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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沙城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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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毅坐镇指挥,渝国大军合围埋雁城。
萧倬然来找他七哥时,萧倬言一身薄甲,都准备好了,却没有即刻出发的意思。他一边看路线图,一边不紧不慢地拿着半个大饼慢慢嚼,时不时还慢悠悠地喝口“茶”。
萧倬然等了好一会儿,又不好催他,眼见萧倬言揪下一点儿大饼,然后嚼上半响,像是在吃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细嚼慢咽……然后,再揪下一点儿,再慢悠悠磨蹭半响……
萧倬然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烦躁得走来走去,恨不得把那饼一口给他塞进去,终于急了:“七哥,您到底吃完早饭没有?”
萧倬言看他耍宝半天了,斜他一眼:“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叫我以后如何放心把三军交给你?”
萧倬然没有听出丝毫不妥:“有七哥在,我毛躁一点儿怕什么?”
“走吧。我总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萧倬言终于吃完了手中半个饼,拍拍手起身。
萧倬然一愣,可七哥已经毫无预兆地走了,只好快步跟上。
大军在埋雁城攻打了半月余,魏国军队突围而出,埋雁城沦陷。
埋雁城被顺利攻占,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这一次的大胜,越发显得萧倬言过于谨慎、疑神疑鬼了。
入城之后,萧倬言依旧命人在城中四处勘测,发现城中粮食充沛,还有沙漠中最大的水源,这里似乎是一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可是,如果这里这么好,血罗刹叶回为何要“轻易”放弃?
这一次的军事会议上,韩毅的旧部开始不冷不热的嘲讽萧倬言。
萧倬言问韩毅:“元帅不觉得城中的百姓太少了吗?”
韩毅的亲信肖风接口道:“有战斗力的男性都随魏国军队突围了,留下一些老弱病残不是很正常吗?”
卫铮道:“城中百姓少,建筑也少,且大部分是木质结构和临时帐篷,既然埋雁城的水源和粮食都充足,魏国人为什么没有将这里建成一个大型城池?”
韩毅疑惑道:“魏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不造坚固的房子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萧倬言只是担心,但确实找不出明确的破绽
过了数日,埋雁城里几名魏国巫师言明求见靖王萧倬言。
巫师不属于魏国军队,在魏国却有无比崇高的地位,魏军突围,几名大巫师居然没走,而是留了下来,这一点也让人疑惑。而且大巫师不去求见渝国主帅,反而点名求见靖王,也容易离间将帅之心。
萧倬言还是命人带了进来。
大巫师手持法杖,铃铛被大风刮得叮当作响,杖上数尺长的白色丝绦随风飞舞。巫师见萧倬言银色鬼面遮住半张脸,面具狰狞可怖。大巫师言道:“殿下乃天煞孤星转世,命中带煞,此生注定无父无母,六亲皆弃,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一片焦土。我劝殿下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尽早离开此地。”
萧倬言笑道:“叶回派你们来当说客?还是派你们来行离间计?”
大巫师摇摇头:“老夫言尽于此,殿下若不肯离开,一定会后悔。”
众巫师双手合十,默念诵经,一会儿又向着太阳的方向伏拜在地,瑟瑟发抖口中念叨:“太阳之神,宽恕这群有罪的人吧。”
一名巫师指天誓日,口中疾呼:“大魔王即将临世,吞噬世间万物,群雁折翼,生灵寂灭,一片白骨炼狱……”然后又是一串神叨叨不知所谓的咒语。
萧倬言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挥手示意带出去。
萧倬然早就不耐烦了:“七哥,您可真有耐性,几个疯子跳大神,您也能看这么久。”
“他们是巫师,不是疯子,巫师在魏国地位尊崇。每个民族都有自己信仰的东西,信仰才是人心中最可怕的东西。”
天色转阴,风沙大作,萧倬言沉思,叶回留下几名巫师,只是劝他离开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到底什么意思?
大魔王即将临世,吞噬世间万物?如何吞噬?
什么是大魔王?
群雁折翼,生灵寂灭又是指什么?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埋雁?
群雁折翼是埋雁城的由来么?
燕十三曾在第一次军事会议上问过,为什么叫埋雁城?
又是什么东西能让群雁折翼?
一片白骨炼狱又是指什么?
萧倬言忽然下令:“去将朔风营中懂天气的人即刻叫来。”
沙暴?
如果沙漠之中,沙暴足够大,是否能吞噬整个埋雁城?
如果魏军之中,有人善观天象,会不会算出沙尘暴到来的准确时间,而故意引他们进入埋雁城?
埋雁城的百姓少到离谱,是做了必死的打算吗?
埋雁城里没有坚固的建筑,是因为这里经常会被沙暴彻底掩埋,所以,这里只能做临时居所?
埋雁城里无论是帐篷还是木质房屋都是近半年来新建的,是渝魏开战之后才开始建的城池?
这里原本就是用来掩埋渝国大军的陷阱?
朔风营副将沈秋平策马而来。
萧倬言问:“如果发生大沙暴,沙暴能淹没整个埋雁城么?”
沈秋平心中一惊:“魏国经常会发生大沙暴,他们应该自有一套推算的方法。如果沙暴足够大,不仅能掩埋整座城池,甚至连术陵也能一起掩埋。埋雁城内建筑多为帐篷,少有砖墙泥石。如果发生大沙暴,城里的人和建筑都会被淹没。”
萧倬言又问:“现在魏国百姓有试图离开埋雁城的吗?”
“没有,也没有人提醒我们会发生沙暴。如果真的会发生沙暴,他们不是在等死吗?”
萧倬言道:“你们去告诉魏国百姓,交出粮食和水就可以放他们出城,如果有人愿意走,那就跟紧了他们,把他们的路线给本王全部记下来。”
萧倬言一身冷汗,打马飞奔即刻前往大帐求见韩毅。
大帐之中,主将齐聚。
韩毅一头雾水,刚刚攻下埋雁城不久,萧倬言为何突然要求撤军?
萧倬言道:“我们不仅要远离埋雁城,甚至有可能要撤出术陵。”
“为什么?”
“埋雁城或许会有大沙暴,足以掩埋二十万大军。”
韩毅奇道:“你怎么知道会有沙暴?照你的说法,如果真有沙暴,城里的魏国百姓不是会一起死?”
萧倬言苦笑,这也是他最难解释的地方。“末将不能肯定一定会发生,只是奇怪,埋雁城为什么会叫埋雁城?”
此刻,萧倬然霎时忆起,燕十三也曾说过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恐怕当时也只有七哥真正听进去了。
萧倬言接着道:“魔王临世,吞噬世间万物,群雁折翼,生灵寂灭,是什么意思?一个民族的信仰和流传下来的故事,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肖风冷笑一声:“就因为几个巫师跳大神,就把靖王殿下吓住了吗?”
萧倬言依旧不理他,接着向韩毅道:“埋雁城食水充足,为什么没有发展成为一个大型城池?城中建筑大都是半年内新建的?而且城中百姓人数少的可怜。”
卫铮沉思一会儿:“殿下的意思是,魏国人在战争之初就设下埋雁城的陷阱?这是一块儿随时会遭遇沙暴的城池?”
“正是!”
此话一出,帐中一阵寂静。
肖风嗤笑一声:“说来说去,这都是殿下的推测,仅凭推测就让元帅撤军,未免说不过去。”
“这不叫推测,这是判断。”卫铮断然道。
卫铮原是韩毅手下管马的马倌儿,去了曜焰军摇身一变成了营主,原靖安军的旧部本就颇有微词,此刻肖风低声嘲讽:“一个马夫也来充大头。”
孙小雨一脸怒意。葛大洪憋了半天了,拼着被殿下打一顿也要豁出去骂人了:“哪里来的臭鸟儿!”
萧倬言瞪了葛大洪一眼。
韩毅有几分迟疑。
萧倬言急道:“如果真有沙暴,我们无法判定沙暴什么时候会来,时间紧迫,必须即刻撤离埋雁城。此事关乎三军将士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肖风冷笑:“如若没有沙暴,元帅贸然下令撤离,延误战机之罪殿下来担么?”
萧倬言一步上前:“无论末将的判断是对是错,延误战机之罪末将担了!”
韩毅怒道:“肖将军,你糊涂了!”
眼见肖风扯到担责一事上,韩毅颇为不悦,果然,曜焰各位主将一脸鄙夷,越发瞧不上他这位主帅了。
有人提出了新方案,放魏国百姓出城,派人偷偷尾随,跟着魏国百姓走。魏国人应该是去找魏国大军,这样渝国就能找到魏军主力,甚至有可能杀他个出其不意,全歼魏军。
萧倬言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同意,如果魏国百姓宁死都不肯告知沙暴的事,那么,他们一旦发现有人尾随,就会把大军往陷阱里带。
韩毅决定信萧倬言一回,撤军,但他同时派了一队人马尾随出城的魏国百姓,如果当真能找到魏国大军又有何不好?
萧倬言即刻下令:“二十万大军一路疾奔,昼夜不歇,回撤雁门关外。”
韩毅一愣,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撤回术陵不就可以了吗?
渝国大军撤回雁门关,跑得气喘吁吁,最终却什么都未发生。
肖风这回不干了,一句赶着一句地讽刺人,要找回场子。话音未落,帐外有人来报,埋雁城方向遮天蔽日、黄沙滚滚。
黑色的风沙墙席卷而来,高耸如山。浓密的沙尘铺天盖地,遮蔽阳光,埋雁城暗如黑夜。然后,风沙在空中交汇翻滚、上下冲腾,满城建筑尽毁,人迹无踪。
风沙过境之后,一片沙土,再无城池。
韩毅一身冷汗!好险!险些三军尽数覆没。抬眼看萧倬言,他却并无半分骄矜之色,反而蹙眉沉思,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久之后,韩毅派出去探路的人也回来了一个,一身沙土。据他回报,出城的魏国百姓一路向沙漠深处走,走进了大沙暴的中心,尾随的渝国军队全队覆没,只回来了他一个。
萧倬言双眼一闭,心中一片冰凉——那帮出城的百姓中,还有十来岁的孩子。他们宁愿一死,也要杀了渝国军人吗?
靖王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三军之中,威望更甚。
回到寝帐之中,萧倬然不解道:“七哥,您立下奇功,大家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您怎么反而不高兴?”
萧倬言冷冷道:“高兴?渝魏交战之初,叶回就设下了埋雁城的陷阱,埋雁城会有沙暴,是一座凭空出现的城池,这本该是两军对阵之前,必须掌握的最基本信息。可如今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仔细想过血罗刹没有?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有什么能耐?血罗刹的得名由何而来?见过他的人只知道,他与我一样遮住半张脸,迄今为止,我们连他是老是少都搞不清楚。”
“他利用沙漠困死靖边军,活捉沐清,说明他善于调兵,熟用地形。他利用鬼谷迷魂阵伪装成九宫八卦阵,迷惑卫铮,活捉韩烈,说明他精通兵法战阵,起码不在卫铮之下。他利用埋雁城和沙尘暴设下掩埋三军之计,说明他未雨绸缪,洞悉天象,善用民心,而且够毒辣。此人太可怕了,是我此生从未遭遇过的敌手。”
“七哥,您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血罗刹再厉害,他的计策不也被您识破了么?”
萧倬言叹息一声:“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么?不是魏国军人而是魏国百姓。”
“此话何意?”
“魏国百姓明知留在埋雁城内必死无疑,但当我们攻下城池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告知我们真相。他们等着大沙暴来临,等着与我们同归于尽。更可怕的是,当我们放他们出城,他们应该是起疑了,拼着一死,没有将我们引向出路而是引入死地。他们哪里是普通百姓?魏国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十岁的稚子,都是血罗刹叶回的死士!”
萧倬然心中一惊,是啊,如果每一个魏国人都报着必死之心,拼死拉上渝国人垫背,这仗该怎么打?还能打下去吗?
萧倬言叹息道:“魏国人可敬啊!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场战争是侵入他们的国土、践踏他们的家园、欺辱他们的兄弟姐们,没有一个魏国人愿意告诉我们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我们就像瞎子一样,被魏国人蒙住了眼睛、遮蔽了耳朵,陷入这片黄沙之中,陷入了魏国举国皆战的流沙之中。”
“叶回这次失败了又如何。我们被魏军牵着鼻子走,能躲过一次,能保证次次都躲得过去么?反观我们,迄今为止三军不能一心。此次虽破了魏军之计,可恶果是,曜焰军、长平军,军中诸将对元帅的不信任也到达了顶点。元帅再下军令,大家执行得会越发迟疑。战场之上,这种迟疑足以致命。说实话,与魏军一战,我看不到任何胜算。这本是一决生死之战,魏国上下已经孤注一掷,渝国上下也必须要有背水一战、不胜则死的觉悟。”
还有句话萧倬言没有说出口,如此凶险的战场,陛下以韩毅为帅,到底有些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