽卫营抓不到人,要提头来见,说实话,这种发生在皇城里的事儿跟曜焰军还真没多大关系。这个黑锅明明该落到龙骑禁军头上的。
禁军头领不敢问,不代表别人不敢问。
法场上没接到人、一同前来禀报的刑部尚书沈清河永远都不懂得看人脸色,开口质疑皇帝:“陛下的旨意是不是发错地方了?捉拿要犯是禁军的责任,关曜焰军何事?”
“关曜焰军何事?这话该问问靖王!”
大理寺正卿何赛飞疑惑了:“陛下的意思是,靖王殿下知道内情?那要不要传靖王来问问?”
萧倬云怒道:“传旨萧倬言?那也要他在府里才行!现在的靖王府,恐怕根本就找不到人!”
靖王府中,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燕十三打了个大大喷嚏,低声咒骂:“萧倬言,你竟敢打晕我。”然后,他慌慌张张出门打听,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皇帝要处斩苏维,萧倬言和他商议对策之际突然出手打晕他。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一定是犯浑去了。
此刻,燕十三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咒骂萧倬言,他必须首先确认,他是否还好好地活着。
萧倬然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有几分莫名奇妙,苏维被人劫了,关我何事?
为何我抓不到人,我要“提头来见”啊?
圣上不去找龙骑禁军的麻烦,找我干什么?
这“黑锅”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砸下来的?
萧倬然并不敢耽搁,束甲点兵,命人出城搜山找人。
好在羽卫营中有不少跟踪追击的好手,不消片刻,便根据马蹄和血迹找寻到了正确的方向。
萧倬言被羽卫营铁骑团团围住的时候忍不住苦笑。
看来,圣上已然知道是他了。
所以来的不是龙骑禁军,不是修罗军,而是曜焰羽卫营。
他能怎么办呢?
他手上已经沾上了禁军的血,已是大错特错。
他不可能再与这些在战场上豁出性命保护他的兄弟们为敌。
伤他们,都不可以。
所以,萧倬言一直在试图逃跑。
羽卫营又岂是吃素的,萧倬言投鼠忌器不敢伤人,他们却不会那么客气,刀枪齐齐招呼,萧倬言抵挡得十分艰难,终于被逼得落马。
即便这样,羽卫营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
千军万马都奈何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萧倬然看得十分火大,策马过去一枪横扫,这是要亲自较量。
萧倬言横剑格挡。
剑鞘与枪杆碰撞,一招震得萧倬然手臂发麻,长枪几乎脱手飞出去。
萧倬然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一时被激出血性,大吼一声:“兄弟们,抓活的。”
霎时铁索飞舞。
萧倬言再度苦笑,羽卫营专门逮人的铁索阵,萧倬然还真够给他面子的!
本来,他有机会杀出去,但要破此阵必须伤人。
他的剑锋迟迟不敢出鞘。
即便这样,他也只是被困在阵中,双方相持不下。
萧倬然怒了,打马入阵,裹挟着内力,一枪横扫,直击他胸口。
萧倬言剑鞘微挑,指他咽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杀了他。
萧倬然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只求杀敌,并不撤枪回挡。他七哥说过,战场之上,置之死地而后生,更何况此人似乎不愿伤人。
萧倬言郁闷了,死小子,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跟谁学的?
萧倬然一枪砸在他胸口。
萧倬言身形微晃,踉跄一步,强撑着站稳了,胸中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涌入口中。他到底手软,撤了剑鞘,未曾伤萧倬然分毫。
萧倬言身形稍一迟滞,铁索跗骨而上,缠住整个手臂。
然后是右腿、右臂、左腿、腰部、颈部……
瞬间被交织纵横的锁链缠上。
“我倒要看看,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萧倬然翻身落马,几步走到他眼前,一把扯下他的黑色面罩。
呃……现在什么状况?
“七哥?”
“殿下?”
……
惊呼阵阵,然后,是一大片齐刷刷单膝跪地的声音。
羽卫营依旧遵从习惯,向他们的主帅致以最高的敬意,无论在何时何地,什么状况之下……
萧倬言手中长剑哐啷落地,双手握拳伸到萧倬然面前,眸色如墨,无比澄明清晰:“照规矩,绑了吧!”
“七哥!”
“不必疑惑,你要抓的人就是我。”
萧倬然眼眶微红,冲身后吼一声:“药!”
随行士卒即刻奉上金疮药,萧倬然半跪下身子,卷起他七哥的裤管,小腿上的刀口深入寸许,被铁索勒过,伤口开裂,已是血污一片。
萧倬然给他上药包扎,周围将士一片静谧。
“萧倬然,你是来抓人的。”萧倬言忍不住出言提醒。
萧倬然低吼一声:“我知道!哪里还有伤?”
萧倬言微微叹息:“你是主将,身上担着责,别让兄弟们难做。”
萧倬然背转身去,示意下属上镣铐。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千斤巨石,郁闷地想要剖出心来喘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羽卫营带来生铁所铸的囚车,会囚禁他此生最尊敬的人。
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呢?燕十三曾经告诉过他,那个魏国主帅苏维是他七哥最重要的人,苏维要被处斩,他早该想到七哥不会坐视不理。陛下下令羽卫营拿人,他早该想到另有内情。他为什么要愚蠢到亲手捉拿他七哥?
羽卫营有上千人跟在囚车周围也是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只有身陷囹圄的萧倬言相对坦然许多,他背靠着囚车的铁栏杆闭目养神,甚至慢慢运功调息肺腑间的内伤,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掩唇、抿住嘴巴,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囚车里传出的闷咳声,透过齐整的马蹄声准确地钻入萧倬然的耳朵里,他心中一惊,那一枪用了多大的力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定是伤着七哥了:“停!”
萧倬然离囚车并不远,大军停下,他拨转马头几乎就能到囚车跟前。
他翻身落马:“拿水来。”
身边士兵赶紧奉上水囊,萧倬然透过铁栏杆递到萧倬言身前,垂下眼睛不敢看他,一声“七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多谢!”萧倬言伸手接过水囊,微微移动一下僵直的身体,手脚上的重镣被带得铛锒作响。
他调试着呼吸,试着压下胸口的闷痛,缓缓抿上一小口水,口中充满浓浓的血腥味。
他见萧倬然低头看地、目光逡巡、忐忑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口训他:“做错事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羞愧的?”
“七哥!”萧倬然抬眼,见他眉心微蹙,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还有淡淡的血迹,内心惊痛万分。
“好了,走吧。我的事我自会跟陛下交待,你别瞎掺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曜焰军羽卫营出城追捕劫走血罗刹的魏国余孽,抓回来的却是渝国靖王萧倬言。
崇明八年冬,没有事情比这个更令人震惊了。靖王到底和魏国有什么关系?
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茶寮酒肆、各府幕僚,四处充斥着暗室私语,八卦着各种辛秘。
关于靖王“叛国”一事,后世史书虽然经过多次修改,但依旧有诸多揣测。
史官们难以解释,浴血沙场,率领二十万铁骑踏平魏国的靖王,有什么理由突然跑去救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魏军主帅,除非脑子被门板夹了。
更难以解释的是,靖王若真有投敌叛国之心,大可在战争尚未结束之际,与魏军勾结挥师南下;或者在战争结束之后,挥师金陵夺权;怎么都不可能主动将大军拆分,然后单人独骑去劫夺叶回。
因此,无论秘史、野史、传记、演义、话本……都倾向于靖王功高震主,为武帝所忌,被设计构陷了。
渝国正史经过多次修改,最后只记载了一句话:“靖王劫夺叶回,武帝怒,锁拿入狱。”
如果说,上一次靖王涉嫌私通敌国,最终沉冤得雪;那么这一次,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没有理由,但他实在没什么冤枉可言。
这一次,魏国余孽劫夺叶回。黑衣人出手伤了龙骑禁军,致使不少禁军被魏国余孽屠杀。目击者众,铁证如山。
其后,曜焰军亲手拿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劫囚黑衣人的面罩,证实他就是靖王。
更何况,萧倬言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同样是涉嫌叛国,靖王萧倬言的案子由上一次的大理寺公审,变成了刑部秘审。皇帝乾纲独断,命刑部尚书沈清河以最快的速度审结此案。
这也为后世史官留下了更多的猜测空间。武帝为何急于结案?是要杀人灭口么?
沈清河并不愿草率结案,依照他的性子,非要论出个是非曲直不可。
他素以青天为誉,绝不放过任何一名罪犯,也绝不致使一人蒙冤。
只是这个案子实在简单得很。
刑部大堂之上,萧倬言对于劫走魏军主帅叶回一事供认不讳,所有细节都对得上,但却坚持不肯透露叶回的行踪。
他唯一否认的是,与魏国死士事前勾结。
沈清河问:“魏国死士与龙骑禁军陷入苦战之际,靖王身在何处?”
萧倬言答:“隐于暗处,伺机救人。”
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靖王真的没有与魏国死士公然勾结,但确实曾亲眼目睹龙骑禁军伤亡惨重而袖手旁观,更因为他伤了龙骑禁军,才导致魏国死士趁机杀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未尝不是一大罪状。
萧倬言本可反驳,但他说不出口,他确实利用了龙骑禁军与魏国死士的苦战来达到自己救人的目的。
对于此事,最不忿的当属龙骑禁军的亡者家属。五百龙骑禁卫伤亡过半,亲属只知道人死了,靖王被抓了。
一个个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围堵刑部大门示威,要求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要求明正典刑、严惩凶手。
对于龙骑禁军的示威,皇帝只一句话:“善待死者”。
一时之间,在皇帝的刻意纵容和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靖王萧倬言的声誉也降到了冰点。
一夜之间,市井流言之中,他由受人敬仰的护国英雄变成了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朝堂百官争拗数日,怎么定罪、怎么处罚、是杀是放……难有定论。
皇族宗亲主杀,武官喊放。
态度最为奇怪的是文官,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开始各说各话。
大理寺正卿何赛飞认为,靖王所犯之罪令金陵城的百姓群情激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御史大夫兼肃王萧倬雨出言讥讽他:“今日你因民愤杀人,他日即可因民愤杀你。身为堂堂大理寺卿,为不明真相的民愤所左右,辩事不明、量刑草率,实乃国之大患!”
何赛飞哑口无言,被挤兑得下不来台。
刑部尚书沈清河则言道:“靖王之罪,罪不在叛国而在欺君。其藐视法场、藐视皇权,但又未曾真的杀人。即便论王法、勘刑律,也是其情可悯、其罪当诛。”
右相方仲谋说:“靖王并未真正杀一人,其罪在劫囚,冒犯的是皇权尊严。因此,是杀是放,当由陛下定夺。”
左相郑庭玉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武将之首韩毅忍不住了:“靖王有罪,但罪不致死,应责其擒拿叶回,将功赎罪。”
紧接着,满朝武将一个接一个义愤填膺,有人洋洋洒洒数千言,有人言简意赅几句话,归根到底都是一个意思:殿下不能死。
皇帝看着武将们目眦欲裂的样子,满心寒凉。
明明是萧倬言犯错,他们却一副靖王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这是做给谁看?
他们忠于谁?
萧倬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真的下令杀了萧倬言,到底会有多少人起兵造反?
他忍够了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维持平衡的日子,也忍够了武将们的犯言直谏,更忍够了他们唯靖王马首是瞻的做派。
皇帝萧倬云冷冷开口:“靖王通敌叛国,欺君罔上,私纵敌首在前,劫夺死囚在后,其罪当诛!”
左相郑庭玉猛的抬头,一脸震惊。
御座之上的九五至尊动了杀意。
他千防万防,终于还是走到了今日。
先帝若是地下有知,怎可瞑目?
韩烈一步上前,出列分辨:“靖王确实曾劫囚,但并未通敌,私纵敌首一事又从何谈起!”
沐清冷冷道:“殿下为渝国、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能背上通敌骂名?陛下怕是弄错了!”
“陛下不能为了杀人,乱泼污水,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孙小雨豁出去了。
“放肆!”萧倬云目露杀意看向卫铮:“你们不信朕,曜焰主将的话总该信吧?卫铮,你说!”
皇帝当庭点了卫铮。
曜焰诸将惊诧莫名。
在睽睽目光之下,卫铮出列,低眉敛目,目光落于眼前地面之上,不敢看人:“靖王于万象归宗阵中,首度放走叶回……”
萧倬然勃然大怒,突然打断他:“卫铮你别血口喷人!人是本王放的!不放走叶回谁来实践诺言,谁去释放韩烈与沐清?这是战时策略,你并非不懂!”
“就算第一次有充足的理由,但靖王殿下在魏国皇庭再度放走叶回,不少人亲眼目睹,当时,离王殿下也在场!”卫铮并不抬眼,只低着头,声音低沉,却如一把重锤,重重击在每一位曜焰武将的心上。
龙纹曜焰军上下一心,全是过命的交情。
每个人都会拼死维护那份兄弟情义。
卫铮怎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反水?当庭指认殿下?
这是推殿下于绝境,要置他于死地!
如此绝情绝义,让人如坠冰窖!
殿下若知道有人这样待他,该是何种心寒?
“你……”萧倬然语塞,愤然低声道,“卑鄙!叛徒!”
皇帝大怒:“萧倬然!你骂谁是叛徒?”卫铮据实以告,是背叛了谁?是背叛了朕,还是背叛了渝国?“倒是你,你是朕的亲弟弟……”
你骂卫铮是叛徒,只因卫铮选择了皇权,背叛了萧倬言。那么在你心中,你忠于的是谁?
就连朕的亲弟弟都倒戈相向了么?
亲弟弟又怎样?
萧倬言又何尝不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弟弟?
萧倬然自知失口,双膝落地,哀求皇帝:“臣弟知罪,愿受陛下责罚!但臣弟只想为七哥说句话,靖王忠君之心不容质疑,他绝无通敌叛国的行为,更没有藐视陛下之意……”
“够了!”萧倬云拍案而起:“朕不想再听你们说下去。今日朕就下旨杀他。朕倒要看看,谁敢抗旨?”
“陛下!求陛下听老臣一言。”左相郑庭玉首度发声,面色凝重。
萧倬然等一众武将心中越发寒凉,郑庭玉素来与靖王不合,整日里都在琢磨怎么分靖王的兵、夺靖王的权,从来都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萧倬言的机会。
此刻,他若是火上浇油,就再无回旋的余地,非逼得陛下杀人不可。
郑庭玉摸了摸胡子,不紧不慢,大有要娓娓道来的架势,只是,他说出来的话,令举朝皆惊。
他说:“依老臣之见,靖王之错,错不在靖王而在陛下!靖王之罪,罪不在通敌叛国,而在功高震主,致使国祚动荡!”
……
不少人掏了掏耳朵。
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位三朝元老脑袋被驴踢了吗?
竟敢当庭指责陛下?
竟敢毫不避忌地把大实话都说出来?
竟敢一针见血地挑明陛下想杀人的真实原因?
平日里,一句话都要绕三个弯儿的那个郑相哪里去了?
萧倬云被他当头一棒子打懵了,愣住了,居然忘了呵斥他。
郑庭玉袍袖微动,气定神闲,一步上前道:
“陛下纵容靖王南征北战,纵容靖王在军中立威,纵容靖王为大渝立下不世功勋,纵容靖王在三军之中成为神邸,甚至纵容靖王在必要的时候携旨夺帅、行独断专行之权……”
“这是陛下的胸襟气度,亦是渝国成为霸主的根由!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渝国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皇权不涉军权,就是最好的后盾。这一切,原本都是战事所需,亦为陛下所愿!”
“既然当初陛下为了成就千秋万代之霸业,选择放手一搏,选择不予掣肘,选择让军方独断,选择依赖曜焰军,选择信任靖王……那么,今日就应该承担这种信任带来的恶果。”
“如今,在多番征战之下,军方已经习惯了听从一个号令,已是彻底地上下一心,靖王之势已然融入军方的骨血。然而,海清河晏、战事结束,陛下已经不再需要这种上下一心的铁板一块了。”
“陛下开始担心军权危及皇权,军权也确实有了危及皇权的能力。因此,陛下急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急于杀了靖王,以绝后患……”
“郑庭玉!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萧倬云愤怒地打断他。
郑庭玉的话字字句句惊心动魄,满朝文武听得心砰砰直跳。
这种谁都知道的大实话,谁都不敢说出来。
一众武将皆在内心为他大赞一声好!好胆识!好毒辣的眼光!
郑庭玉语气渐急:“这个道理,陛下明白,满朝文武明白,甚至连靖王自己也明白!所以靖王一回到金陵,才会迅速拆散三军,辞去军职,甚至闭门不出,变相软禁自己。所求,不过是让陛下放心而已。”
“相比靖王殿下,陛下如今这种急于诛杀功臣的做法,只会白白让人心寒。后世史笔如刀,也会替陛下记上一笔刻薄寡恩。”
萧倬云单手扣住几案,指节发白,怒火中烧。
郑庭玉越说越快:“靖王劫囚确实有罪,但他迄今为止,并无不臣之心,亦未有通敌之实。于公,靖王对渝国有功,不可抹杀。于私,靖王对陛下有义,不容回避。”
“他若通敌,为何不在两军作战时通敌?他若谋反,为何不在大权在握时谋反?他若藐视皇权,为何又肯束手就擒?他心中若无大渝、无陛下,又为何在劫囚之时不肯枉杀一人?……陛下今日杀他,恐难堵悠悠众口!”
“来人,将郑庭玉拖出去!”
“今日老臣敢说出这番话,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老臣只求陛下三思而行,记住老臣今日的肺腑之言,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话音刚落,郑庭玉猝然疾奔,触柱而亡,血溅金殿。
一开始,他就抱着必死之心。
挑破此事,阻止陛下杀人。
以自己的性命,息天子雷霆之怒。
电光火石之间惊变乍起,所有人都来不及救援。
郑庭玉的话,让萧倬云失去了杀人的立场。
郑庭玉的死,也让萧倬云彻底冷静了。
满朝文武,无人料到,和靖王作对十余载的左相郑庭玉,竟然为了萧倬言触犯天威、以死为谏,生生从皇帝刀下救了他一命。
后世史书记载:三朝元老郑庭玉在武帝时代,只致力于一个目标:限制靖王的权力、限制军方的权力。但在最后,他却为了靖王犯言直谏。有史官分析,他的死是为了靖王,亦是为了陛下,他的死瞬间消弭了一场可能会出现的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