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偃谢卷·终篇 ...
-
诸事毕，诸人欲入仙居休憩，忽觉有敌悄然相近。平地忽起黄沙，中有一物现，沙土为躯，桀然而笑，其自言流月城明川祭司，尝割肉抽骨以修秘术，终得此无形之驱，今为报雩风之仇，特来清算。众人仓促应战，然黄沙无尽，诸法难伤。衣观之，遂结咒施术，以千年玄冰相困，四人方得喘息。
既遇袭，众人心生惕意，然环而顾之，唯见皓月黄沙，寂静无息。忽有异动，一人以瞬移之术匿而相趋，至衣身后，骤暴起。衣回首而顾，惜身已受制，为其所幻大手相控，抛掷扑地，众人始觉其人。观其七尺昂扬，眉分燕尾，目若寒星，形容冷厉难言；复见其身着玄衣祭服，饰以金器叶纹，颇蕴古意。观其人，实为夜矣。
事发突然，无异惊而以师相呼，为夜所闻，遂生意。询之曰：汝适才所称为何？委实荒唐耳。衣起而前，目视夜，口言曰：无事惊惶，无异，且居吾后。无异虽有迟意，亦为衣所促，唯得听其言语。时隔百年，终见其人，夜观二人争执，亦有微念，遂言曰：暌违多年，今夕得见，此番心绪，实难平耳。衣立丈外，闻此言，手起，行神农之礼，问曰：一别经年，汝别来无恙否？夜默而答曰：自无恙也。
两人面对而立，间隔数丈，当是时，圆月高悬，清辉皓皓，映彻上下，唯见得平沙如银，复有风声瑟瑟，挟漫天沙尘，作此寂寥之态。夜遂言曰：数十载光阴，吾近忘却汝之面貌，此生竟得相见，本座亦存三分意外，七分欣喜，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无异奇，问之，夜嗤而不言。后有一男一女现身，皆身着流月城祭司服饰，诸人遂明。
祭司华月前而请曰：尊上，可得属下击碎玄冰，救出明川？夜答曰：不必也。其轻敌冒进，合该如此。此般无用者，实不配居本座之侧。衣闻之，唯默然。
此间事了，夜复问曰：汝适才称谢衣为何？无异观此状，亦避而问曰：汝何人，欲有何为？祭司风琊桀而笑曰：汝等实鄙而难言！尊上乃流月城大祭司沈夜，若是惜命，自当速速相避！众人稍明，复观夜缓而言曰：谬也，待吾细细思来，须得如何相称。是为前代生灭厅主事，抑或现任破军祭司，乃至于本座之叛师弟子，如何？
四人闻之，大惊，遂群起相询，然衣唯侧首闭目，无以应，久之，言曰：其所言诸事，皆为事实。无异疑之，衣言曰：前事繁杂，稍后自有分说。复召偃蝎于后，手结舜华之胄，以困无异，后步趋相近，至于夜前。
且不论无异受困界内之事，夜观衣相近，只笑言：如此观之，昔日爱徒，欲同本座相叙乎？衣目视夜，久之，中有繁杂思，然所言所语皆毫无温和意。其道：往者难追，你我师徒之义已断，昔者种种皆如川而逝，何以复相提。夜闻之，微哂，叹言：此语为吾再番听闻。谢衣吾徒，汝实趣也，恐汝亦难明，此时此刻，此般言语，竟有何等荒谬。衣闻之，答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足下授业恩情，谢某永世难忘。惜足下所谋甚深，你我道相异也，实难相与为谋，请恕吾未能苟同。夜问曰：未能苟同耶？汝一己之尊，岂可于烈山诸部之存亡相较？衣默而答曰：君子有所不为，谢某心意已决，足下此来有何指教，还望明示。
夜观此决绝态，目中所见偕昔日之景俱纷繁而来，难辨一二。唯沉默半晌，方有一言：时隔百年，汝欲同本座所言者，仅如此般？衣闭目而应曰：若非如此相见，吾欲言者，纵千言万语何止……惜事已如今，既尽皆诉之，亦徒然耳，于人于己何益？夜闻之，叹曰：汝真真丝毫未改。衣反言曰：是乎？于吾观来，足下亦变化良多。恰如此明川祭司，想必初居要职，前途坦然，若为昔日之大祭司，定饶其性命。夜嗤曰：无用之人，救来何用？衣复而默，问曰：此百余年间，大祭司竟有何等遭遇，竟为此般模样？夜答曰：无何，唯时光荏苒，此间逝者久矣。衣亦叹曰：是矣……岁月无尽，然大祭司既明此意，何以来此一遭？夜知其意，然终有一问，付诸言语。其道：吾来，是为亲口相询一事，汝，可曾有悔？衣默，半晌方言：不悔。语有艰辛意，然面亦作泠然色，月华冷冷，唯见其持。夜言：甚好，无愧吾所重之人。观师则，章二，目三。灭师悖命、累及他人者，杖二十，鸩杀。旋转身，命风琊行此刑。
衣观其相近，面无难色，唯向四人道：汝等皆非其敌手，望速携无异离去，此间吾自有对策。无异闻之，愤然，取偃甲自爆，终脱得咒决，遂奔至衣前，执剑横眉以对，衣自斥曰：退，岂闻弟子反护师尊之理？无异急，言曰：昔日汝曾告知于吾，唯习得剑法偃术，方护得所欲回护之人。若不出手，吾所学者，意义为何？夜闻之，嗤曰：太师父处置逆徒，徒孙焉得置喙？衣借而言曰：吾徒之意，吾亦明了。然此间为吾二人私怨，汝等切莫莽撞，若得时机，即刻寻隙远遁。无异拒之，衣厉言曰：此乃为师于汝唯一所求，汝欲相违？
无异迟，然有闻人阿阮并夷则三人相助，亦生战意。夜观此状，遂言曰：汝为天罡？本座曾记，数日前，有天罡行迹鬼祟，欲潜入无厌伽蓝，适逢本座下界巡视。华月闻之，亦续言：尊上观此人身具奇术，可调气血之能以增战力，是以遣于瞳手，此后再无消息，料来已亡。闻人怒，跃而前，枪指夜，夜驱术相抗，一时光华耀目，人莫能视。
无异观之，奔而相助。夜观其以剑相指，自巍然不动。无异迫而问曰：汝果欲杀吾师？夜坦而答曰：是亦如何？回曰：既此，吾即先杀汝！夜默，有弑人意，华月观之，遂前而请战，夜许之，唯负手而观。
华月身居廉贞祭司，善以箜篌为凭，施音杀之术。然音律无形无质，无隙可寻，诸人无力相抗，败之。后夷则忽化妖身，灵力大增，诸人辟易，适得险胜。
华月败，请以再战，夜有虑，故亲临之。观诸人愤然状，遂戏之曰：憎者，世间极致之情也，可驱人生死，断人命途。既如此，何妨尽皆加诸吾身，若不然，汝等即永为蝼蚁，亦难值吾一顾。无异闻之，愈愤，夜观之，亦笑言：即容本座一观，汝身为谢衣之徒，学得其几成功夫？遂与四人一战，然双方力有悬殊，众人皆为夜所伤。夜观其败状，终言曰：诸事皆至此为止，吾同汝等耽搁许久，需以正事相继。遂前而结阵，然忽有一人持刀相对，夜微讶，回而顾之，是衣也。
当是时，衣执唐刀，指其后心，言曰：吾方为汝之敌手，何以殃及无辜。夜默，转身对之，唯见月华如水，锋刃如霜，执刀者面作冷色，手平持以相对，毫无畏惧意。夜笑之曰：本座不过略行逗弄之举，汝即如此按捺不住？然昔日汝叛师出逃，何曾料及，本座该当如何？衣答曰：诸般过错皆于吾身，与他人无甚干系，请大祭司莫作迁怒之举。夜闻之，缓言曰：有何分辨，是否有悔，可曾顾虑为师……此三者，百年间为师多次思及。而汝果真……不错。衣闻之，亦目有憾色，答曰：谢某惭愧。夜自闭目言：自今日始，为师仅作从未结识谢衣此人。衣亦礼而曰：多谢矣，师尊之恩情，弟子毕生难以回报其万一。
衣既作此别，复言曰：吾徒，其实非汝所应对，吾尝与其相持一二，汝等即趁隙逃离，吾随后即达。然吾若有万一，汝必替吾寻得昭明。言毕，复结舜华之胄，驱偃兽相阻于前。
夜观之，问之曰：汝身负卓绝技艺，竟湮灭于此荒漠间，值否？衣答曰：吾一生皓首穷经，空怀绝顶偃术，亦未能庇得吾之族人。今日若能凭此救得数人，身为偃师，亦无所憾耳。夜闻之，唯笑曰：如此情怀，自当成全。自是，永别矣。
衣观四人离去，手执刀而起，未有进攻举，唯以灵相注。后手起，刀落，锋刃尽皆入地，激起灵光如霞，层叠漫溢，昭昭然，煌煌然，无所避处。夜驱舜华之胄相抗，久之，待得灵力散逸，复闻得爆破之声，实为衣驱偃兽自爆，夜藉此机，遽相近，顷刻破得法阵，断其首，反。然自爆之威震慑天地，远而观之，恰如彼霓虹烟火，绽于夜空，色分金红，实为绚烂，然光华过后，自是寂寂寒夜，月华之下，再无痕迹。
夜方得手，观华月擒得四人归返，遂下令废除破军祭司之席次、玉印、宝册、宫室，删其生平，其人永不得配享宗庙，同族三百年间不得供职于主神殿。
此番令下，流月城中永无破军一职。
夜此遭下界，数次动用高阶术法，兼以人间浊气侵蚀，于功体有损，故留居无厌伽蓝数日。其间取阿偃头颅仔细察之，终觉其间奥秘，亦探得昭明之故。夜心生一计，意借无异四人之手取得昭明，以抗心魔，遂命华月处置杂务，除少量守卫，余者尽数撤回，释出全数囚禁者，待三日后弃此地，归返流月。
夜细研偃之头颅数日，以术法探得其诸般思绪记忆者，获其消息，亦生荒谬之感。夜知衣已逝百年，然此偃亦以衣之身份留存百年，往来人间，且以衣自比。夜虑其质作精良，遂携以归，交付于七杀祭司，供其研究。
衣昔日曾言：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惜而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如之奈何。言间甚有憾意，今偃百年思念，终凭此残躯，归于故里，委实叹也。
后无异等人曾于梦魇之间，生死之际，得偃执灯相照，引其归途。观其言笑晏晏，语气宽厚，一如平日，亦为异谈。
昔日衣尝思以人力创制生命，以期日后世人再无需饱经生死之苦，然生死之间何其玄妙，终非人力所企及。偃初为衣所制，是为留存偃术，传承世间。然百年荏苒，偃生灵，不复土木之滞，有灵思，有七情，是为新生。观偃为衣行遍世间，诸般言行，皆有常人态。纵而辨之，偃所思所忆俱为衣之所思所念，未知其为衣耶？偃耶？实难尽也。
偃谢卷，至此终。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偃谢卷·终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