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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朝夕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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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刚刚浮起一抹鱼肚白,沈府的大门便徐徐敞开,下人们有的备车,有的打灯笼,一看便知这是沈府沈老爷和沈少爷要进宫早朝,脚步杂沓,却无一人说话,沈家父子一人为礼部尚书,一人为秘书少监,皆已为官多年,下人们备车备马,早已熟门熟路。少顷,沈老爷上了马车,车夫一声低沉的呼喝,马蹄便敲击着青石板的地面徐徐驶进朦胧的晨光里。下人们看着马车离开便陆续退回府里,只留下一人打灯笼。按大运律例,为官年老者,可乘车轿进宫早朝,有专人负责看管车轿,少爷年纪轻轻,正是每日一步一个脚印进宫面圣之时,不能似他父亲一般乘车马,冬天天明的迟,留下的家丁便打着灯笼伺候少爷上朝。
少爷在左,家丁在右,天色渐明,冬日里连晨风都刮得肆虐,灯笼里的火苗便跳动着,光线越来越弱。沿街往北走,后院有棵大树,夏日里枝繁叶茂已伸出了南墙的这家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李公谨的府邸。李家亦是两代为官,沈李两家为世交,李尚书经常搭乘沈老爷的马车进宫,留下李家少爷李言之和沈家公子沈复一道步行进宫,老归老,少归少,三九酷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变。
沈复到了李府门前便打发家丁回府。等候片刻,李府没有动静,沈复开始在门前来回踱步,似有些不耐。刚下过的小雪堆积在地,沈复来回走着,脚下有条不紊的发出沙沙的响声。
伴随吱呀的开门声,一个影子迅捷的窜出李府大门。
“少爷!少爷!腰带,还有腰带!”李府的下人追了出来。蹿出来的人又往回蹿,和送腰带出来的下人撞个正着。
“蠢东西,快拿来!!!早朝迟到了唯你是问!”李言之飞快夺过腰带胡乱绑在腰间。
“沈复,走。”官帽还没来得及带,顺手把笏板往沈复手里塞。
“早过了卯时三刻,辰时便开始早朝,怎的出门这么晚,昨晚是不是又花天酒地了?”沈复眼神里写满了不耐,这么些年了,少有早朝不等李言之的时候,本该早已习惯了,可转念想到他是因为晚上不好生歇息,穿街过巷到处和人勾三搭四才在清晨屡叫不醒,又不禁怒火中烧。
“嘿嘿,嘿嘿,没有花天,也没有酒地。”李言之一边往头上扣官帽,一边嬉皮笑脸。
“那是干什么去了?说了多少次玩乐也该有个限度……”
“我知道了,这不是冬天夜长么,我就到处转了转。”
“哼!”沈复自顾自大踏步往前走。
“哎,沈复,别生气嘛。我真没去喝花酒,我就是饭后无聊,又去茶楼听那个说书先生说书去了。一不留神听到了子时。”李言之和沈复一个在礼部,一个在秘书监,处理完公务时常一起回府,昨天回府尚早,在茶楼遇见一个说书的,奇闻异事,神情兼备,有声有色,叫好一片,李言之听得津津有味只差流下口水来,日暮西沉之时才被沈复拖着回府。
“你是有多喜欢那说书的?况且子时茶楼早打烊了吧!”沈复余怒未消,眼神净是鄙夷。
“是打烊了,我本付了一两银子让他在顾渠边给我说的,结果后来他也感叹相见恨晚,又把银子还给我了。”李言之笑的得意。
“就在顾渠边的石凳子上?”顾渠为清松河支流,穿太清城而过,岸边露天横排石凳,供行人歇脚。
“正是正是。”终于摆弄好官服的李言之走路一副平民百姓们快来参见本官的神气样。
“昨夜刚入夜就开始下雪,就为了听书,冷也不怕了?”无法想象两个人坐在寒气刺骨的露天石凳上竟是一个为了说书一个为了听书。
“不怕不怕。”李言之无所谓的摆摆手
“下次再叫冷就掌嘴。”沈复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是是是。”
“子时也不是太晚,看来下次得让李忠换个手段来唤你起床了。凉水根本不受用,直接泼粪好了。”李言之平日里只要一睁眼,就吃喝玩乐无所不精没有片刻休憩,一闭眼却又能鼾声如雷睡到天翻地覆使尽种种手段亦弄不醒,上朝迟到是大罪,李母为了不叫李家几代单传的命根子被治罪,派了专人负责李言之的起床事宜,李忠便是这个人,李忠在李府,只专管李言之饮食起居,其余杂事一律不受差遣。高大威武,他的过人之处在于力大无比,像李言之这样的七尺男儿,照样能被他从床上完全拎起来,一手架住李言之,一手从刺骨的凉水中捞出毛巾往李言之脸上招呼。因此只要曾经被李尚书吩咐叫李言之起床过的人看见李忠总是投以钦佩的目光。
“那个,我跟你说哈,那说书先生不仅书说得好,而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于是说完书,他又教我观天象。”李言之说得一脸向往。
“于是观晚了?下着雪能观到什么?”沈复皱起眉头。
“没有,回来的路上遇见刘志高刘兄喝醉了,我把他送回家了,盛情难却,又在他家里喝了两杯。”
说到这里,沈复已经没有了气,他这人生性这样,冬夜再长,也不够他折腾的。三十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能奈他何?
“看看你,衣冠不整。”沈复无奈的看了每走一步都颠一颠的李言之。
“这是最时兴的款式。”李言之毫不在意。
“京城上下百官之中还有谁敢把官服穿成你这样?要为这时兴的款式掉脑袋吗?”沈复强压再次腾起的怒气,语气已经达到了语重心长的地步。
“嘿嘿。”李言之依然颠颠的。
“站住!”沈复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
“做什么?不是赶时辰么?”李言之不解的问。
沈复硬生生拉过李言之,替他抻平衣服上的褶皱,又替他正衣襟正官帽。
“有贤妻如此,人生足矣。”李言之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伸着胳膊任沈复摆布。
沈复看他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恨不能囫囵把他拎起来抡个十圈八圈,无奈自己还没他高,只好怒目圆睁,狠狠剜他一眼。
“下次再这样,别指望跟我一起进宫。”
“知道了。”
“说了多少次,就是不改。”
“哎呀,知道了嘛。在府上不是挨我爹唠叨,就是挨我娘唠叨,出来又要挨你唠叨,每天如是,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李言之故作叹息。
“你就是欠唠叨的命。”
两人边说话边走,进了正殿,文武百官早列好了队,李言之被李尚书狠狠一看,瞬间大气不敢出恭恭敬敬的进入队伍。
这么些年过来,百官散朝,每每有人跟李尚书提起李言之,从起初见面就问小公子腿可好些了,小公子在崇文院学业可进步些了,再到满口说着小公子虽然淘气了些科举考试却还榜上有名天资聪颖芸芸,如今年纪轻轻已是礼部侍郎的李言之更是成了选婿的最佳人选,李言之跟在李尚书的背后满脸堆笑春风得意,李尚书对这些官场奉承却一概不理会,别以为他不知道李言之那些斑驳劣迹,常常是转身立马就给李言之一个下马威。
“堂堂七尺男儿,站立当如劲松笔直,坐则端端正正,行则昂首阔步,看你成天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李言之一听,立马又只能像蔫了的黄瓜一样跟在身后。
沈复也跟在他父亲背后,时不时扫视李言之一眼。
“你也不用得意。”沈阔卿头也不回的发话。
“是。”沈复淡淡应到。
“你和言之从小一起长大,你李伯父让你帮着说说言之,你倒好,他喝花酒你也跟着去了,他进赌坊你也跟着去了,他出言调戏良家妇女,你就袖手旁观,他舞枪弄棒,你非旦不制止,还要给他放风,无异于助纣为虐。”
“父亲教训的是。”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李言之做了的事,沈复有三分之二都参与了,其余的三分之一则因为沈府家教甚严,晚饭后非重要之事不得出门,李言之便只好自己出门找乐子。起初李尚书也是费尽了心思管教李言之,李言之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要溜出门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鬼混,为此没少挨家法,谁知屡教不改,到后来,李尚书渐渐年迈,家事国事天下事,时常倍感力不从心,加之李言之虽顽劣,公务上的事却从未出过差池,如今也在礼部尚书沈阔卿门下任侍郎,管教也便疏散了些,李言之才得以继续祸害人间。
“深冬了,你的夹棉的官袍呢?”
“啊,我忘了。”
“冻不死你。”
“嘿嘿”
“冻病了别唧唧歪歪的。”
“你真唠叨。被你一说,真感觉冷了。”
“哼!”
……
“手怎么了?”
“昨日练剑不小心划伤了。”
“腿怎么也瘸了?”
“昨天因为练剑被我娘揍了。”
“早跟你说了让你听你娘的话,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别摆弄那些玩意儿了。”
“你怎么会懂我想要仗剑走天涯的心呢?”
“还想仗剑走天涯,就是还被你娘揍得不够啊。”
“沈复,你这就是无毒不丈夫吗?”
“对!”
“……”
诸如此类的对话重复过上千遍,日子不紧不慢的过,每天清晨,太清城还未苏醒之时两人一起早朝,日暮黄昏炊烟袅袅之时回府,间或在青楼各色女子红袖翻飞中进去坐坐,间或往鱼龙混杂汗臭和铜臭交织的赌坊里挤挤,间或在下雪天穿梭于各色诗社附庸风雅……反正只要他李言之想去的地方,沈复就如同影子一般,嘴不饶人,却无一例外的同在。平淡时光化作流水,静悄悄的在二人指尖溜走,不易察觉,从没想过会离开彼此。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朝夕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