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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原是杨花一枝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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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江的杨花一到时节便竞相开放了,于这时,人们抬头望去,天空是一片白茫茫的,低头看来,大地也是一片白茫茫的。
疯玩的小子们灵活地穿梭在这杨花林中。还有猴一样的小子,三下两下地就攀到临水的那棵最最粗壮的杨树的枝桠间。小子折了一枝杨花,捻着那白嫩的花瓣抛入口中,作出一副悠然自得,闭目赏玩的模样,引得树下约莫六七年纪的小子不断的吞咽口水。
“好吃么?”树下的小子仰望着树上的小子。
“可好吃啦!你想想,八月桂花可做那香喷喷的桂花糕,这杨花亦可做杨花糕嘛!其味定也胜上那桂花糕几分。嗯——好香啊——”
桂花糕......每年娘亲做桂花糕,十个有九个要分给乡人尝鲜,余一个,他却只可尝到一半的一半,倘若不幸,还得把那一半的一半再分一半给爱哭的小妹,噫——
“你尝尝么?”树上的小子抓了一把杨花,急切的塞入嘴中,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甚是可爱。
“这么高,我上不去呀!你耍我玩么?”树下的小子跺跺脚,似乎怒气冲天了,旋一低头,再抬头,又是满脸的乞求之色,声色俱哀地道:“你择一枝予我好啦,一小枝便好啦——英雄——”
“嘿嘿,英雄嘛,自当是扶贫济弱,小子,接着!”他当真择了一枝给树下可怜兮兮的小子,然后又择了一枝插在束着的发间,插得不稳,好几次都掉了下来,他便用一只手扶着,单手爬下这高大的杨树......树下,他对那小子摆起了英雄威风。两个小子终于是嘻嘻哈哈的打闹着走远,再次穿梭在远处的杨花林中了。
杨花妖咬牙切齿,瞅着两个小子远去的背影,这时她真该是双手叉腰,奋起怒骂了,可她不能,她只是一根有了意识,却依旧不能随心所欲的木头。一根木头,再如何怒气冲天,终也不过在心中幻想自己一番威风:她像乡间泼辣的女子一般,叉着腰凶恶的数落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用两个鼻孔把小子们嚣张的气焰灭了下去,小子们个个垂头丧气,小心翼翼的给她认错,端茶送水,赔礼道歉......傻傻的杨花妖此刻笑得脸都歪了,杨树的树枝便得意的在风中摇摇摆摆了。
“贱人,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一声娇叱突兀的闯进杨花妖的耳朵,初抬眼,便见一衣衫凌乱的蓝衣女子惊惶地向她奔来,杨花妖来不及大惊,便觉得那蓝衣女子无助地倚在她宽厚的树身上,杨花妖的心怦怦直跳。
端是一出“好戏”要上场的节奏,人群闻风而至,聚拢而观,猜疑声不绝于耳。便只差锣鼓喧天,告诸天下这场“好戏”的开场。
那声娇叱源于一个拧着柳叶眉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身旁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男子青衫白靴,白巾束发,手执折扇,折扇开合,隐有睥睨天下之势。
蓝衣女子拢着衣衫,两行清泪在见着男子那刻终于顺着脸庞滑落,落入杨花江水中,瞬间隐没,任杨花妖把眼瞪到再不可大,也看不见所谓溅起的涟漪。小女子的伤心,便是这样,微不足道么?
蓝衣女子开口,声色婉转,这是杨花妖数百年来听到最动听的声音,她对这可怜女子至此生了几分怜意,愈发觉得指指点点的世人可恶可耻了。蓝衣女子无视红衣女子的讥讽,只一心一意地注视着那青衣男子道:“阮郎,纵你无情,弃诸般往事于不顾,绝似海深情于今朝,冉秋认了便是,只当你我日后陌路不识便罢。可你如何还要绝义,任旁人诬我,害我,逼我,以这枉良罪名污我清白,你不发一言,甚至做那背后的大手,推我入绝境......”
“呸,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如今你丑恶揭穿,还不忘拖旁人下水吗?你自己做的那些脏事,天下谁人不知?你莫要装可怜,把无辜世人骗了去。昔日阮郎不过念着旧情,不追究于你罢了,而今你愈是胆大,水性杨花,勾引人家王家大公子不够,还去勾引人家杜家三公子,害得王大夫人年正青春,却香消魂断,不是你害的吗?”
“噫!原来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怪不得如此狐媚......”
“看她衣衫不整,弄不好是捉奸在床呢......”
众人哄笑,言谈之中多是鄙夷。冉秋羸弱的身子似要被这流言压倒一般,她全身无力的靠在杨花妖身上,一根木头和一个伤心人的心跳似乎更趋近于一致,杨花妖觉得自己也感受到她深深的伤心了,这是一种绝望,似乎是心裸露于凛冽的北风中,由温热,趋于寒冷,由活着,趋于死亡......
冉秋咬破了下唇,鲜血流淌,触目惊心。她瞪着眼,瞪着他——她的阮郎,一字一句的问道:“阮郎,是、你、么?”那人面色不变,仍是冷冷的模样,亦如她一般一字一句地道:“是你,是你恃、宠、而、骄!”
“哈哈哈......”冉秋凄厉的笑着,笑着笑着,泪又掉了下来。她瞪着天,瞪着人群,瞪着她曾一心一意去爱的人,用极愤懑,又极低极低的声音道:“我不甘,我不甘,何以偏要我这弱女子背负这恶名,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滔天恶名!”金钗映着日光刺疼人的眼,她素手芊芊,将金钗刺入细白的脖颈却毫不手软,杨花妖知,自此,这女子心已死,再不愿顾念人间情意了......
血洒杨树,亦染了杨花。掺杂了血色,天空终不再白茫茫,大地亦不再白茫茫了,鲜血凝固,是暗黑、怨念。自此一别红尘,香魂化孤魂,血作联系,将这孤魂寄托在这有了灵性的杨树上了。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一下子都躲得远远的,四野寂静,这样的缄默仿佛是一辈子的模样。阮郎的脸色终于是裂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余温犹存的尸身,将她揽在自个儿并不温暖的怀里。这不是他苦心经营的结局吗?现在后悔了......意义何存?!
冉秋的魂冷冷而嘲讽地笑着,像曾经的他一样——冷冷地笑着。至死,你也要做戏么?阮郎,你真虚伪!冉秋恨恨地想。
“木头,木头......唉,总是叫你木头真是太难听了,从今往后,你便叫锦煞吧,哼,煞死这人间!”
夕阳沉沉,杨树上的血色被映的诡异。究竟是几百年过了呢?杨花江的江水日日冲刷,也丝毫洗不去这满腔恨意。
杨花妖的修行之路实在是漫长无比,近千年的修行仍脱不了真身,冉秋日日无聊的沉睡,常常一睡便是百年,连锦煞都忍不住想要自杀,总好过这生不成死不能的日子呀!
那一黑一白真善解人意,在锦煞无聊修行的第九百九十九年零十一个月,他们出现了,带着绳索,结束锦煞本无休止的孤单岁月。
锦煞真想做一回人,自由自在,爱恨不羁。可冉秋恨极了做人,如何都不肯饮了那孟婆汤,入那六道轮回。这番争执之下,错过一些重要的事,害得锦煞为人的那辈子被折腾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