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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十二日,酉时。

      晚钟已过。

      崔道弥小心翼翼的用剑挑开食盒,确定没有暗器后才将里面的八菜一汤逐一取出,陆小凤扫了一眼,啧啧有声的叹道【总算兵谱山庄的伙食还不错,就算不去参加外面的流水宴,东西到还入眼。】

      花满楼闻了闻,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笑道【道弥兄,这道菜你定是要尝尝的,这是扬州名菜。】

      崔道弥顺着花满楼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好大一只……猪头。

      陆小凤也笑道【不错,不错,这菜叫‘扒烧整猪头’老实和尚见着了这到菜非乐死不可。】

      崔道弥夹了一筷子,发现果然是咸甜适中、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不由多吃了两块,才道【老实和尚?他吃肉吗?】

      花满楼笑道【这道菜可算例外吧,它的别名就是‘和尚烧猪头’,据说本就是一位和尚发明的,不过那位和尚只做给别人吃罢了。】

      【老实和尚一定自己吃。】陆小凤一边笑一边揭开旁边的饭盒,发现里面的米饭果然是颗粒饱满、香气诱人,叹道【若是六月天里,饭下定附着荷叶,不过这次的饭也不错,是以鸡汤为水直接蒸出的,这样的饭即使不配任何菜,也鲜的你能连下几大碗。】

      崔道弥嘴里不停,手中也不停的把自己尝过的菜夹给花满楼,经过午时的一次教训,哪怕是盛在同一盘里的菜,他也不敢马虎。

      午时的一盘炒素里,他吃的香菇没有问题,可他夹给花满楼的木耳上却有毒,若不是陆小凤眼尖,崔道弥一定后悔一辈子。

      花满楼的精神虽然不错,但脸色仍有些苍白,他的唇边依然带着温和静雅的浅笑,却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陆小凤看了他好一会,摸着自己的胡子道【花满楼,你是否觉得事情还没完?】

      花满楼一怔,笑道【希望是我多心,但事情若是不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就说明里面另有文章。】

      陆小凤喝了口酒,眯起眼睛看着外面道【不错,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好像从来也没少过……】

      花满楼怔了一会,向着崔道弥道【道弥兄,可否借佩剑一观?】

      崔道弥反手将剑递了过去,花满楼左手执着剑柄,右手在剑脊上慢慢的游走。

      崔道弥的剑是他被踢出家门后在路上买的,虽然价值320两,但因不是量身定制,所以按的是普通的中制规格,剑长二尺五寸,重为两斤十四两。

      剑锋虽利,但也到不了吹毫断发的境地。

      这样的一柄剑若是在外面也算中上,但在兵谱山庄里却沦为不值一看的凡铁。

      花满楼细细的触抚着它,感受着它的温度……

      冷而不寒,这是剑本身的温度……

      花满楼将剑还给崔道弥,笑道【道弥兄可以考虑将细丝缠于剑柄之上,这样更易于掌控。】

      柔柔的细丝非但能使用剑之人牢牢握住手中的剑,也易于吸干掌心的汗水……

      只有一直用剑的人才知道这个方法,花满楼本是不知道的,但西门吹雪知道。

      西门吹雪对于剑有超乎一切的狂热与专注,他非但能使天下最好、最有用的剑法,更知道怎样才能使一柄剑得到最好的运用,他甚至可以只看伤口就判断出剑的长度与宽度……

      这样的神乎奇迹不是单靠天分,更是因为西门吹雪的痴迷。

      西门吹雪曾对花满楼提过,他最初学剑的时候甚至连洗澡都抱着剑。

      现在的西门吹雪虽然手中无剑,但天下之剑已经被他尽纳于胸。

      同样是酉时过半,如果是在万梅山庄,此时该是花满楼泡上一壶好茶,与西门吹雪静静对饮的时刻了。

      花满楼又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对着陆小凤道【虽然我与你猜想的一样,但事情未定之前依然不可鲁莽……】

      陆小凤呼的一口吸干杯子里的酒,眨眨眼睛道【花满楼,你知道那秃子现在在干什么?】

      花满楼忍住笑意道【老实大师该是在用素食。】

      【素食?!不可能,哈哈,绝对不可能,那和尚只在吃自己的时候才啃馒头,其它时候他是生冷不忌。】陆小凤摆摆手,摸着胡子道【不过这猪头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和尚若是吃了猪头更是尤其容易噎着,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他噎着你,你说是不是?】

      花满楼笑而不答。

      【陆小凤】崔道弥一脸坏笑的靠近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和老实和尚换屋子?我们这屋子的房顶上可还有两个窟窿啊。】

      窟窿上已经钉上板子,可崔道弥还是看着别扭。

      兵谱山庄说什么因为宾客太多无法给他们换厢房,害的他养成了时不时就抬头看看的怪习惯。

      【窟窿?】陆小凤往上看了一眼,道【有窟窿好啊,有窟窿晚上睡的安生,在薄木板上跑的人总比在瓦片上跑的人少一些。】

      【那你找老实和尚干吗?】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去找和尚的人,就算不听和尚念经,也是要和和尚辩辩佛理的。】

      【你?】崔道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懂佛理?】

      【现在还不懂,到时候自然会懂。】又眨眨眼睛,陆小凤笑的一脸得意。

      直到崔道弥躺下去前都一直在计算今天遇到的危险,花满楼一直握着的茶杯里落了尘,灰尘是从薄木板那掉下的,不论谁从那上面踩过它都难免要掉下点灰尘,可这灰尘却带着毒,毒里带着一点香气,与房里燃着的香炉一摸一样的香气,如果不是花满楼特意起身走到门外才将水泼了,崔道弥根本不知道水里已经落了毒。

      还有刚才被褥上的一片竹叶,很小的一片,小的就像他们在穿过竹林时不小心沾上的,但这片竹叶不是被沾上的,被沾上的竹叶没有毒……

      闭上眼睛,崔道弥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天总算结束了。

      *********************************************************************

      十三日,午时三刻。

      竹林。

      【花……花公子?】

      花满楼微微一笑,这样带着不确定般的招呼声他居然开始觉得有些熟悉了,转过身去笑道【沈公子,幸会。】

      沈卢令紧了紧身后的包袱,向着花满楼走来【花公子,竹林是个好地方,可你现在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安全吧?】

      沈卢令刚才和花满楼一起在大厅里同桌用饭,所以看见了崔道弥小心翼翼的用银针探了探花满楼面前七分满的酒,银针颜色未变,结果花满楼接过银针在杯口轻轻一碰,银针就变成了黑色,和崔道弥的脸色一样黑的黑色。

      沈卢令的脸色也不比崔道弥好看,是青色的,不过他不是被毒酒吓倒的,而是因为尴尬。

      他在入厅时不知被谁挤了一下,背上一直背着的那块千年寒铁就掉了出来,落地的响声盖过了其它推杯过盏的笑声,所有的眼睛齐唰唰的盯着他,那种目光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同情,不过最让沈卢令羞愧的却是霍红颜的抿嘴一笑。

      博得佳人一笑的方法有很多,但若是这般牺牲尊严的博得佳人一笑,那代价为免太大……

      这样的尴尬换了陆小凤或许可以哈哈一笑就此带过,但沈卢令这般沉默内向的人则免不了感到心底如有蚁噬,他一时气闷不过,所以到竹林走走,没想到却见到了花满楼。

      【花公子,你在听什么?】沈卢令缓步靠近花满楼,偏着耳朵听了听,可什么也没听到。

      【风声。】花满楼笑道【三月的风声非常特别,这样的风声,在屋里错过了岂不可惜?】

      沈卢令神色复杂的看着花满楼,忽然道【花公子,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花满楼笑道【有过。】

      【那……】沈卢令抓着背上的寒铁,看着负手站在青竹旁的花满楼,他俊雅柔和,一袭月牙色的衣衫在风中翻动,更显得他挺拔出尘。

      这样一个斯文的年轻人,任何人都愿不相信他是个瞎子,更不敢相信他是个面对死亡却依然从容镇定的瞎子……

      但花满楼的确是这样的年轻人,也的确是这样的……瞎子。

      沈卢令看着花满楼看似无碍却没有光彩流动的双眸,缓缓道【那……花公子你恨过吗?】

      【恨?】花满楼浅浅一笑,道【在下虽然有过遗憾,却从来没有恨过。】

      沈卢令笑了,淡淡道【那花公子一定不知道,恨过的人是无法享受到三月的风声。】

      被仇恨支配的人或许永远是一叶障目的,而一叶障目的人也无法轻易相信这个世界除了眼前的叶子,还有很多更奇特、更有趣、更让人心动的叶子……

      花满楼淡淡一笑,道【沈公子是铸剑师吗?】

      沈卢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是,不过仅仅是混口饭吃。】

      【不知沈公子背上的寒铁能铸成什么样的剑?】

      沈卢令把包袱提到眼前,道【其实光有铁是无法铸剑的。我曾经醉心于铜剑,古时称最好的铜剑为‘良剑’,而精良之剑的剑脊于剑刃则用不同分量的青铜分别浇铸,它剑脊中的铜分量高于一般铜剑,锡则低于一般铜剑,剑刃则相反。倘若这样的剑其剑脊成黄色,剑刃为白色,它则为上上之作。我虽然手艺低拙,但仍倾羡于兵谱山庄的‘如意钩’,更希望以此为镜,借古人之法去铸铁剑……这块寒铁便是……】

      不期然的一抬头,见到花满楼始终含笑的脸,沈卢令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滔滔不绝,不由涨红了脸,连连道【雕虫小技,让花公子见笑了。】

      花满楼正色道【沈兄此言差矣,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沈兄的学识令在下着实钦佩。而在下亦相信,有沈兄这样的热忱与恒心,必可早日一偿心愿。】花满楼微微一笑,接着道【心中还怀有心愿的人,无论是否有恨,都可听见风声。】

      沈卢令看着花满楼诚恳的神色与言辞,不由轻轻一叹,道【花……公子,你是好人,你……是很好的人……可好人却总是受到伤害多一些……沈某希望公子此生都永无恨事……】

      说完,沈卢令轻轻一揖,转身离开树林。

      *********************************************************************

      十四日,卯时。

      崔道弥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陆小凤和花满楼平和的睡脸,忽然有些恍惚。

      两天前他也是这样醒来的,不同的是当时的心里充满紧张与恐惧。

      可现在……他虽然仍是很紧张,但已镇定多了。

      虽然过去的两天他饱受惊吓,更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下毒手段,但那两天毕竟也过去了。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是喜悦或是磨难,一天依然是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后,喜悦会过去,磨难同样会过去。

      崔道弥忽然很庆幸,庆幸他有过这样一次经历,虽然他说什么也不愿重来,但这三天却他真正见识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是怎样的深藏不露。

      不说那份心细,单是这份坦然面对的勇气与谈笑依旧的镇定便让崔道弥钦佩不已。

      如果不是这样的处之泰然,恐怕也难以避过毒君子的无孔不入……

      只剩最后的十二个时辰了,哪怕他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能陪花满楼渡过劫难……

      一盏茶后,崔道弥再次发出轻微的胡噜声……

      陆小凤眼睛也不睁,摸着胡子有点无奈的叹道【小子,你还嫩呢……】

      花满楼但笑不语,心中想到的是,今天也是西门吹雪对战宁戚游之日。

      花满楼虽然信任西门吹雪的剑法,但仍然顾虑雷火堂的‘秋影金波阵’。

      那个用霹雳弹结合八卦图布下的‘秋影金波阵……将唐门上一代中的两大好手,漠北天煞门的正副门主都困死其中的‘秋影金波阵’,为了保护总堂主势必会用到的‘秋影金波阵’……

      西门吹雪将面对的‘秋影金波阵’……

      不自觉的握紧双拳,花满楼再次提醒自己不可冲动,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找西门吹雪,但找到了又能如何?

      那个身如远山、心性高傲的西门吹雪难道还会为此放弃对决不成?!

      不可能。

      花满楼知道,绝对不可能。

      就像他不会对毒君子的杀意而愿意退缩一样,西门吹雪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阵法就放过宁戚游。

      西门吹雪已经给了宁戚游一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对决便是宁戚游唯一的机会。

      胜,宁戚游走。

      败,宁戚游死。

      能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能在犯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后依然有次公平对决的机会,这已是极大的仁慈了。

      十二个是时辰后,花满楼知道,他会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点寒意的气息。

      *********************************************************************

      十四日,未时一刻。

      崔道弥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太奇怪了,从卯时起毒君子便没有任何动静,照理说最后一天该是陷阱最多、最为危险的一天,可毒君子偏偏偃旗息鼓般的没了生息。

      这样的宁静,反而让崔道弥身上的冷汗一层连着一层。

      陆小凤看着崔道弥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忍不住开口道【你可不可以坐下来?】

      崔道弥没好气的道【不可以。】

      【那你可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打转?】

      崔道弥停住,忽然一步跃到陆小凤跟前,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转了十三圈。

      陆小凤失笑,用主人看着撒泼的猫般的眼神看了会崔道弥,倒了杯茶给他,叹道【那我可不可以打昏你?】

      这次不用崔道弥回答,陆小凤就已经一指点出,崔道弥只来得及露出个混合着怒意与惊讶的眼神,就乖乖的滑到在地上晕了过去。

      花满楼无奈的摇摇头,将崔道弥扶到床上,向着陆小凤笑道【我去外面走走。】

      陆小凤一跃而起,道【正好,我也去外面走走。】

      花满楼笑道【你去哪?】

      陆小凤叹道【知道你不想我跟,我去后院走走,上次沈卢令说那闹鬼,我到想见见这女鬼是怎生的标志模样。】

      花满楼笑道【见见就好,若你真招了人家回来,霍大小姐便该急了。】

      陆小凤无辜的眨眨眼睛,笑道【花满楼,我当真如此人见人爱?】

      花满楼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不,你不止是人见人爱,没准儿是鬼见鬼也爱。】

      陆小凤揉了揉手上的鸡皮疙瘩,决定还是只要人见人爱就好,口中喃喃道【该叫上那个和尚,这女鬼倘若真要找人咬上一口,这和尚怎么瞧着也比我胖些。】

      花满楼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风中除了湖里特有的水气外,还有桃花、杜鹃的阵阵香味。

      花满楼用手轻轻的敲着栏杆,好一会后忽然坐到了亭子里的石桌旁。

      石桌旁不知何时躲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兔子的右腿上竟有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迹是黑色,带着毒,明眼人一看便知,但花满楼是瞎子。

      花满楼抓着兔子的耳朵将它提起,只是轻轻一触便知道了,兔子的右腿上只有一个针眼般大小的伤,本是无关大雅,但有人在它的伤口伤洒了毒,若是不马上把这片染了毒的肉削去,只消再一会,这只兔子便永远也不能跑了。

      但若花满楼为它解毒,势必将沾染到兔子的血,血中带毒,花满楼也难以幸免遇难。

      心中微叹,花满楼震碎一只瓷杯,拈着瓷杯的碎片快速的将兔子染着血的地方割去,动作精准快速,即使是个双目完好的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同一时刻,花满楼左手微动,长衫顺势扬起,挡去那片飞溅而出的毒血。

      长衫落下时,花满楼已经做在桌边撕了中衣的下摆为兔子包扎了。

      包扎完兔子,花满楼感到左手小指一阵刺痛,瞬间整条左臂就失去了知觉。

      花满楼的左手小指上沾着一滴血,一滴近乎微不可见的血,可他的整条左臂却立刻无法动弹。

      好霸道的毒。

      花满楼轻抬右手酙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朗声道【既然阁下敢冒毒君子之名,必不至于不敢与在下相见吧?】

      风过,毫无声息。

      花满楼却仍稳稳的坐着,好似笃定对面一定会有人来到。

      一会后,一个缓慢而清晰的声音道【你为何说我是冒名?】

      毒君子!

      花满楼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玉,黄玉的样子奇特,粗粗一看竟似是个‘毒’字。

      对面那人一把抓住黄玉,细细的看了半天,半晌没出声。

      花满楼淡淡道【在下不才,却仍与毒君子前辈有过知交之谊。】

      【他都把这块玉给你了,你定不是他普通的朋友】对面的人终于说话了,虽然声音仍然缓慢,但却可以听出是女声。

      那女子轻弹指甲,花满楼闻到一股近似檀香的味道,奇异的发现左手竟有知觉了。

      感激的一笑,花满楼微微动了动左手。

      虽然仍有麻痹的感觉,但正在渐渐消退。

      那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歉意,道【倘若你早把这玉拿出来,老身也万万不能伤了你。】

      花满楼觉得奇怪,听声音那女子不过四十有余,为何竟自称‘老身’?但花满楼也不愿多做深究,只是浅浅笑道【晚辈初时当真以为是毒君子前辈,所以只道他必有苦衷,也就没想过要拿出黄玉。】

      那女子惊异道【哦?那你后来是如何识破的?】

      花满楼抚了抚犹自发抖的兔子,道【前辈这次的下手太重了,毒君子前辈非但从未伤及无辜,也从未伤及‘点子’以外的生灵。】

      ‘点子’是行话,值得就是下手目标。

      那女子微微一叹,眼里闪过感伤的愧色,道【惭愧,老是身力有未逮……】

      花满楼微微一笑,他从不对着已经知错的人穷追猛打,更不会将别人一时之过错反复提起,只是柔声道【毒君子前辈可好?】

      那女子一怔,久久不语,终于缓缓道【他……已经不在了。】

      花满楼一震,几乎脱口而出想问毒君子是怎么死的,却被他强忍住了。

      到是那个女子自己接着道【天下谁可盛名不败,又有谁可永生不死?】

      【那毒君子前辈他……】

      【冲着这块玉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被毒死的,被他自己毒死的。】那女子的声音里带着讥讽,这样的讥讽在她近乎哽咽的缓慢语速里却让人听的一阵阵心疼。

      花满楼忍不住握紧了面前的茶杯,原本就已苍白的脸上更白了两分。

      那女子接着道【有些境地,是活人永远无法踏足的。他或许已然无憾,却不想想被留下的人该如何自处?】

      花满楼忽然明白了,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必定是毒君子生前最珍爱的女人。

      以前在花满楼的小楼上,毒君子曾带着笑意说‘我永远不会对一个人用毒,只有她一个!’

      毒君子也曾对花满楼说过‘日后若有必要,必不会手下留情,得罪之处还请谅解。’所以这次花满楼才没有以黄玉为要挟,而是堂堂正正的面对挑战。

      谁知……竟已是物是人非!

      【前辈……请……节哀。】花满楼第一次发现这样的话语竟是如此苍白,他该叫这女子如何节哀?

      倘若这女子真能节哀,她又怎会用依循毒君子生前的行事作风来怀念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想象至爱之人仍在身边……

      到是那女子已经平静了,凝视着花满楼道【花满楼,这次的失败不是毒君子的,是老身自己的。】

      花满楼也正色道【是,晚辈知道。】

      那女子依旧凝视着花满楼,忽然道【你知道西门吹雪现在在干吗?】

      花满楼乍听西门吹雪这个名字一怔,随即恢复镇定,淡淡道【想来事在做西门庄主决定要做的事。】

      那女子一字一字的慢慢道【花满楼,你不担心吗?】

      花满楼剧震。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女子这样的说法显然是知道了西门吹雪和他的关系,但她是如何得知的?

      那女子显然猜道花满楼心里想的,道【老身不能出卖雇主,这是身不由己。但老身可以保证,也决不外传。】

      她不能损坏‘毒君子’的名号,不能让那人一生的名号在自己手里染上污点。

      花满楼理解的点点头,忽然浅浅的笑了,淡淡道【多谢前辈,晚辈并非不担心,晚辈只是知道……他,是西门吹雪!】

      凝视着花满楼淡然而坚定的神情,那女子微微一叹道【花满楼,你是难得的人,老身本想劝你及早抽身,但现在看来,已经晚了……】

      花满楼略带羞涩的一笑,他毕竟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说起此事。

      但花满楼仍很感激这个女子,感激她没有趁自己毫无防备时用此事扰乱他的心神后再下杀手。

      那女子微微一笑,将黄玉收回怀里,道【罢了,万般皆注定,花满楼,保重。】

      风过,人已无影。

      *********************************************************************

      十四日,未时一刻。

      西门吹雪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死人。

      如果说他本来还对雷火堂堂主存着一丝敬意,那当西门吹雪见道宁戚游旁边的人时,他只知道宁戚游简直不配当雷火堂堂主。

      宁戚游身边站着个男孩,一个十五、六岁却是眼角带着风情的男孩。

      这个男孩此时虽然双脚打颤,却仍扯出一抹笑容对着西门吹雪的衣领子看。

      他的笑容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但无论他受过怎样的训练,他此时也只敢看着西门吹雪的衣领。

      宁戚游也只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一眼就已耗尽他全部的勇气。

      他面前的是西门吹雪,衣白如雪的西门吹雪。

      宁戚游从前也听人提起过西门吹雪,说西门吹雪孤寒冷傲、比冬夜里的流星更耀眼,比远山的冰雪更难接近……

      宁戚游当然也听说过西门吹雪的剑法,听说过西门吹雪的剑底没有走过活人。

      但宁戚游从没真正相信过,尤其当他接到那个消息后,他更是大笑出声!

      他笑西门吹雪道貌岸然,他更笑西门吹雪不过是个‘人’。

      所以宁戚游带来了身边的男孩——扬州娈童院的头牌清官。

      但现在……宁戚游却忍不住开始怀疑……西门吹雪真的是个人吗?

      如果是人,为何有这样冷傲且没有温度的眼眸……如果是人,又哪来这种能刺痛人肌肤的杀气……如果是人,为何西门吹雪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他却已忍不住想跪拜下来……

      他会死,宁戚游会死。

      虽然西门吹雪至今仍未开口,但宁戚游却很清楚的知道了这点。

      宁戚游第一次发现,扬州的三月很冷,连扬州三月照在身上的阳光……也如冰雪一般的寒冷……

      但他不想死。

      宁戚游不想死,他还年轻,还有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受,他为何要死?!

      何况,他也未必会死,他知道西门吹雪的秘密!

      【西门大侠】宁戚游吞了口口水,陪着笑道【那次是我醉酒,是我糊涂,倘若西门大侠愿意网开一面,日后雷火堂必将愿为西门大侠效犬马之劳。】

      西门吹雪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看着宁戚游,宁戚游清楚的感觉到有股寒意流遍全身,他想开口介绍身边的男孩,却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将那男孩往前推了推。

      那男孩被推着往前冲了一步,他的眼眶里已经开始有泪水在打转了。

      【西门吹雪】宁戚游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定了定神才道【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瞎子……倘若你今天非要取我性命,雷火堂也会将这个消息放出江湖,到时你想想,你会身败名裂,比我更惨……】

      这段话宁戚游已经在肚子里滚过上百遍,他本该用循循善诱般却又带着尖刻的语气说出,但刚才说来竟全无气势。

      事实上,宁戚游能一边打抖一边把这段话说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西门吹雪还是不动,只是看着他。

      宁戚游怕了,也恼了,咬破舌尖强逼自己恶狠狠的盯住西门吹雪,一字一字的道【西门吹雪,你可知道,此时那个瞎子已经死了,毒君子在今天之内一定会杀了他!】

      西门吹雪终于开口了,毫无温度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讥诮,他用冰冷的语调缓而清晰的道【他是瞎子,但他是花满楼!】

      宁戚游一下子坐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吼道【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的看我,你凭什么要杀我,你不也和我一样喜欢男人,西门吹雪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玩的不过是个孩子,你玩的是个瞎子!】

      一直到回声渐歇,西门吹雪才看着宁戚游的眼睛冷冷道【说完了?】

      宁戚游站起身低头不语。

      西门吹雪道【拔剑。】

      宁戚游大吼着拔出身侧的剑冲了上去,但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心神俱裂的发现自己的剑已到了西门吹雪的手上,西门吹雪正看着剑尖的一滴血珠子慢慢滑落。

      是宁戚游的血。

      宁戚游向后倒去。

      西门吹雪的眼里闪过一丝惋惜,他惋惜的是这把剑,这把相当不错的剑上却沾染了如此污秽的血。

      手一抖,三尺三寸三分长的剑断为七截。

      西门吹雪冷冷的瞥了眼已经瘫软在地的少年,冷冷道【若想复仇,到万梅山庄。若想去说,尽管去说。】

      少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直到很久后,这个少年还一边发抖一边对孩子说‘我当时看见的,绝对不是人。’

      ********************************************************************

      十五日,寅时三刻。

      陆小凤忽然像只被射中了屁股的兔子般跳起来,二话不说的夹起崔道弥就跑。

      崔道弥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在司空摘星的房里了。

      刚想说什么,却听陆小凤道【什么都不准说,睡觉,不睡觉我打晕你。】

      崔道弥打了个哈欠,睡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道白色人影出现在花满楼的窗边。

      花满楼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坐了起来,张开双臂。

      西门吹雪在生气。

      花满楼很意外的发现这点。

      西门吹雪只是紧紧的抱住他,将头埋在花满楼的后颈那。

      花满楼依然那么温暖,这平和温柔的人并没有消失,毒君子……没有得手!

      【七童】闷闷的声音从发堆里传来,西门吹雪轻轻啃咬着花满楼的脖子。

      他气的不止是宁戚游是个草包,他更气花满楼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瞎子。

      是个瞎子又如何?!他是花满楼!

      花满楼轻抚着西门吹雪的后背,虽然以男人的手掌来说并不能多做游走,但掌心与后背贴合的感觉却少了一份空虚,多了一份稳稳的可供依托般的安心,一如西门吹雪抱住他时的感觉。

      谁落入了谁的怀抱,又有何相干……

      西门吹雪的薄唇急切的寻了过来,花满楼双手一紧并没有避开,他在知道了毒君子的事后始终隐隐有份后怕,需要一份证实,一份确凿的证实。

      虽然这份证实带着锥心刻骨般的痛楚,花满楼也甘之如饴。

      西门吹雪忽然停了下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借着月光打量花满楼,眼里有浓浓的杀气开始聚集。

      花满楼的唇上有血,因为干裂及干裂后的斯摩而导致的出血。

      花满楼按住西门吹雪的双手,浅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西门,不碍的,到了卯时就过去了。】

      西门吹雪轻轻的去添那血迹,花满楼反射性的微微一缩,握紧西门吹雪的手轻咳了一声,道【唇上不能沾水,沾了水会痛。】

      花满楼自己也是后来才发觉,原来毒君子第一次所用的烟雾不止将他们逼进亭子那么简单,那烟雾里带着毒,而亭子里的茶里却掺着解药。

      所以喝了水的陆小凤和崔道弥没事,花满楼却在这三天里只是把玩手中的杯子但滴水也不沾,一沾就是钻心的疼。

      庆幸的是这个毒效只会持续到卯时,一刻之后就是卯时。

      西门吹雪搂了花满楼静静的躺下,握着他的手感到自己素来冰冷的手也在慢慢变暖,卯时一到西门吹雪立刻起身,到桌边倒了杯水。

      花满楼也起身坐在床沿,想伸手去借茶杯,却被西门吹雪紧紧握住,花满楼疑惑的抬起头,正好迎上西门吹雪紧闭的薄唇……

      呼吸略显急促的咽下已经略带温热的茶水,花满楼扬起笑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羞涩……

      这样的接触,简直比直接的亲密更让人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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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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