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 情空 净空[修改版]》晓月听风

4、第三章

　　虽然很诡异，但皇子的问话是不能不答的，于是我只好说道：“皇帝的爱不应该是给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皇帝应该爱天下，爱天下子民。当皇帝的爱集中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其它的地方就没办法顾及了，这个时候就会出乱子。”

　　“出乱子？出什么乱子？”他追问道。

　　我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疼——让我死了吧！这个玄烨怎么这么麻烦啊！早知道不应该同情他，赶快赶他走才是正确的。

　　他似乎察觉了我的不耐烦，眼中浮上一层受伤的委屈，我心里一痛，竟然舍不得这天真可爱的小脸上有半点悲哀。天！我一向对可爱的小孩没有抵抗力，《天才宝贝》里的小实到现在仍然让我疯狂不已。

　　忍不住轻柔地把他抱在怀里，他略微挣了一下，便伏在我怀里不动了。

　　好……好可爱哦！！

　　疼惜得不行，我……我……我舍命陪皇子了！

　　“君王多情易误国，古有褒姒的一笑倾城，唐明皇的安史之乱，今有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你父皇遁入空门，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作为一个皇子，一个就要成为皇帝的储君，这点历史常识应该有吧？

　　他本来乖乖偎在我怀里听我说话，此时抬起头来辩驳道：“皇阿玛说了，吴三桂降清实际上是为了功名利禄，陈圆圆不过是个借口。”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去，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对，你说得对极了。不过，你也应该认识到，君王是不能多情的。”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我，问道：“那为什么普通男人就可以多情呢？”

　　“因为普通男人没有那么大的干系，天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要管好一家之事便好，他们的爱不用分给天下百姓，自然可以专注一人。”我叹了口气，“事实上，哪个女人不希望能够得到自己心上人全部的爱呢？”

　　“你的意思是说，皇帝就不可以爱妃子，不可以爱母亲，不可以爱儿子了吗？”他倒是聪明，举一反三。

　　“为什么不呢？妃子、母亲、儿子都是皇帝的臣民啊！自然也是要爱的，却不能独爱。况且，皇帝三宫六院，龙子众多，不论专爱了谁，对其他人都是伤害。一个男人，要么不招惹这许多女子，只爱一人，用尽全心去爱；既然已经招惹了，那倒还不如不爱。人人平等，没有谁多一点谁少一点，虽然并不是最好的解决之法，却也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皇帝生来注定不会一夫一妻，所以不应该多情、不容许多情。”

　　话说到这里，实际上已经有些不大合适了。但我一向自由惯了，实在学不来古人那种诸多忌讳的吞吞吐吐，脑子里也还不习惯自己已经身处皇宫这种意识，平日里跟紫玉说话都是直来直往，此时自然也记不起来繁杂的规矩。这段话是我的真实想法。哪个皇帝不花心？一颗心就那么大，怎么可能分成那么多份分给那么多人？分掉的多情便是无情，只不过是以漂亮的谎言欺骗着那些可怜的女人，满足于那所谓的怜香惜玉的表象，否则无法排解被背叛、被忽略的苦痛。人都说爱上帝王的女人是最不幸的女人，我深以为然。

　　玄烨用晶亮的眼神看着我，忽又问道：“那你呢？如果你是皇帝的女人，你想要皇帝多情还是无情？”

　　我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想了想只能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帝王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成了皇帝的嫔妃呢？”他不依不饶。

　　我想了又想，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我毕竟不是皇帝的嫔妃，所以想象不出那个时候是什么光景，这个问题，我真的答不出来。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成了皇帝的嫔妃，到时当局者迷，我想我更不可能得出什么结论了。”我苦笑。

　　这时，我发现我们的话题已经循着奇怪的轨迹走到一个奇怪的方向，不由心生警觉，轻轻放开了他。我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后退了两步，说道：“三阿哥，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玄烨也站起来，看着我似乎有点失落，忽然说道：“曦敏，你到我身边来服侍我可好？”

　　我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为什么？”

　　玄烨有些羞赧地笑笑，红彤彤的双颊似乎更红了，晶亮的眼神里透出单纯的希望：“你就像我姐姐一样。好多事情，皇祖母和皇额娘都不会跟我说，会这样跟我说话的也只有你一人，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我不禁被他说得有些飘飘然，然而下一刻就反应清醒了过来——老天！我都说了些什么？！没大没小、不守规矩地跟这现在的小主子、未来的康熙大帝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拿一些现代人的意识灌输给他！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我的脑袋随时都可能落地啊！

　　透心的凉气涌上来，我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奴……奴婢该死！求三阿哥开恩！”

　　玄烨拉起我的手，小脸上有着不解：“为什么这么说，曦敏？你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只不过想要你陪着我而已。”

　　我战战兢兢抬起头，看见他的神情确实没什么其他的意思，这才稍微有点放心。幸亏他还是个小孩子，再大一点，有了主子的规矩和架势，恐怕我就逃不了了！

　　惊魂初定，只听玄烨又问：“曦敏，你不愿意来伺候我吗？作我的贴身宫女，可比你在这种地方强多了。”

　　我不由有些心动。以我进宫的最终目的来说，如果在玄烨这未来皇帝的身边，那想要进去皇家猎场还不是易如反掌？但旋又想到宫闱的倾轧，皇帝的周围正是漩涡中心，我能处理得来吗？
　　“多谢三阿哥赏识，但奴婢出身卑微，怕是没有资格在三阿哥身边侍候。”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怕死的念头占了上风。我恭敬地说。

　　他的脸上又露出失望的表情，一转眼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高兴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说完就转身就跑，让我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

　　“唉……”我眼睁睁看着他飞快地跑掉，心头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玄烨啊玄烨，看在我好歹跟你说了一晚上话的份上，你可千万别害我啊！！

　　* * * *

　　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也没见我希望的好事成真啊！怎么这坏事就这么灵验呢？

　　前几日宫里发丧了，说顺治皇帝忽染恶疾，龙御归天，三阿哥玄烨立了太子，其母佟妃当了太后，孝庄便成了太皇太后。这本来与我没什么干系，但想起那夜里玄烨说过的话，几日里都没有动静，反倒让我心中忐忑了。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般的日子过了好些天，这日，忽有一个趾高气昂的老太监来找我，对我说了一句“太皇太后宣你”之后，也不问我的意思就让几个太监“押”着我走了。若是在从前，我必会有些怨气在心里。成长在人人平等的法制社会，又是家里的独生女，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强迫过？但在皇宫里好歹住了些日子，环境的潜移默化不容小觑，加上自那天开始我就时时提心吊胆，天大的胆气也被磨平了三分，此时除了担心就是害怕，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平等人权？！

　　孝庄平百无事干嘛召见我？想着几日前玄烨说过的话，我大致上已经心中有数。一路琢磨着会出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付，然而还没等我盘算妥当，已然来到慈宁宫，我不由抱怨这路怎么这么近？

　　走进宫院里，放眼望去一片的雕花楼阁，琉璃砖、黄金瓦，珠宝珍玩随处可见，将诺大的房子装点得贵气不凡，跟我那乾西自是没法相比。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争着要来这些主子们住的地方当差了，房间好，在这里扫地打水也舒坦呐！

　　现在当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自从踏进这里，我的神经每走一步就更加绷紧一点，如果不想些有的没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怕当场就得抖散在路上。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见了孝庄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进得屋去，只见满屋子都是侍立的宫女太监，只有一个穿着绣牡丹袍的妇人坐在前面，气度高雅，雍容华贵。虽然鬓发斑白，却看不出究竟多大岁数，我心下了然，那必定是孝庄了。虽然很好奇她的长相，不过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当下头也不抬，随着领路的太监下跪道：“奴婢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孝庄一声不吭，就让我这么跪着。不一会儿，我头上开始冒冷汗，是怕的，也是累的，膝盖开始刺痛发疼，然而未知的命运更是让人揪心。

　　就在神经快要紧绷到极限的时候，孝庄终于发话了：“抬起头来。”

　　我心里一颤，规规矩矩地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这个历经三朝的厉害女人的长相。只见她面容端丽，细柳眉，丹凤眼里仍可看见当日的风情万种，否则如何能让皇太极和多尔衮双双为她倾倒？秀气的鹅蛋脸一点也不显老态，可见平日里的保养得体；腰背仍是笔直的，看起来甚是精神，虽然表情平缓并不见威压之气，但皇家的气势还是隐隐散发出来，让人不敢仰视。这就是一手培养出大清开国君王和康熙大帝的女人啊！我不由油然而生一种钦佩和崇敬的感觉。

　　“你就是孛术鲁·曦敏？”她问我，声音不怒而威。

　　我忙又低下了头，恭声说道：“是的。”

　　“倒是个清秀的丫头。”孝庄漠然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我忙答道：“不知道。”

　　孝庄哼了一声，道：“我查过你家的族谱，三代以来都是庶民，像你这种婢女，居然也指望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我心里一惊，忙道：“奴婢不敢，我只知道规规矩矩做我的事，太皇太后明鉴！”大汗，我想要捞点儿权势没错，可什么时候想要飞上枝头了？

　　孝庄又不说话了，隔了半晌，把我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这才又说道：“你可知太子跟我说，要你去身边服侍？”

　　我心里重重一跳，就知道，玄烨是我命里的魔星，碰上他准没好事！

　　“奴婢不知。”我急忙拜伏下去。

　　“不知？哼！”孝庄冷笑一声，“那是谁跟太子说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蛊惑太子？！”

　　我吓得魂飞魄散，忙颤声道：“回太皇太后，奴婢不敢蛊惑太子！”

　　“不敢？那我问你，你说先帝必然出家又是怎么回事？”

　　完了！我的脑海中跳出这两个字，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谁？谁告的密？这话只有四个人知道，紫玉可以排除，她还没有向孝庄告密的资格。小太监小六子？还是玄烨？会是玄烨吗？

　　我只觉得呼吸困难，话也说不流畅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一声不吭、不明不白地死，于是断断续续，挣扎着说道：“我……我只是觉得，皇上自幼崇尚佛法，又是个多情的人，对鄂妃娘娘一往情深，如今娘娘仙去，难免不会心中郁结，万一一个想不开，就此斩断尘缘出家避世也不是不可能的。”

　　孝庄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一个奴才也敢妄论先帝爷的不是，这还得了了？！来人，给我拖出去！！”

　　两个太监应声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架起我就往外走，我魂飞魄散，挣扎着，尖叫起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太皇太后饶命！！”

　　两个太监却并不理会我的挣扎和尖叫，大步往外走去。等到走到门边，我只觉得万念俱灰的时候，才听到孝庄在身后响起：“回来。”

　　“是。”这两个太监乖乖地一个转身，拖着我又走了回去。

　　我被甩到地上，浑身发软，是怎么也跪不直了。我汗如雨下，头也昏昏的，却又不敢真的晕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孝庄突然问道：“听你的用词，倒是读过些书的？”

　　我愣了一下，忙挣扎着答道：“是。”

　　“四书五经读过吗？”

　　“只略知一二。”上语文课的时候学过零星的篇章，现在也全忘了。

　　“你跟太子说得头头是道，我倒是问你，如若你成了皇上的嫔妃，你是要皇上爱你呢，还是不爱？”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对玄烨可以打马虎眼过去，对孝庄总不能这样吧？

　　刚要说话，我一瞟眼看见孝庄眼中利芒闪动，心里又是一惊，突然明白过来，脱口的话在嘴边绕了个圈儿就变了个说法。

　　“回太皇太后，皇上是属于天下万民的，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况且奴婢出身低微，从不曾指望受到皇上宠幸，就算皇上有意，那也是于礼不合，不符祖宗规矩，奴婢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嗯，”孝庄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也难怪玄烨会看中你。”

　　“太子殿下的恩典，我铭记在心，铭感五内。”我急忙说道。听她的口气，我是不是有救了？

　　孝庄又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既然玄烨喜欢你，你又是个懂本分的人，那以后，你就好好在他身边侍候吧。好好服侍主子，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这……是……是。”我迷迷糊糊地，刚刚还危在旦夕，现在怎么……好像又没事了？

　　只听孝庄又道：“记住你对太子说过的话，皇帝只能有大爱，不可有私情，明白了吗？”

　　“是。”这下我可清醒，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孝庄肯让我这出身低下的宫女去服侍尊贵无比的未来皇帝了，实在是顺治皇帝为情所困、遁入空门吓怕了她，非得要找个看得“通透”的人看住她的宝贝皇孙不行。我既得玄烨信任，又对这后宫看得极淡，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魅惑皇帝的——孝庄必是这么想的吧？如此一来，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跪安吧。”

　　“是。”

　　总算挺过来了！——我刚松了口气，孝庄的一句话却又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上。

　　“既然进了宫，就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念你进宫时日尚短，这回先饶了你，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进退要知道规矩，若日后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可不是一顿教训能够了事的。”她冷冷地说。

　　“是……奴婢明白了。”我心惊胆颤，急忙应道，从此再不敢以“我”自称。

　　想要活命，就要让自己低人一等，自甘卑下。我，究竟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说不清是悲伤，是愤怒，是沮丧，还是庆幸，我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退出慈宁宫。看着几乎丧命于此的高高宫墙，我一屁股软软坐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 * * *

　　彻彻底底梳洗过，换上簇新的宫装，淡淡上了些脂粉，我竟看来多了几分丽色。紫玉在身边为我打点，见我一夜之间攀了高枝，平日里不过点头之交的宫女太监也纷纷前来奉承，夸得我天上有、地下无，听得我好笑。底子摆在那里，我究竟不是个美人的料，我心里清楚。本来就对容貌的事情不是很在意，我还没有碰到愿为之容的人，其他的人若要以貌取人，那也不值得交往，因此，对这些东西，我想来是无所谓的。

　　往日里对我吆三喝四的人们也突然转了性阿谀备至，不过这也难怪，这深宫大院的人比草贱，如果得罪了主子们身边的红人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谁能怪他们呢？

　　跟了新主子自然要搬到他的寝宫去，临走之前紫玉这丫头哭得稀里哗啦，这里就我跟她合得来，我走了她没了说话的伴儿，自然伤心。加上我们两个同时进宫，如今我苦尽甘来，她却仍然留在这偏僻的地方苦度终生，叫她怎么能不哭呢？

　　我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叹了口气终是答应她有机会跟玄烨说说把她也调过去，但却也跟她说得明白，我这是皇家特例，可一不可二，就算她真的跟我过去了，也是个最低下的小宫女，不敢奢望能够得宠。其实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话说出口却又有些后悔。要知道，虽然她现在天真无邪没什么心机，在这皇宫内院待久了却难免有变。看到昔日跟她一样的人在主子面前大红大紫，自己却仍旧是个卑贱的宫女，如果她心存怨恨背后捅我一刀那可是得不偿失。偏是我终究不忍心她凄苦的模样，只好先打点着，或者事情并不会像我想象的那么坏，或者我突然哪天就回去了，跟她再没有相干呢？算了，见步走步吧。

　　心里不由感慨，这才进宫多久啊？竟然就学会了疑神疑鬼、勾心斗角。以前心无城府的快乐时光，单纯的我，哪里去了？

　　来到乾清宫，我便被带去见玄烨，他原在书房里写字，见我来了便扔下笔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笑道：“你可来了。我就说我有办法吧，看，你这不是过来我这边侍候了吗？”

　　我看着他，不知该恨他还是谢他，恨他是因为他差点让我命丧慈宁宫，谢他却是因为托他的福我有了回家的机会。于是我只能苦笑。

　　他就这么拉着我的手，他可以任性，我却不能乱了规矩，于是轻轻挣开来，行李如仪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他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我要你就是因为你不像别人那样怕我，敢跟我说实话，今后也要这样，对我来说你就像亲姐姐一样，你也不用跟我来这些框框套套的。”

　　“奴婢知道了。”我恭声答应，却并不敢造次。孝庄的话还回荡在我耳边，如果我真的跟他没大没小，这安逸日子绝对是过不长久的。况且，他真的有心把我当成姐姐么？有谁的姐姐给弟弟行礼弟弟还接受得理所当然的？

　　我心中苦笑，伴君如伴虎，今天他要我跟他以诚相待，但倘若哪天觉得我的实话辱没了他的身份，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脑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玄烨今天的这番话我最好是不要放在心上。

　　就此我在乾清宫住下。因为我是玄烨钦点的侍女，隐隐在众宫女中竟然成了领头人，他也特别宠信我，走哪里都要我跟着。偏生这小孩子本来就调皮，一天到晚东跑西窜的，也累得我跟着他颠来跑去，两三天里去过的地方竟然比我进宫之后走过的路加起来都多。他是小孩子精力旺盛，我却天生是个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人，这把老骨头如今却饱受折磨，叫苦连天。

　　玄烨毕竟只有八岁，难免顽皮捣蛋，身边的人惟恐他有什么万一，总是劝这劝那，他难免别扭恼怒。而我虽身为他的贴身侍女，却明哲保身，奉行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并不似别人一样处处限制他。后世人是人都知道康熙必然会安安稳稳执政六十一年终老天年，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又何必去操那份闲心？！

　　谁知他竟因此认定我终究不同旁人，待他也是赤诚真心，于是更加宠信于我，我的吃穿用度都跟别的宫女不同，高了她们一个级别，也时常有些赏赐，都是些值钱的物事。玄烨年幼还没有妃子，所以他身边的女人现在竟然就属我最为得宠。

　　虽说我并不稀罕这些东西，但谁不想吃好的穿好的？再说，银行还要提取储备金呢，我也要为将来做些准备不是？那些值钱的赏赐存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也好有应付的资本。于是我欢欢喜喜收下这些东西，妥妥帖帖藏起来，同时心里又有些遗憾：可惜古代没有投资工具，不然以我的本事让钱生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想到玄烨却更加宠信我了。我不觉奇怪，旁敲侧击来的答案让我啼笑皆非。

　　“曦敏，我赐给你的东西你都用心收着，可见你也把我放在心上。”他一高兴，于是赏赐得更多了。

　　我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有钱给我我是绝对不会往外推的，于是顺理成章收下了。但天下毕竟没有白吃的午餐。宫女其实是不必天天、时时当差的，但得宠的自然要不离主子身边。被玄烨宠信的代价就是他事事都要我亲手服侍，从穿衣戴帽，到脱衣就寝，连读书写字都要拉上我给他研墨铺纸，可苦了我这从没侍候过人的二十一世纪新新女性，一天到晚不得闲倒也罢了，那繁杂纷乱的宫中规矩更是弄得我头昏脑胀，郁闷得想杀人。好在玄烨的乳母孙氏倒也善良温和，手把手教着我宫里头的各种规矩；我也知道如果做错一点，说不定什么祸事就要来了，于是不畏艰难险阻，拿出当年高考的气势和毅力，硬是在最短时间里学会了所有基本的礼仪规定，这才不至于总是手忙脚乱——玄烨可是非常喜欢看我手忙脚乱和因为不懂规矩闹出的笑话的，以至于我甚至怀疑他要我寸步不离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至于其它的规矩和礼仪，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学完的，只有以后慢慢来了。

　　登基大典渐渐逼近了，玄烨却没有一丝紧张的情绪，也难怪，就算他以后是名传千古的圣祖皇帝，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儿，你能指望他有多少危机意识责任感？

　　不过今天他反常地没有让我跟进跟出，一大早跟小六子两个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若是换了别的贴身宫女早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转了才是，我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是我没有责任心、忘恩负义，实在是老天注定玄烨一辈子平平安安有惊无险度过他的帝王岁月让人嫉妒得眼红，不需要我多此一举担这份闲心无病呻吟。

　　所以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就喜滋滋地清点我的私人财产，乐得合不拢嘴——在现代的时候我天天做梦都想变有钱人，没想到居然在这古代实现了我的理想。虽然现在还只是些珠宝首饰不是真正的钱财，可是珠宝首饰是可以卖钱的啊！如果我把它们拿回现代，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天，想起来我就激动！我当下决定在内衣里缝个袋子把它们都装上，免得哪天又睡回去了来不及带走。

　　我公然怠工没人敢指责我，满屋子的宫女太监谁不知道我最得玄烨宠信？我便心安理得在暖阁里面偷懒。这暖阁共有九间，本是因为乾清宫过大，所以隔出来让后妃们进御的。玄烨没有后妃，又因为要随身照料他，便赏了一间给我住。

　　正靠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孙嬷嬷走了进来轻声问道：“姑娘睡下了？”

　　因我受宠，她平日里待我也甚为恭谨，别人说她守规矩、循规蹈矩，我却看得清楚，她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

　　我忙爬了起来笑道：“不曾，嬷嬷请坐下说话。”说着亲自把她让到桌旁坐下，又斟了一杯茶。她毕竟是养了玄烨八年的老人，在玄烨身边的分量不是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可以比的，她对我恭谨我却不能恃宠而骄，禁宫中多少人就是这样把命丢掉的？！

　　孙嬷嬷见我这种态度，口中连连推辞说：“不敢，姑娘是侍奉太子爷的，我怎么担当得起。”脸上和眼中却是极高兴的。

　　我见状笑道：“哪有什么担当不担当的，您是太子的乳母，德高望重，就算太子也极尊敬您，我们这些晚辈更是应该多向您学学才对。我是贫寒人家出身，见识浅薄，巴巴儿地指望着您教诲指导呢，在这儿您就像我的亲娘，女儿给亲娘奉茶，有什么不对的？”一番话连拍带捧，说得孙嬷嬷心花怒放，当下乐滋滋地接过了茶。

　　“不知孙嬷嬷找我何事？”我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切入正题。

　　孙嬷嬷听我这么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也是外边进来的，当知道一进了这禁宫啊，就算是跟家里绝了缘了。我当初倒也没想到，居然家里人都还惦记着我，打发人来看我。我老啦，如果能够在走之前看到家里后继有人，也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好笑又有些好奇：难道是她的儿子？这人是谁？难道真的是魏东亭？

　　我并不是研究清史的专家，也没有系统读过清朝正史，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来自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小说电视，自然时不时会冒出些有的没的奇怪的念头。

　　我笑了笑，说道：“孙嬷嬷说笑了，您身子骨健壮，太子也离不开您的照顾，哪会说去就去了呢？不知您娘家什么人来看您？人家远道而来，我们应该好生照拂才是。”

　　我并没有推了她的请求，孙嬷嬷喜笑开颜，说道：“是我侄儿，名叫孙威，今年十八岁，习得一身好武艺。”

　　原来并不是魏东亭！说来也是，野史杂谈，当真的我是傻瓜。不过这孙威倒是跟魏东亭一样是个武人，也差不了多少，将将就就，也算扯上点关系啦！我心里想着，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是少年英雄了。”其实我哪里知道他是英雄还是狗熊？不过既然是孙嬷嬷的侄子，就算不用我说玄烨也不会亏待他，孙嬷嬷也未免太过谨慎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孙嬷嬷站起来告辞，说还有活计。我扶着她走到门前，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孙嬷嬷的家里人，太子想必也是想见见的，不过这两天宫里头忙着登基大典，乱糟糟的，太子恐怕也没那个心思。不如等登基大典过了，我再跟太子说说。”反正就算现在说了玄烨也不能做什么，还没当皇帝呢，没权。

　　孙嬷嬷点头笑道：“还是姑娘玲珑心思，怪不得太子如此喜欢姑娘，依我看哪，姑娘迟早是娘娘命。”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荒谬得可笑。我大了玄烨十四岁诶！虽然现在顶着孛术鲁·曦敏的名字所以名义上只有十六岁，可我绝对不是恋童癖啊！再说了，等玄烨有本事娶妃，最早也要十三四岁吧？那时候我多大了？——如果我倒霉地那个时候还不能回到现代的话，基本上我拒绝去想这个可能。

　　这番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我淡淡一笑道：“嬷嬷，看您说的，我出身低微，怎么可能成为妃子？况且太皇太后有严命，谁敢违抗？！”

　　孙嬷嬷愣了一下，孝庄为什么会有这个命令，她见惯宫中风浪自然一想就明白，当下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我笑了笑，说道：“孙嬷嬷，我们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唯一的职责就是尽心服侍太子。不该我们想的，我们就不能想；不该我们说的，我们也绝不能说，您说是么？”

　　“呃……对，姑娘说得对。”孙嬷嬷擦着脸上冷汗，仓皇地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她原以为我也像其他人一样巴望着飞上枝头做凤凰，谁知马匹拍到了马腿上。若是孝庄知道了她今天的话，她小命难保。

　　感谢我吧，我不是个多嘴的人！

　　刚送走孙嬷嬷，就听到外面的太监宫女们口口声声的“太子殿下”，我不由一笑。看来这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我忙迎出去。

　　“曦敏姐姐，曦敏姐姐！”玄烨向我跑来，一面开心地叫着。

　　我却是心惊肉跳，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太子，主子，跟你说过好多遍了，想要叫我……奴婢姐姐，心里叫是可以，可千万别说出来，奴婢会掉脑袋的！”

　　玄烨随便点了点头，拉下我的手塞给我一个东西，笑着说道：“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无奈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每次都答应我，没多久又会忘了，声声“姐姐”听得我提心吊胆。老天，你就别让他给我找麻烦了！

　　摇了摇头，我低头看他给我塞了什么，却是一个精致的面娃娃，栩栩如生，逗趣可爱。

　　“主子从哪里找到的？”我着实喜欢，记得幼时在家乡我也经常买这种东西，可惜长大以后搬了家，就再也没见过——现代社会，这种民间玩意儿日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高精技术的新型玩具。想到这里，不禁一阵黯然。

　　“怎么了，曦敏？”玄烨敏感察觉到我情绪上的变化，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了家乡。”我强笑道。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问：“你想家么？”

　　我凄然一笑：“想又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怕只怕，永远留在这古代，再也回不去了。

　　他抓住我的手，坚定地说：“曦敏，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的家就在这里，我就是你弟弟，是你的家人，所以不要再想家了好么？”

　　感激于他的心意，但想家这是能放下就放下的么？我无奈笑道：“好，今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想家了。”

　　他开心地笑了，可他又怎知道，回不回家并不是掌握在我身上。我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就如来时一样，一觉醒来便回到了现代。即使他日后贵为九五至尊，也无法掌握我的命运。

　　抚了抚他的头，知道他最喜欢这样，因为仿佛这样我就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弟弟，我笑着问道：“主子还没告诉我，这面人儿从哪里来的？”

　　“面人儿？你也知道这是面人儿？”他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泄气地说：“对了，你是从民间进宫来的，自然知道。可怜我虽然身为皇子，却这么无知。”

　　我不由好笑，安慰他道：“主子是贵人，今后是掌管天下的天子，这些民间的小玩意儿您不必知道……民间？你出宫了？！”我回过味儿来，惊叫一声。

　　“嘘！！”他急得跳脚，想捂住我的嘴却身高不够，只好压低着声音连连叫道，“别叫别叫，被别人听见就糟了。”

　　我哭笑不得，只好闭嘴不说。见我这样，他便又变得得意洋洋，高兴地说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凡，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出宫的事必然瞒不过你。”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是人都看得出来吧？再说，现在是自夸的时候吗？我倒不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但这毕竟是触犯了宫里的规矩，身为玄烨的贴身宫女，总要有点儿职业道德吧？再说，如果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我这贴身宫女还能脱得了干系？于是我说道：“主子，私自出宫不合祖宗的规矩，况且您是太子，是要当皇帝的人，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啊！”

　　玄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你一向都与众不同的，怎么这会儿跟他们一样啰嗦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想说啊？好歹我也是吃皇粮的，总得尽点儿本分。至于你大爷的安危，抱歉，我从来没担心过。

　　他没注意到我神色的变化，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曦敏，听说天桥的夜市是有名的热闹，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偷溜出去玩玩儿。”

　　我有些心动。自从进宫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天桥玩儿，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出去，反正玄烨不会有事情，就跟出去玩玩又如何？

　　他见我心动，急忙说道：“你同意了？那好，就这样决定了。今晚你、我、小六子我们三个一起溜出去，好好玩一玩。”

　　我一愣。就三个人吗？

　　我毕竟有些胆小，虽然玄烨不会死，可是要落了一星半点儿伤痕回来，我可担待不起！白天我不知道他偷溜出宫也就罢了，说起来还情有可原，如今我自己掺合了进去，那可是知法犯法，万一出了什么事孝庄非砍了我不可！

　　思前想后，我终究不敢拿玄烨——正确来说是我自己的性命冒险，想要再劝说他，却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便知道以他的性子，此事再无可变。于是招来乾清宫侍卫，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晚上夜幕低垂，小六子找来两套太监衣服让我们换上，悄悄溜出了宫，让期待不已的我不由有些失望。怎么古人一点创意都没有呢？我原本还指望他们能有更新鲜的点子的，怎么跟现代众多的小说一样乔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