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归云燕

39、攻心为上

　　众人散场，一个个面色凝重。
　　萧倬然一把抓住刚刚出来的萧子桓：“你们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萧子桓低声道：“七叔要以身犯险，亲自当诱饵，诱敌函谷关。”
　　“你跟七哥去么？”
　　萧子桓苦笑：“七叔都不让我上战场，你觉得呢？”
　　萧倬然见萧倬言等人从帐中出来，一步蹿上去：“七哥，还有我啊，我要跟你去函谷关！”
　　萧倬言冷冷道：“这次你不准跟着。”
　　“那羽卫营呢？”
　　燕十三从后面跟上来，狡黠笑道：“羽卫营自然是跟着殿下的。”
　　“我也是羽卫营的人，没道理留下我！”
　　“这次你跟韩烈走，必须留下！”萧倬言毫无商量的余地。
　　燕十三心中澄明，萧倬言远没有他说得那般有把握，他是准备与林云生死一搏了，所以才会断然坏了规矩，一定要将萧倬然从羽卫营中剔除，单独把他留下。

　　临行前几日，萧倬言将太子托付给韩烈，并下令道：“你把他关起来也好，绑起来也好，务必保他周全”！
　　萧倬然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要绝了萧子桓上战场的念想啊。这样看来，自己的待遇可比萧子桓好太多了。
　　萧倬言转头疑惑地问萧倬然：“太子呢？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他？”萧倬然还上窜下跳呢，子桓最近怎么这么安静？
　　“子桓在伤兵营。”
　　“在那里做什么？”
　　萧倬然笑道：“七哥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你们两个最近神神鬼鬼的在忙什么？”
　　“我每天忙着被燕大哥骂、被七哥教训啊……哎呦！”
　　萧倬言顺手一棍子敲在他腿上。
　　萧倬然老实交代：“子桓说，他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萧倬言没料到，温文尔雅像只小白兔一样人畜无害的萧子桓，也有让他刮目相看的时候。
　　那个看到恶心的伤口都会吐的金陵贵胄，此刻正埋首在众多伤兵之中。束袖箭衣、一袭墨色，脸上沾着污泥，双手都是污血。他和军医们一起熟练利落地处理着各种伤势。
　　萧倬言侧头观察他，他正埋下头，用嘴唇覆上重伤士兵布满污泥的腿，一口一口吸出疮口上发黄恶臭的脓血。他做得专注而熟练，都未能察觉到萧倬言已经走到近前。
　　“太子……”
　　萧子桓惊讶地抬头，一脸黑漆漆的污泥，只有眼睛格外分明，笑着打招呼：“七叔。”
　　萧倬言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拎走他，耳边传来伤兵们讶异的声音：“太子？”“谁啊？”“他是太子殿下？”……

　　萧倬言冷冷地问：“为什么做这些？”
　　萧子桓羞愧低头：“七叔，子桓不想做一个无用之人。我不能上阵杀敌，不能建言献策，但至少可以做到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在这军营之中，我想，总有我会做的事情。”
　　萧倬言依旧面色冷淡、不辨喜怒：“你是渝国太子，何苦作践自己？”
　　萧子桓道：“元帅当真认为这是作践自己么，这些事情元帅未必没做过吧？”
　　萧倬言内心发愁，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不那么好糊弄了：“你是一国储君，了解将士们的疾苦就够了，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懂！元帅并未真正把我当成曜焰将士，子桓也确实还不配，但子桓既然入了曜焰军就是曜焰的人，元帅不许我上战场，但总该允许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萧倬言蹙眉，他该拿子桓怎么办？他本打算一直“软禁”萧子桓，他也不怕陛下事后找他麻烦，但是，这样对付一个满腔热情的孩子并不公平。
　　萧倬然突然插嘴：“七叔，您看在子桓心诚的份儿上，别把他关起来了。”
　　萧子桓惊讶的看着萧倬言，旋即低头苦笑，原来您没打算带我去函谷关、没打算让我上战场，却打算在自己去赴死的时候，命人把我关起来。我的好七叔，您可真够为我着想的。
　　萧倬言目光凌厉地扫了萧倬然一眼。就你多嘴，你再敢搞小动作试试！
　　萧倬然只觉脊背发凉，七哥好像真的生气了。
　　“七叔，让我上战场吧！我会跟紧韩元帅的，不会让自己成为大家的拖累。”萧子桓鼓起勇气，抬头盯着萧倬言的眼睛，目光清澈：“我是渝国的太子，我和您一样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既然有些责任是我注定要背负的，那么有些苦难我就必须承受！别人替代不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倬然为我牺牲、为我付出。终有一日，我要与他并肩作战。”
　　萧倬言回头再瞪萧倬然一眼，脸色阴云密布。你告诉他了？
　　萧倬然缩了缩脖子。
　　萧子桓接着道：“七叔，父皇年轻的时候不也和您一起征战沙场么？如果父皇的脚没有受伤，他也绝不会抛下您独自一人。如果今日，我放萧倬然一人独自在军中面对生死，他日，我还有何面目见他？恐怕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更没有颜面去见我的父皇母后！”
　　萧倬言沉默。
　　“或许我现在还太幼稚，还得不到您的认可，但我愿意去改变，愿意一点一滴去做，直到您认为我是一名合格的曜焰军人、愿意带我上战场为止！我的至交好友不该为了我独自牺牲，我所肩负的责任更不容我有丝毫逃避。您也不想看到，渝国的储君是一个只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小人，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萧倬言认真道：“子桓，我从未当你是懦夫。”
　　“我明白，对于您来说，您只想守护我的生命。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远比性命重要得多。”
　　萧倬言发觉自己词穷了，因为他内心深处认同这个孩子的每一句话，他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从一开始，他就用自己的强势变相“软禁”太子，但萧子桓从未怨恨过他，也未想到别的地方去，而是一直在反思检讨自己的不足。
　　面对这样一个心思澄澈的孩子，折断他的翅膀太过残忍。
　　为了保护他的性命，毁掉他的尊严与骄傲、毁掉他该有在责任与担当，是否值得？又是否正确？如果他真的变成一个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懦夫，又是否会是一个称职的储君？
　　萧倬言犹豫了，一阵静默之后，郑重问他：“你想清楚了？”
　　萧子桓突然跪下，举手起誓：“萧子桓决心已下，即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此生无悔！”
　　“好！我许你跟随韩烈。但你必须答应我，时刻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许冒进，也不许为了别人让自己陷入险境。我只要发现一次，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上战场！”
　　萧子桓眼中满是欣喜：“七叔同意了？”
　　“只是不把你关起来，多的你也别想。”
　　萧子桓即刻追问了一句：“您也愿意收我为徒么？”
　　萧倬言微微愣住：“如果……这次若能从函谷关回来，我一定好好教你！”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给他一个希望又何妨？
　　“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倬然笑嘻嘻拉起挚友，转头就对萧倬言道：“七哥，既然您已经准许子桓跟着韩副帅，那就该允许我跟着您去函谷关。”
　　“不行！”
　　萧倬然道：“我知道函谷关一战十分凶险，但再凶险，您不还是去了吗？自从来到曜焰军，我们就逐渐明白什么是责任与担当，什么是生死相托。多少将士即便明知是死局，也还是一脚踏进去了！这是您教会我的，也是整个曜焰军一直在做的！”
　　萧倬言淡淡道：“你不必给我灌迷魂汤了，你今日就是舌灿莲花，也不许去。”
　　萧倬然急了：“我是羽卫营的，整个羽卫营都跟着您去函谷关，连不会武功的燕大哥都去了，单单留我一个？您不是说军中无君臣么，就因为我是渝国皇族就可以留下？那您怎么向将士们解释？”
　　臭小子，鬼主意不少，萧倬言淡淡笑了：“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从来就不解释。”
　　萧倬然抓耳挠腮。是啊，萧倬言从来就是身先士卒，别说他把个把皇子留下，就算他摆明了偏心，要将不相干的人单独保护起来，军中也不会有人质疑他的决定。主帅陪着一起赴死呢，谁还敢有异议？
　　萧倬然又道：“曜焰为何是渝国最强的军队？在这里，为了兄弟赴死，远比活着更加重要！”
　　萧倬言转身就走，丝毫不为所动。
　　萧倬然道：“今日函谷关有危险，我便留下，那他日战场上再有危险，我是不是又要避战而逃？如果是这样，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曜焰战将。”
　　眼见萧倬言要走远了，萧倬然只好下一剂猛药：“如今，军中将领唯靖王之命是从！”
　　萧倬言依旧未曾回头，但停下了脚步。
　　萧倬然深吸一口气，咬牙一鼓作气道：“如果我不能融入曜焰军，不能真正地征服他们，将来又如何替子桓掌控军方？如果有朝一日您想离开，您就不怕军中出乱子？待到那时，我又如何能替子桓接替您的位子？”
　　“萧倬然，你说什么疯话！”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萧子桓出声阻止。
　　萧倬言突然回头，微微眯眼，语气如冰：“我带去函谷关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带你去？”
　　萧倬然语塞：“我……”
　　“别以为你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称自己上过战场。”
　　“那怎样才算有资格？”
　　萧倬言冷笑：“你有本事打赢沐清或者钟离，我就带你去。”

　　萧倬然一脸颓丧地回营。
　　燕十三正在收拾东西，嘲笑道：“你不是兴高采烈地去磨你七哥了么？怎么？被收拾了？”
　　“我连不该说的话都说了，七哥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燕十三忽然好奇了：“你说什么了？”
　　萧倬然看他一眼“不告诉你”，然后又问：“燕大哥，沐将军和钟将军谁的功夫好些？”
　　燕十三也冷冷道：“不知道！”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还不行么？”
　　“没兴趣。”
　　“我说，军方唯靖王之命是从，七哥如果一直这么保护我，我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曜焰战将，也不可能替他守护子桓。”
　　燕十三大惊：“小祖宗，你可真敢说啊。唯靖王之命是从？光这句他没打断你的腿，你就该烧高香了。”
　　“我这不是情急之下，攻心为上么？不戳到七哥心坎儿里，他怎么可能带上我。”
　　燕十三默默哀叹，别看萧倬然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他心里可比谁都通透。
　　“燕大哥还没告诉我，沐将军和钟将军谁功夫好些？”
　　“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倬然以手支头：“我有什么办法能打赢他们二人么？”
　　“你？”燕十三摇头：“没办法！”
　　萧倬然一头栽在桌子上：“我就知道，我菜得很。”
　　燕十三饶有兴趣道：“你打赢其中一人，殿下就肯带你去函谷关？”
　　“燕大哥，您能掐会算，真乃神人也！”
　　“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打不赢的！不过……”
　　萧倬然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你当真想去？”
　　萧倬然猛点头。
　　“绝不后悔？死都不怕？”
　　萧倬然试图举手起誓。
　　“你少跟我来那套，在我这儿不管用的！要不……你选沐清试试？”
　　“沐将军的功夫差些？”
　　“不！他的功夫估计比钟离还好些。”
　　萧倬然满脸疑问。
　　燕十三用手戳他：“力敌你是死路一条，哪个你都打不过。你不是七窍玲珑心么？智取！”
　　萧倬然突然拜倒在地：“师父教我！”
　　燕十三猛退一步，一脚跳开：“谁是你师父？”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还是不招惹为好。
　　“师父若不肯教我，往后我就四处说我是燕大哥的徒弟。反正十三皇子纨绔一个，金陵城中人人皆知。我是不怕丢脸，就怕前任鬼机营主、现任羽卫营主颜面丧尽……”
　　燕十三十分嫌弃道：“行了，行了……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也好意思拿出来用。我教你一招便是，但是……你不许告诉殿下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