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茜神

14、第十四章 往事—淮安三年

　　白日很快过去，转眼就吃完晚饭，到了沏茶时间。我本忐忑着，今晚要以怎样的面目，应对越来越看不懂的宁朗之，却不想得到一个消息。
　　一名伶俐的小太监被翠芙领着到我面前，他禀报道：“南贵人，皇上传口谕，因小公主病了，暂去恒源宫。择日来肃静堂。”
　　我遣走小太监，心里长吁一口气。连日见到宁朗之，小心肝还真有些吃不消。
　　不过，潜意识里有些适应了他在肃静堂批折，我在一旁安静看书的习惯，现在月还未上树梢，我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我向翠芙打听了宝墨苑的情况，她们和我肃静堂一样，早早用了晚膳，自由活动了。
　　我原想带点新鲜蔬果去隔壁清妃处联络下感情，可一想，我有的，人家必定有，锦上添花实在不需。便打消了念头，两手空空地去了。
　　经过书芹的通传，我在内屋打搅到了清妃。只见一盘洗干净，大而浑圆的紫葡萄正摆在桌上，清妃用那细长而美丽的手指慢慢地拨着皮。
　　见到我，她十分高兴，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朝我招手。
　　我含笑坐在了她对面，她更是将果盘朝我方向推了推道：“这是莹妃家乡的特产，紫晶葡萄，汁多皮薄，可好吃了。”
　　我道了一声谢，捏了一颗连同皮塞进了嘴里。“好吃。”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我便衷心地感叹。
　　清妃用手帕掩了掩嘴：“吃慢点，临走包点回去便是。”
　　不一会儿，我和清妃谈天说地，不知怎么竟讲到了宫里的女人。清妃不是个多嘴的，只是若有所思地对我讲：“皇上今日去了小公主那里，真正是爱女心切。”
　　我点点头，知道她可能有些失落，讲：“皇上忙，才有空闲让我俩坐着吃葡萄啊。”
　　清妃神情倦怠地讲：“我不是嫉妒小公主牵制住了皇上，而是感到元妃再怎么折腾，都不如小公主病了简单有效。”
　　她的直白让我惊讶，我望了望窗外，只见一轮残月已上树梢。或许是月明星稀的萧条样让人唏嘘不已，清妃才触景生情地讲吧。
　　“你年轻，趁着皇上对你感到新鲜，加把劲儿，生个皇子出来要紧。”清妃像换了个人似的和我讲。
　　我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宁朗之腹黑而充满挑逗的言语，内心不免有些小荡漾。鉴于在清妃这里，我马上回过神来讲：“娘娘何苦取笑我。皇上才呆上几天罢了。”
　　清妃郑重道：“我本不是个喜欢争风吃醋，在意位份的人。只不过在宫里久了，也看多了些。”
　　“你我既然坦诚，我便实话实说。你位份不高，只有持着皇上的宠爱，再加上一男半女防身，方可平安度日。”
　　我知道清妃说的不假，只是好奇，为何放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她自己不照样画葫芦呢？
　　许是清妃看出了我的狐疑，委婉道：“有些人，心是活的，每日开开心心度日便可满足，譬如你。有些人，心是死的，即使开心也是表面，行尸走肉，譬如……何苦生个孩子一起来受罪。”
　　我知道她在说她自己，便越发对其的经历产生遐想。
　　我不是个特别八卦的人，更不会主动向清妃打听。可清妃却如同醉酒般絮叨了起来：“皇上未登基前，是府邸的王爷。我姐姐，也就是景妃，深得当时的皇上宠爱。他俩恩爱有加，情同鸳鸯。在皇上刚登基时，不知何因，姐姐开始生病，并且很快病入膏肓，直至逝世。皇上哀痛不已，闭门不出，几近绝望。可刚刚登基，百废俱兴，怎能任由颓废。太后便招了我父亲母亲，将待字闺中的我指于皇上。”
　　清妃说着，一抹清泪缓缓而下，那无尽的哀伤和痛楚，身临其境地将我包围。我能猜测到，当初清妃是多少的心不甘情不愿，续了容貌相似的姐姐名，与人成亲，对女人来说，那根本不是幸福，而是屈辱。
　　忽然，我想起了柯博尔。那时的清妃或许与他已经相识相恋。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指婚，打得相爱的两人措手不及。
　　所以，清妃的心是死的，也无法和一名自己不爱的男子生下孩子。她的清心寡欲，她的宠辱不惊，根本就是因为她的心从不在皇宫里，而放弃了争宠。
　　今晚的清妃很是尽兴，拖着我的手，轻语个没完。等我告辞出门时才发现，玄关处一瓶敞开的清酒和一方酒盅，被花瓶委婉地掩饰着。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唤过书芹，让她扶着清妃上床，并假装道：“宝墨苑的葡萄是不是用酒腌的？怎么我的头都混沌得厉害。你家娘娘说了什么，我快听不清了。赶紧让翠芙过来带我回去。”
　　书芹感激地朝我俯了俯身，遵照着去做。守在门口的我，并未等到翠芙，却迎来平安。她向我一鞠说：“翠芙手指不小心划开了，正在包扎。小的先过来伺候。”
　　我用身体挡住她朝向内室的目光，掩了门，赶紧离开。
　　我想，也许是今日莹妃送来了家乡特产紫晶葡萄，才引得清妃触景生情，取了酒，自斟自酌，一时间情难自控起来。
　　我唏嘘着回到肃静堂，靠在枕上难以入睡。皇上平日里对清妃的宠幸可谓是有目共睹，而清妃心里却清楚，他对自己的关心无非是因为其逝去的姐姐。况且，清妃的心又被别人占据。那同床异梦的两人，如何不让清妃内心苦楚，而皇帝竟写下了：“寻一人白首，择一地终老。奈何终不求。”的诗句。
　　由此即彼，我的莫名得宠，应该也是建立在像景妃的基础上。所以，皇帝对我关注，清妃对我示好，皇后元妃等对我落井下石，恐怕都是这个原因。俗话说，年老而色衰，终有一天，会有个更年轻更相似的美女被选入宫，入了皇上法眼。那时的我，怎能逃得过“新人笑旧人哭”呢？清妃实不诓我，劝我生个孩子自保才是真。

　　小公主的病虽无大碍，却一直拖了几天。不光病去如抽丝般缓慢，更是间接引起了太后的不适。据太监讲，太后的老毛病犯了，头晕，心悸，神慌，吃了十几副中药还未见好。
　　本该由太后和皇上一起外出，保佑淮安国风调匀顺的祭祀，因病倒一个，而全部都由皇上代办。
　　这下，宁朗之比平常愈发繁忙，除了白天公务外，夜里更是要郑重地沐浴斋戒，念经诵佛。七月初一，便要出宫到京郊的寺庙吃斋十天。
　　宁朗之走时，特意到了宝墨苑和肃静堂一趟。他和清妃说什么，不得而知。他仅和我嘱咐一句：“太后病了，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治理。你和清妃邻里，理当相互照应。”
　　从这句话，我感受到，宁朗之还是在乎清妃多一点。不过，我也服气，本来他们相处时间就长一些，未免感情也深些。”
　　于是，我朝他笑笑，别无他言。他翻身上了御马，本策马扬鞭，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特意弯下腰来，捏了把我的脸，才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威武地离开了。
　　我转过头，无视身边皇后，元妃等人恶狠狠的眼神，踱步在清妃身后，低头走了。
　　原打算守在肃静堂发霉半个月，却听清妃劝道：“皇上不在，太后病了，皇后最大。你须比平日更加殷勤地请安。”
　　清妃讲得在理，我遵从便是。经过上次簪花一事，我想皇后该收敛了不是？
　　一日早膳过后，我早早地来到凤仪殿给皇后请安。她如同平常一样，微笑着坐在上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大家搭着话。见到我，也没有什么刻意欢喜或厌恶，赏了凳子给我，一起唠嗑。
　　我悄悄环顾四周，清妃又是没来。都三天了，或许是病了。
　　“启禀皇后娘娘，元妃娘娘带着小公主前来请安。”话语间，小太监过来禀报。
　　皇后一听小公主，很是高兴，立马说：“赶紧请。”
　　元妃带着小公主进了屋，两人并肩向皇后行礼。从背后看，绫罗绸缎下的小女孩，像模像样地鞠躬行礼，实在可爱，引得众人喜笑颜开。几位贵人嫔妃，更是在小公主行完礼后，捏捏她粉红的小脸，摸摸朝天翘的小辫。
　　我自不能假装高冷，与人拉开距离，同样弯下腰去，拍手逗公主。岂料，公主的眼神一接触到我，就立刻哭：“啊……啊……黑黑的……黑黑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我身上，而我则尴尬地杵在当中不知如何是好。
　　小公主被皇后一把搂在怀里，尽管她的眼睛被皇后的手掌挡住，但她还是伸起了手指，直直地指着我道：“黑黑的，黑黑的。”一边哭，一边闹，仿佛见到鬼似的。
　　我连忙用手帕擦擦脸，怕有什么颜色染了上去，吓坏了公主。
　　元妃和雅妃则狐疑地盯着我的脸瞧，面面相觑。
　　屋内一片嘈杂，几个嗓门大的，更是直言不讳地议论道：“许是小公主撞见什么了吧。”
　　“是啊，见到南贵人，像撞见鬼了。”
　　“不到两岁的小孩，该是通天眼的时候呢。”
　　皇后竭力哄着小公主，摸着她的手说：“你好好说，南贵人怎么了？”
　　小公主一边焦躁不安地用手挡住脸，一边哭闹说：“娘娘，脸黑黑的……黑黑的。怕……怕……”
　　这下我知道，我是彻底被人嫌弃了，尤其还是被个孩子借着不祥的由头嫌弃。
　　雅妃见状连忙说：“皇后娘娘，南贵人或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小公主看出来了。”
　　皇后的脸色也白了，直说：“赶紧请南贵人回去，赶紧回去。”
　　接着，我几乎是被人赶着出了凤仪殿。一路上,除了翠芙，其他宫人均不敢靠近我，有的是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回到肃静堂，心有戚戚。今天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一个黄口小儿，怎会通天眼，看出污浊物呢？
　　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便招了翠芙讲：“到隔壁宝墨苑问下清妃是否得空。我想去找她。”
　　不一会儿，翠芙小跑着回来了：“南贵人，清妃娘娘并不在宝墨苑。”
　　“那她人呢？”我惊讶地问。
　　“听说，她的生肖和太后的相冲，三日前被遣去慈姑庵颂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