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我站在新白云机场的入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空气仍然混浊,暖气、汗气、各种设备散发出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可是说是有点难闻的,但毕竟是我熟悉的气息,让我的心被感动涨得满满的。

      孤身一人在英伦待了两年半,曾经一度想要永远定居在那里,但现在我无比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最明智的——还是中国适合我啊!

      年关将近了,国内的大中小学也陆续开始放假,旅游的高潮又来了,国内游、东南亚游、乃至现在最红火的欧洲游,大大小小的旅行团把机场挤得满满的,我看了只有好笑——在英国待了那么久,欧洲风情尽收眼底、看得发腻,可以理解国人渴望异国风情的心理,但对我来说,再好看的风景也比不上跟家人的一顿团年饭。

      两年了,这两个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的,在国外没有春节的习俗,只能朋友们聚聚,吃吃喝喝也就算庆祝春节了。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去年春节期间正好是学校的考试期,大年三十晚上北京时间十二点整我刚好开始考试,这心里就别提多郁闷了!结果整个春节都忙着温书复习,考完试了,春节也过完了,我哭!在国内的时候从没想过春节会在考试中度过,这回也算是一次奇异的经历了,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古诗,我对它的理解也从来没有这么深刻过。在家的时候我跟现在很多的中国人一样并不太看重春节,现在却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心期待着它的到来,这也是我为什么提前返国的原因——签证尚未到期,但为了跟家人同过春节,我还是提前回来了。

      没等我感动完,左边撞一下,右边擦一下,我这才回过神来不管是出境还是入境都是人满为患,为避免变成沙丁鱼,我推起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急急向外走去。

      回到家中,终于吃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团年饭。久别的父母和亲戚们簇拥着我,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像小公主一样备受娇宠的时候。我父母晚婚晚育,所以我在同辈中排行最小,年纪也最小,比我侄女也大不了多少岁,因此不管是长辈还同辈兄姐们都是颇疼我的。看着熟悉的亲人们团聚在一起,心底是非常激动的。要不是在外跑了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念家的。

      旧日的朋友们聚在了一起,说说笑笑。我并不是个外向的人,朋友不是很多。一般人都有三种朋友,点头之交、一般朋友、知心密友,我却只有两极分化——要不就是点头之交,要不就是知心密友。一般朋友在这几年间已经疏于联络,感情是要两方面一起维持的,我很懒,甚至懒得经营人际关系,所以一般的泛泛之交自然渐渐消失。不过,这种朋友没有了也就没有了,我也不心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一个朋友,是我从中学就交好的死党。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看小说,一起在课堂上偷看漫画,成为好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然而此次相见,我却觉得她有些什么不同了。并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言行举止中透露出一种“社会人”的沧桑。年少的青涩早已不见,她说话依旧很快,依旧很爽朗,但语气中却带着淡淡的疲惫,说话的内容也不再是小女生无忧无虑的嬉闹,而是工作、同事、家人,还带着一丝忧伤。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插不上话。我高中毕业后便离家到千里之外的天津读书,大学毕业后又马上被打包“扔”到英国去独立生活,这六年多磨去了我不少锐气,让我更圆滑和成熟,说话,再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倒不是因为心有顾虑,防备猜忌,实在是有些事情有些话,不该说的时候就不能说。很多话,她不跟父母亲朋说,却跟我说,那是她的隐私。我珍惜这种友情,更不该对她的事情妄作评判,她有自己的想法,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知心的聆听。

      听着她的诉说,对于她的改变,我有些心疼、有些无奈。我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但却鸵鸟地不肯深思。出社会的事情对我来说仍然有些云里雾里,就算是洋文凭也不是说找工作就能找到的,就让我在象牙塔里再待一会儿吧!

      说着说着,话,说开了。她的心情好了些,我自然顺着话题,自然而然,我们聊起了以前的趣事。我尽量让话题围绕着美好的回忆打转,因为我知道这样才能让她疲惫的心休息一下,放下社会、家庭的纷扰,就让我们再做一回无忧无虑的花季少女又有何妨?

      “你还在看小说漫画吗?”我问。

      “没有了。忙着上班,忙着上课,忙着高级职称,哪里还有时间看这些。”她淡淡地说。

      我有些无奈。我是还在看的,父母总说我长不大,但长大了就不能看吗?为什么?

      她还年轻,心却仿佛已经老了。我跟她同样年纪,但我的心里却仍然有着一片童话的天空。这是幸,还是不幸?

      她突然笑起来:“还记得以前看漫画的时候,你总说想要成为穿越时空里的女主角,去找一个对你死心塌地得一塌糊涂的古人做老公。”

      我也笑起来:“对啊,反正不可能实现,让我想想也不行吗?”我说的是当时我用来跟她抬杠的口头禅,我们笑成一团。

      “其实回到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找个好老公,什么也不用担心快快乐乐的生活着。”她幽幽地说。

      我叹了口气,只能说:“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穿越时空不过是大家闲来无事的幻想罢了。就算真的穿越了时空,哪里来那么多好男人给你挑选?还不先给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给挑完了?现代人在古代,有没有生存能力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再说了,古代人奉行三妻四妾,有权有势有貌的男人更是妻妾成群,怎么可能像小说里面一样痴心专情!‘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没错的。”

      她笑了起来:“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好,还是世故好。明明死捧着浪漫小说,却没一点罗曼蒂克的细胞。”

      “就是因为看得多所以才知道爱情的珍贵。我还没到看破红尘的境界,只不过觉得感情的事强求不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挖空心思也抢不来。。”亲戚朋友都说我该谈恋爱结婚了,我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对于感情,我是相当挑剔的,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好,如果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我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这也许是我的一种洁癖吧?如果真的找不到有感觉的那个人,就这样终老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怕老来无伴?那简单,最多过两年去领养一个孩子就是了。在外国,婚姻的观念并不是很重,潜移默化,我被同化了。

      “你呢?有没有碰到合适的人?”我反问她。她在这方面的看法跟我是有些相似的,毕竟物以类聚嘛!她笑话我,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丰功伟绩”。

      “哪有空想这些啊,不过我们单位的那些三姑六婆有事没事就学红娘牵红线,烦死了。”她抱怨地说。

      我呵呵笑了起来:“那你不是走了桃花运了?”

      “什么桃花运啊!那些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干……”

      * * * *

      “曦敏!曦敏!”天边传来声声呼唤,越来越大,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曦敏,别睡了,该起来了。”一个女孩站在我床前,梳着两把头,插了只扁方,穿着青缎绣花女衣,一身典型的清代宫女打扮。

      “这……我……”我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女孩“扑哧”一声笑了:“你啊,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贪睡。亏了咱们这里是冷宫,平日里难得有人来管,要是别的地方,你怕不老早让人给办了?!”

      我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想起来了。

      我……我这是在皇宫呢!

      “快起来吧!该干活了!”女孩迭声催促着,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又塞给我一件衣服。我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慢吞吞穿上衣服。整理中,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由低声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也慢慢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宫女到底不像秀女那样严格,不需要集中起来进行“职业培训”,进宫之后,便被分派到了各个宫里院里再由那里的老宫女嬷嬷们教导该守的规矩。

      同期进来的宫女,有点来头的,有些闲财的,早就塞了包袱给负责分配工作的公公嬷嬷们,挑了个殿上的差事,露头露脸的,虽然微不足道,总好过落在偏远的角落里从此被人遗忘。贫穷如我当然没什么能力去贿赂别人,于是被分到了御园西面的乾西。据说明末天启皇帝时,成妃李氏得罪了当权的太监魏忠贤,被由长春宫赶到这里,一住四年,所以这边也算得上是冷宫,相当冷清。

      我是无所谓的,我一向喜欢清静,安安静静、平平安安过日子正合我的心意。可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什么时候才能去南苑找回家的路啊?!我有些犯愁——怎样才能既捞点权势,又不至于被卷进皇宫里的漩涡里去呢?很少社会经验的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宫廷的生活真的是淡得出水,尤其我们这种偏僻宫落的小小宫女更是一天到晚重复着劳作、睡觉、劳作、睡觉的循环。以前在林家也没什么事做,但好歹还可以跟林逸风和附近的小孩们打打闹闹,上街逛逛消磨时间。在这儿却被上头的公公嬷嬷们管着,既无聊还不准人找消遣,简直要把我憋坏了。况且我是知道皇宫的可怕的,稍一行差踏错就要掉脑袋,更加不敢太过放肆。

      当然日子也不可能完全这么一板一眼,我们在这里至少还是有一样“饭后消遣”的,那就是“八卦”!皇宫里的八卦本来就多,人多嘴杂,封也封不住。那些成天嘴里挂着条条框框的公公嬷嬷们,事实上正是那些闲言乱语的根源,自然也不会在意我们私底下的七嘴八舌。所以就算我不去打听,源源不断的“皇宫动态”还是会很快自动传到我的耳朵里,虽然有些严重失真就是了。

      “曦敏,听说承乾宫的鄂妃娘娘薨了。”那女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她叫紫玉,是跟我一块儿进宫的小姑娘,今年十六岁,按实际年龄算该是我的妹妹。但我既然顶着鲁喜敏的名字进宫,便跟她成了同年,她自然把我当同辈看。好在我是一张娃娃脸,个子又小,说我只有十六岁倒也没人反对。虽说是冒名顶替,我却并不愿成为别人的替身,于是把“喜”改成了“曦”,意味着,我还是我。

      因为刚进宫不久,年纪也轻,紫玉天真活泼的性格还没被磨灭,也没被这枯燥的宫廷生活抹去了生气,对于外界讳莫忌深的宫廷秘事,更是有着极大的兴趣,我所知的八卦大多是她向我转述的。这乾西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仿”,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

      “是么?”我的反应有些冷淡。这里的活计并不重,挑水劈柴之类的自然有太监们去干,我们也就是扫扫地洗洗衣服之类的。但皇宫里毕竟地方太大,我们今天已经扫了一个早上的地了还没扫完,当然,效率如此之低,从主观上来说我们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太快扫完就没事干了,那以后岂不是更无聊了?我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听说皇上独宠鄂妃娘娘呢,这回子娘娘去了,不知道皇上会有多伤心!”小姑娘不用我的热情回应,自然有自说自话的本事。花季少女哪个不怀春?她们平日里就最喜欢才子佳人、恩爱夫妻的故事,如今这故事居然发生在这皇宫内院,早被她当成了现成的说书故事,天天追踪报道也不嫌烦。

      “是啊。”我懒懒地应付。接下来应该就是顺治受妖僧行森的迷惑要出家当和尚——这“妖僧”可不是我说的,二月河先生说的,康熙王朝我看了不下十遍——然后玉林秀劝说未果,顺治禅位于康熙,年仅八岁的圣祖登基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对这些“古人”说,所以我仍然惜言如金。紫玉满心梦幻,也不管我接不接茬,就再接再厉自己往下说去:“万岁爷可真痴情啊!如果能有人这样对我,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我敲了敲她的头,笑谑道:“小丫头思春了。”

      紫玉马上红了脸,嗔道:“什么小丫头,你不跟我一般儿大吗?再说了,进了这宫门,这辈子也就算完了,思春又如何……”她的声音低靡下去,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原以为她天真不知世事,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古人并没有我这么开放的思想,对一个女子来说嫁人生子就是人生的全部,如今我们却要在这深宫中虚耗青春,对这些小姑娘来说确实是毁了一辈子。

      沉默地扫着地,紫玉难得的安静让我感到空气里的别扭和压抑。想说些什么来调剂一下气氛,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我本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

      好在紫玉并没有自怨自艾多久,很快又振作起来,叽叽喳喳接着说道:“听说皇上想要出家呢。皇上仪表堂堂,若真的出家了多可惜啊!”

      我不禁佩服。难得她连这种八卦都能探听出来,回想记忆中康熙王朝的戏码,不是孝庄皇太后下令封锁了消息吗?

      我不禁笑了起来:“皇上仪表堂堂?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也许是刚才的窒闷作祟,一句话不该说的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冒了出来,“不过就算仪表堂堂又如何?他注定要出家为僧,你就别指望了。”

      本来这里地处偏僻,又通常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儿家,有些时候说话时不用顾忌太多,我也就有些松懈,言辞也不太谨慎。但我忘了,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话就算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能说的,何况这里是皇宫内院?!刚巧最后那句话,就是那种死也不能说得禁语啊!
      “你……”

      “你怎么知道的?!”一声饱含怒气的叱喝跟紫玉诧异的询问同时发出,并掩盖了她的声音。

      我们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公子哥出现在前面的宫墙处。他大约七、八岁模样,头戴暖帽,身穿雪白的对襟马褂,披着雪白皮裘,腰带缀以宝石,俊秀可爱的脸庞上因为气怒而泛着红潮,明亮的眼睛中闪着尊贵而凌厉的眼神,让人不觉在这小小孩儿的面前愣是感觉矮了一截。

      紫玉有些惊艳于这小公子的风采,又有点为他的气势所迫,结结巴巴、有些心虚地问:“你……你是谁?”

      我上下一打量,立即暗叫不妙。这皇宫里头正常来说不是宫女就是太监,那可是清一色的制服,而这个小孩身穿锦服腰挂玉佩,显然非尊即贵,这已然不得了了。更何况,从他因为我的话而勃然大怒的情况看来,极有可能便是顺治皇帝的那些阿哥们中的一位。最不应该说的话被最不应该听到的人听去了,我不由后悔不迭——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那小孩却并不理会紫玉的问话,也不怪责她没了规矩,只是怒气冲天向我走来,一面大声喝问道:“我问你,为什么说皇阿玛一定会出家为僧?你有什么证据?!”

      这一声“皇阿玛”肯定了我的猜测,我只觉得脚下一软,很没骨气地跪在了地上,只觉得浑身冰凉,不知道如何是好,想求情,却发现根本无法称呼眼前这个傲气冲天的小孩。他究竟是顺治皇帝的第几个孩子?

      就在此时,耳边恍惚听到另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三阿哥,您怎么跑这儿来了?皇太后召您过去。”我不由一愣,随即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小孩便是以后的康熙皇帝么?

      一瞬间,闯下大祸的恐惧和亲眼见到伟人的激动在我心中交织回荡,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只听见紫玉诚惶诚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连声喊着“奴婢该死,三阿哥恕罪!”,便也忙跟着喊。

      三阿哥玄烨冷哼了一声,说道:“这里有个刁奴,竟然满口浑话说皇阿玛必定会出家,我定要告诉皇祖母好好治她!”说罢转身便走。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怕就怕的这个啊!孝庄那个女人多厉害、多心狠手辣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让玄烨这么一说,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去闯围猎场呢,至少不会跑都没得跑就人头落地啊!

      我此刻恨死了自己的口没遮拦,惶急之下急忙大声解释:“三阿哥明鉴,奴婢只不过是推测而已啊!”

      “推测?什么推测?”玄烨被我的话勾起了疑惑,转过身来看着我。

      “是……是啊。”我硬着头皮说,“奴婢是想,皇上自幼尚佛,如今又痛失爱妃,万念俱灰之下,又怎能不兴起出家的念头呢!”

      玄烨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说话。我偷眼觑他,只见他虽然力持镇定,但眼中却掩不住惊慌之色。毕竟是个小孩子啊!

      “你……你胡说!皇阿玛还有额娘,还有皇祖母,还有我们这些阿哥,他不会抛下我们走的。”

      我听得出他话中的张惶,他说的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我豁出去了,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三阿哥有没有兴趣跟奴婢赌一把呢?”孤注一掷了,我把一切都赌在玄烨的小孩儿脾性上。

      眼见玄烨犹疑了一下,走了回来,我不由心中狂喜。只听他疑惑地问:“赌?赌什么?”

      “奴婢以为皇上必然会出家,三阿哥自然是赌皇上不会出家了。”

      “你……皇阿玛怎么可能会出家?!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才不干。”他说着,语音中掩不住惊惶,是怕这一语成真。

      “是啊,皇上不会出家,那三阿哥不是就稳操胜券了吗?还是说三阿哥怕输?”我故意激他。

      “胡……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输!赌就赌,谁怕谁?!”他毕竟是小孩儿,沉不住气,轻易便上了钩。

      我不由松了口气,只听玄烨又问道:“那你输了便如何?我赢了又如何?”

      书上说玄烨天资聪颖果然没错,脑筋转得飞快。同时我又不禁哭笑不得,看看他问的是什么话?“你输了?我赢了?”怎么说都是我输嘛!

      当然我不敢跟他抬杠,于是想了想说道:“如果奴婢输了,任凭三阿哥处置;但若奴婢侥幸赢了,请三阿哥忘了今日之事。”

      “就这样?”他疑惑地看着我,“如果你赢了,不要求赏赐吗?”

      他们这些皇亲贵胄自幼养尊处优,他小小年纪怎么想得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要知道,如果这事传了出去,我就算有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没命花啊!

      我忙点头道:“奴婢不敢多贪,只求三阿哥不要说出今日的事去。”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恍然大悟:“你怕丢了脑袋?”

      我急忙拜伏下去:“三阿哥明鉴。”

      他又看了我半晌,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如果皇阿玛没有出家,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跟我说了这半天话,现在他虽然口出威胁却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杀气。

      “三阿哥!”我见他转身就走急忙叫住他。

      “干什么?”

      “三阿哥,今日与奴婢的赌局恳请三阿哥千万保密。”这事要让旁人知道了,没等顺治落发我就该人头落地了,还赌什么赌?

      “这种事情还用你教?”他不耐烦地说,见我的眼光瞟向他身边的小太监,会意道,“小六子,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跟别人说,皮绷紧啰!”

      “回主子,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小太监年纪不大,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小。

      玄烨这才满意一笑,转身走了。忽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的名字是孛术鲁·曦敏。”

      玄烨又看了看我,哼了一声,这才去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远走,我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背上凉飕飕的,竟然已经湿透了,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劲来。

      “曦敏,你可真有本事,居然敢跟皇子打赌。”紫玉崇拜地看着我,玄烨走了以后又变回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有本事?我哪有什么本事,那是赶鸭子上架!如果我不跟他打赌,转个眼儿就得死在这宫里头;打了赌,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我觉得有些精神透支,头晕晕的,脚肚子还在打颤,站不起来。老天!康熙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君王,如今他才八岁,又没登基就有这种气势了,难怪以后能杀鳌拜,平三番,收台湾,人们常说“以小见大”,这个词绝对没错!

      紫玉把我扶起来,仍喋喋不休地问着:“不过曦敏你怎么这么有把握皇上会出家?”

      “有把握?谁说我有把握了?”我苦笑。清朝正史从来没说过顺治皇帝真的出了家,这都是后人们想象出来的情节,谁也说不清真假,要不我怎么说“有一线生机”呢?现在就盼人民群众的智慧真的无穷,顺治真的是出家走了,不然我的脑袋马上就要落地。

      “你没把握?那……”紫玉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想太多了,干活吧。我还不一定输呢。”

      现在的几率只不过是五十五十,我还没有绝望。

      * * * *

      年关到了,我不禁有种荒谬的感觉。因为时间上的混乱,这时离我在现代过春节还不到三个月,半年以内过两次春节,恐怕没人有这种经验吧?

      宫里并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顺治皇帝要死要活闹着出家,主子们个个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过新年?连带着下人们也不敢露出半点欢庆的样子。

      但在我们这皇宫一隅,又有什么人会来关切?于是我和紫玉两个小姑娘私下里置办了些酒菜,一起吃吃喝喝,也算是过年了。

      我吃了很多,还破例喝了点儿酒。现在已经是顺治十八年正月,不管这位皇帝老哥是死是出家,都会在这两天见分晓。如果我不幸输了,这便是我在人世间过的最后一个年,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紫玉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的,只是单纯为了过年而兴奋着,让我好不羡慕。

      我不会喝酒,所以沾了一点就醉了,梦里看见现代的爸妈,亲戚朋友,我哭着喊着扑向他们,却总有一道看不见的墙阻挡着我。突然爸妈他们不见了,玄烨出现在我面前,俊美的小脸上净是狰狞,然后一把大刀挥过来,我看见自己的头掉了下来。

      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身上湿透了,脸上也满是泪花,紫玉伏在桌边睡着了没有醒来,我看着满屋的凄清泪流不止。在英国的时候还有飞机可以随时回家,如今却是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惶恐的感觉再次充满心间,说不定明天我就要死了,却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感到空寂的绝望。

      第二天紫玉因为宿醉起晚了,我一个人慢慢打扫着诺大的庭院。空旷里感觉不到半点人气,枯黄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上一片凄凉,连枯枝烂叶都找不到几片。我孤寂地站着,心里空空洞洞的。

      紫玉醒来之时已经是下午了。我已作了大半的工作,她很是不好意思,再三向我道着歉,我却并不在意。她并不知道现在我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捡来的,天天都恐惧着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需要用不停做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然我会疯掉。有时候我不免想到那位写《康熙大帝》的二月河先生,都是他乱写野史导致我的历史知识严重混乱,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如果我真的死了定要向他索命。但我其实也明白这不过是我无端由的迁怒,不然无法度过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就在我成天的胡思乱想和猜疑中,日子飞快地过去了。紫玉现在也发现我的情况不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劝我也无从下手,只好尽量不打搅我,落力分担我的工作。少了她的呱噪,少了我的人气,这地方更加死气沉沉了。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再次失眠后又来到屋外的石坎上看着月亮发呆,却发现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人,躲在房子的阴暗处。

      虽说死到临头,便没有什么更值得恐惧之事,但我毕竟还没有死,看到这种情形也不由得吓得浑身颤抖、呼吸困难。

      “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影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借着月光我看见那是玄烨,他神色惨然,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像个游魂。

      “三……三阿哥,出……出了什么事了?”我只觉得冷到骨子里,虽然“非人类”的嫌疑已经洗清,但……

      老天!别是顺治皇帝真的归天了吧?!

      他凄然看着我,不说话,却慢慢移到我身边,我颤巍巍站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猛地抱住我,把头埋进我怀里。

      “三……”我吓了一跳。

      “皇阿玛……皇阿玛真的走了……”他闷在我怀里说话,还带着哭声,我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然后凉透背心。

      走了?死了?出家了?!——这可是个怎么说都通的词啊!

      “皇,皇上他……”我想问,却又不敢问。

      “皇阿玛,真的对玄烨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佛法真的那么伟大吗?”他继续哭着,与其说是问我不如说在问天、问地、问自己。

      我一下子松懈下来,猛然来袭的头晕也冲不掉我心中的欣喜——

      我赢了!我居然赢了!!

      感谢上帝!感谢如来佛祖!感谢观世音菩萨!感谢二月河先生!……

      我觉得脚发软,怎么也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想要坐下却被玄烨抱住,动弹不得。

      他抱着我,无声地哭泣着,想必是忍了很久了,现在才发泄出来。狂喜渐渐从我的心中退去,我定了定神,感受着他心中的悲苦,怜悯之情汹涌而来,慢慢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可怜的孩子,眼睁睁看着父亲抛下他而去,在宫人们面前却又要装出皇家的尊严,悲苦都压在心里,小小孩儿,也难为他了!不管他以后有多聪颖、有多伟大,现在毕竟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就算孝庄皇太后疼他,但目前的情形一塌糊涂,这个女强人也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孙儿的情绪吧?他的母亲又只知忙着巩固地位,他没有发泄情绪的地方,才会到我这里来哭。

      我曾经跟他打赌顺治皇帝一定会出家,对他来说我应该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吧?宫里虽然封锁了皇帝出家的消息,但在他看来,我也算是个知情人了。我一开始就看出了这场悲剧,就算他哭倒在我怀里也不算丢脸,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我没有说话,事实上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轻抚着他的背让他哭个痛快。渐渐地,他的哭声慢慢小了,我便搂着他在石坎上坐下来。他依旧伏在我怀里,虽不哭了,却也什么都不说。

      我又呆呆地看着月亮,感叹人生的奇妙。大半个时辰以前我还担心跟他的打赌输了会一命呜呼,现在却抱着他坐在这里帮他排解忧愁。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我。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低头正好迎上他好奇的眸子。晶莹清澈的眼神,就像天上月光的皎洁,纯洁得不染人世间一丝尘埃。我不由看得呆了。

      “曦敏?”他摇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

      “啊……哦。”我猛然醒过来,感到一丝羞腼,“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看着月亮阴晴圆缺,就好像人生的起起伏伏一样,虽然每个月都是相同的变化,却从来没有过相同的月亮。”

      我叹了口气,这三个月所经历的事情,让我突然像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不知道是不是死里逃生让我太有感触,竟然跟这个八岁的小孩谈论起人生来。

      “你说的是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句吗?”他抬头望着我。

      我讶然看着他,不由得笑了。用力抱了他一下,我答道:“也可以这么说。”

      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眼神,我不由好笑居然跟个小孩谈论起人生哲学来,于是打岔开去:“等你以后长大了就能体会了。”

      他的精神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闻言也不追问,又低下头去,半晌又问道:“皇阿玛,他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我愣了愣,说道:“应该是的吧。”老实说,我挺佩服顺治的。荣华富贵、显赫权势都不要了,连皇位、老母、妻子、儿女也都抛下,他够狠!

      “他真的就这么狠心?!”玄烨泣道。

      我又愣了一下,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他不是狠心,恰恰相反,他是太多情了。”

      “多情?为什么?”他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我。

      我明白他的疑惑,叹了口气说道:“是的,他多情,但他的感情只给了一个人,多情到令他不顾一切。”

      “我……我不明白。”他思索了一会儿,仍然一脸迷惑。“多情,是好是坏?”

      我说不出话来了。是好是坏,应该是因人而异的吧?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多情倒也并无不可;但对于一个君王,多情却可能成为他致命的弱点。作为一个皇帝,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他最优先必须考虑的,不能是自己的私情,而只能是天下的大理。当一个君王把私情凌驾于天下的时候,离天下大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顺治皇帝抛妻弃子,一直以来我都是颇看不惯的。作为一个君王,他没有背负起天下的责任,反而消极逃避;作为一个丈夫,他为了一个女人而令众多后妃孤寂一生,没有肩负起丈夫的责任;作为一个父亲,他置众多尚未成年的儿女于不顾,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在我眼里,从皇帝的角度而言,顺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然而作为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痴心至此,我又能说什么呢?同为女人,如果有人也对我这样痴心不改,应该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吧?

      “作为一个皇帝,多情不好;然而作为一个男人,多情未必是错。”最后,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他。

      “为什么皇帝就不能多情呢?”他皱着眉头,显然无法理解。

      我觉得我疯了!居然在这里跟一个八岁的小孩讨论“多情”的问题,天晓得这小子什么时候才会懂得“爱情”这个词的含义,什么时候才能弄懂“多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