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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四十七章 芳草王孙(下) ...

  •   徐泠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后不久,温逸和温卿也出现在街市。
      那日秋心将风篁岭所历告知后,谢镜自不会轻视。当年落梅山庄夜宴五人,温逸和扈依滢各抽了两支签,其中一支想来就指温卿,扈依滢那支虽不知说谁,显然与镖局不大可能有什么关联,既然秋心不被允许去品剑大会,便决定让温逸同温卿一起,多加照应。秋心留在洛阳也好与谢镜提早研究青要山之事。
      温逸和温卿押了顺路的镖去赴会,两人自从做了局主后便没有机会同出一趟镖。而有他俩双双坐镇,旗号打出,这一路也断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土匪毛贼敢来找麻烦。因此再重大的任务,也不影响两人路上有闲暇说笑,都觉时光堪惜。
      到得折剑山庄,他们依着走镖惯例,未如名门世家弟子住进庄内客房,也未去最热闹繁华的阳春客栈,而是在预先知会过的相熟客店歇下,清理了院落,派人驻守起来。待安顿好天色将晚,拜会交际要留到明日,温卿便游说温逸一起去街市逛逛,等开始办正事定没有心思空闲了,温逸一想在理:“正好,我给小南和盈儿带点礼物。”
      他说的无比自然,温卿倒是盯了他半天,温逸莫名其妙问怎么了,她像发现什么新闻似的:“秋心姐呢?你连小秋都想到了,总不会忘了人家师父吧?”
      温逸更奇怪:“秋心,她还要什么礼物?”顾着在街上还不忘压低声音:“你我都来这,难道是为空手回去的?”
      温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意思是棠棣才是秋心最需要的,整别的虚的没用,只觉得哪里不对又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边瞪眼边将他拉向卖首饰杂货的摊子:“温局主啊,公事和私事能一样吗?再说那也得算咱俩一起的,你好意思独占呀?还不快看看这些胭脂水粉、簪钗头面有没有合适的?你知道秋心姐喜欢什么样的吧,或者她用什么样的最好看……”
      温逸认真看过那些琳琅满目、大同小异的玩意,倒真想从善如流地挑选出中意的,但秋心在洛阳一向深居简出,除了那支华丽的芍药银簪——还有回到他手中的冰晶戒指,他也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别的首饰更配她,瞥见附近一家堆满玉石的摊子,征询道:“也许,送个腰佩之类好些。”
      温卿也瞧见了那五光十色的材料和佩饰,喜道:“原来你有眼光,这可想一块儿去了!”
      她在这家摊位前看得更仔细,反复端详,询问摊主,还伸出流莺来回比较着看。温逸少见她出手,这时才注意到碧莹莹的流莺上多了一条杏黄笛穗,格外精致般配,问起:“这是哪来的?”
      温卿一双眼睛还在各色石头上,嘴角盈满笑意毫不掩饰道:“苍水嘛,别人就是给了我也不系,不够麻烦的。你看人家不愧手巧,摆弄刀剑不说,亲手编的穗子也在别处哪都找不到的。这倒给我出难题了,其实我也想着要亲手做一样东西给他,腰佩之类就好,和他送我这个凑对,可是越看越觉得,他什么珍稀材料没见过,又什么手艺能入眼,难稀罕啊!还有我也没注意过你们男人最愿意戴什么样的,大概不能全按照自己喜欢的挑……”
      她声音清脆落珠一串,吸引旁人目光,摊主都不免带几分姨母笑看她。而温逸如今对余苍水虽无偏见,偏又想起秋心说温卿嫌他俩不成亲也耽搁自己和余苍水,不冷不热道:“这么难办,我可以替你看看。”
      温卿惊喜得挑起眉毛:“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嗯,你是不是想让我替你挑秋心姐的?不过啊我得以防万一,要是你故意挑得太离谱,苍水不喜欢,下趟温字旗得归我。”
      她说的是兄妹间特有的交易,似他们地位,出镖都要打着写明姓氏的镖旗,温逸自然先用了温字旗,后来温卿再用,总有人误认,就算弄明白了也只知夸赞她不逊兄长。于是每当两人一处,温卿总能抓住各种机会比试或打赌,彩头永远是赢的人下次出镖用温字旗,输的人只能打天义字样的一般旗子,也不管她本来就少出镖。
      温逸也笑着挑眉:“你拿我当什么人了?这会儿还怕没别的比试吗!”说着朝近处挥掌一振,摊位顶篷上一捧雪簌簌落了手里,被飞快团紧,照温卿飞来。
      温卿说话时一直持着流莺在眼前虚晃,此时闲闲一挡,碧玉曲笛旋出的碧光击得雪霰四散。她也跑开一段,弯腰团一捧雪正要报仇,不料斜地里突然窜出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年拦在面前,那雪球便全扑在他脸上。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即可,但那少年锦帽貂裘,英气逼人,一双深绿色的丹凤眼与其说盯着温卿,不如说更死盯着她手中的流莺,也不知怎么一个高大结实的人要对这小巧玲珑的乐器格外专注。温卿觉出不寻常,换上对陌生人的稳健练达,赔笑道:“这位公子,抱歉冲撞,还请大量。”
      那少年不像生气,只是仍瞪着眼,也不知是不是汉话不熟反应慢,开口也是直冲冲的:“我,看你很久。这笛子!你怎么会有?”
      温卿愣了片刻,将流莺更握紧两分:“公子说笑,这笛子自小归我,有何问题?”
      少年浓眉皱起,更深深地上下打量她,当他墨翠似的双眼也对上了温卿颇相似的,忽然一凛:“你——不是一般的汉人?也是室韦?难道……你就是娜木其??”
      温卿颜色微变,犹有些莫名:“你在说谁?认错人了——”
      少年好像全没听到她,兀自喜出望外:“娜木其,阿拉塔娜木其!!你不记得我?我是阿尔其!”
      他说着靠近,竟想去搂她双肩,温卿自然警觉闪开。他益发急切道:“娜木其,你这些年在哪,过得好不好?和我回室韦吧!”
      这时温逸看不对劲也走过来,温卿如见救星,声音都高了两分:“公子说的名字我没有听过,在下天义镖局温卿……”
      没想到这自称室韦人的阿尔其听了她自报家门,竟是神采焕发,更加坚定地张开手臂:“好啊!还说不是?真的是你!你这汉名,我也知道,不是南宫国师取的?”
      温逸难再忍沉默:“阁下是何人,有何见教?”
      阿尔其无心多顾温逸,难得不惧,张口就是好一番介绍,可他一激动汉话就掺杂着叽哩呱啦的室韦语,兄妹俩只听懂了“室韦大王”“女儿”“十五年”“内乱”“信物”之类,但是,足以让他们的神情不止于惊讶莫名,渐渐凝重。
      温逸思量街市不便说话,刚引着他们走出去不远,便有两个随从模样的室韦人牵马跟过来。其中一个大概是翻译向导,同阿尔其交流一阵,阿尔其一抬手仍想亲口解决,对温逸温卿更清晰地复述道:“我们,室韦,从不骗人!我是室韦大王的外甥,大王的女儿叫阿拉塔娜木其,十五年前室韦内乱,她得病又被人带走了。我小时候和她玩的,长大了一下没认出。你看你眼睛头发,不像我们室韦人?眉眼也像大王和王后呢!”他骄傲地挺起胸膛补充:“我这两年驻守胜州,可听说过你汉名,有商旅说你是厉害的镖师,就在想,是不是当年的娜木其,当真没错!和我回室韦吧,一定对你好!”
      温卿僵直着,紧绷的面容禁不住颤抖,像要从记忆的死灰堆中翻拣出几片残香来。温逸的目光在她与阿尔其那两双越看越相似的深绿色眼眸之间徘徊——不管他自己的记忆是否清晰,都得承认……阿尔其说得在理。但他只是问:“如何证明?”
      阿尔其似乎这才生出疑惑“你又是什么人”,但只是一指温卿手中的流莺。这回他没着急解释,而是反问她:“我认得这笛子,你说,上面是不是刻着,‘玉、笛、幸、徘、徊’?”他一振袖拉开缀着珠络的紫貂裘,取出一面精致的镜子:“你这是下句,上句在我的镜子上,‘金、镜、且、莫、顾’……”
      温卿向来流莺不离手,如何会不熟悉它一分一寸,阿尔其一开口便知他未虚言妄言,更觉震惊无措,只愣愣将流莺横在镜前。温逸循着她凑近细看,流莺一侧和镜子背面果然刻着他说的字。金镜且莫顾,玉笛幸徘徊……以阿尔其的汉话,两句诗却认真一字字发得标准,可见记了多遍,也是难为。
      阿尔其解释道:“我猜你不记得了?我都听大人讲过,你出生时,舅母的好友南宫国师,送你这碧玉曲笛,是他故去的夫人留下的。我只比你晚几个月,舅母送我她家传的这面洞冥宝镜,一起刻了成对的诗。”他眼中多了几分怜惜和热切:“你明白吧?室韦最看重姑舅表亲。室韦语,阿拉塔娜木其意思是‘金叶’,我的名字就取了阿尔其,意思是‘香柏’,叶子总是树上的嘛——我们是订过亲的,我该照顾你。”
      温卿猛然回过神,本能地反驳:“你说什么也没用!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忽发觉自己竟当着陌生人谈婚论嫁,再豪爽也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你,瞎说什么!哥,你看这人!”
      阿尔其灼灼的目光逼视:“哥哥?我怎么不知道,你除了我还有哪个兄弟?”
      温逸顺势拦在激动的两人中间,阿尔其不得不也认真打量他,而温逸自然不会惧他。
      “阿尔其阁下!”但他声音严厉了一句便格外沉缓下来,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平息心绪还是让阿尔其顺畅听懂,“你刚才说到……我的父母——”阿尔其眉头紧锁,看得出在思索消化,温逸虚指着自己心口继续道:“你总说南宫国师,那也该想到,我和卿儿为何离开?当年内乱,疫病横行,我们几个病人都是拖累,若不是有人及时相救,把我们带到中原,也没有今天了。室韦其他的事我不记得,唯这一桩,没一刻忘了。你想一两句话带卿儿走,不问问她能不能接受,过去十几年不曾找她,现在又是什么状况,要回去做什么?”
      阿尔其似极力搜寻记忆,分辨他的眉眼,虽然很是困难,终归是让他灵光一现,反应不可谓不快:“你,不会是——南宫国师的儿子?!也记得你。温、逸?”
      温逸才刚缓和了面色要接话,可阿尔其大约没想到认亲之路这般复杂多艰,一心急指着他对温卿叫道:“你听他的?你和他在一起,不肯回去?可是你们两个——”
      温逸只觉这无稽之谈反倒不值得认真生气了,温卿却早心里堵着一口气,再不耐烦同他纠缠:“浑说什么?你都听到了,我们还有事在身,没工夫同你纠缠。我哪里都不会跟你走。”
      她扭身便走,阿尔其岂肯这样放过,鞭子就朝她卷了过来,要取流莺。温卿温逸又哪个是好相与的?温卿轻身一闪,同时温逸也抽刀挡了上来,弥哀迎着鞭梢就要削断,阿尔其精神一振,回收鞭势,不忘让那两个要来护卫的随从别插手。他料鞭子不济事,也抽出佩刀,刀法纯是刚猛一路,同温逸硬碰起来,但他心急取胜,走了几回合便想强将温逸推倒,反被对方忽然变招,将他震开一个趔趄。
      温卿瞧得清楚,虽不至于担心温逸,可他们迟迟脱不了身也是焦急。她趁阿尔其喘息,扬手打出两支金莺梭,横竖她出声提醒,不算偷袭更不算以多欺少:“你们住手!”
      她的金莺梭一支飞到阿尔其身前逼退,另一支使了全力正打在他佩刀上,阿尔其给震得酸麻直漫向手臂,但当真收手了,朝温逸一点头:“我听娜木其的——你功夫不错啊!”他双目依然灼灼,又劝温卿:“娜木其,你这力气,像舅母……我今天知道,你比小时候更好看,笑和生气一样好看!跟我回去吧,哪有家人不想家人,哪有离家不回家?大王舅舅一直想你,过去都是打仗,才没工夫早早找你。让我遇见,也是不容易!你们两个,都该回去看看。”
      温逸看温卿又渐渐愣神,叹口气道:“我们也说过了,你说得太急了,不全部弄清楚,谁都不会接受,总要时间。也非是我要和她一起,我们现下同出一门,都有门派职责,比不得你自在。你在此几日,住在哪里?如不嫌弃,改日拜访细谈。”
      阿尔其乍听还生气:“什么话!我嫌弃娜木其?”总算他虽性急,但不鲁莽,也懂以退为进:“好吧,算我着急。我住在阳春客栈,今天罢了,我有时间,随时等你们过来。你们也是参加品剑大会?正好不怕半途跑了。”
      他墨翠似的眸子再度深深看了他们一刻,招招手,和随从翻身上马走了。
      阿尔其一走远,温逸温卿不约而同对视,原本到街市做什么早抛在了脑后,只余彼此眼底无尽的忧心,不知道谁的情绪更为复杂。温逸欲言又止,温卿却抢在他之前生硬道:“你说的对,眼下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一时缓兵无法永远回避,然而下一次又将如何面对?他们当然会预想这次折剑山庄的行动并不容易,多有波折,仍然不会想到第一个意外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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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四十七章 芳草王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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