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媒》一只慢鱼

13、雨园情深

　　又是一年中秋，但是定安王府却比往几年热闹许多，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忙里忙外，多少年没这样热闹了，原来是定安王陆天翱和陆二公子今年要回来过中秋。定安王妃坐镇指挥，样样亲自精挑细选，还亲自动手做了芙蓉酥，整整做了两天，命每个下人皆賞一块儿。这可不得了，芙蓉酥是王妃最拿手的糕品，宫廷里御用的糕品师也未必如她做的好吃，色香味无一不叫人垂涎。这往常里只有府里主子能吃到的东西，賞给下人，下人们都奔走相告，还未出炉就已经盼着，更添几分喜气。可累坏了王妃，可是再累，嘴角也漾着微笑浅浅一抹，她心里高兴着呢，那高大英武的男人，明天就回来了，还有她心爱的二儿子，几年不见，应该又长大了。本来的玉手芊芊，这几日发力过多，都微微有些浮肿，不过这都不打紧，他要回来了。想到这个，连觉也睡不着了，明天该穿什么衣服迎接他们爷儿俩？这件是不是太艳，那件是不是肥了，另外那件是不是显得没精神，几柜子几箱子几橱子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衣裳，如今竟没有一件合她的心意。该带什么样的簪子，什么样的发饰，什么样的香膏，擦哪个胭脂，都纠结了半晚。好不容易睡了会儿，第二天一早又早早起来吩咐下人布置这个布置那个，派人去接已出嫁的三小姐陆尚娇云云，王府的下人倒是也习惯了，王妃平日里就将王府上上下下打点得井井有条。专程派去打探的下人来通报王爷已进了城，府里上上下下就都在府门口列队准备迎接。

　　晚宴刚开之时宁宰宇就来了，一来就单膝行礼一口一个王叔叫得亲热。陆凡总觉得，再怎么热闹，他也只是看热闹的那一个，自己的亲生父亲，从进门就没有看过他一眼，也罢，父子一场，他给自己生命，供养自己长大，已经足够，还奢求什么？宁宰宇却都看在了眼底，那个人总是在繁华之外，静静摩挲着他的酒杯，红烛幔帐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一如当年的国宴，可他却融不进来，看得宁宰宇一阵揪心。

　　宁宰宇推说宫里也要过中秋，敬了几杯酒就摆驾回宫了，人家一家人团聚，皇帝在场，总叫大家都放不开手脚终归不好。晚宴足足开了几个时辰，陆凡最不喜欢的就是喧闹，又不能先离场，不知不觉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头昏脑涨。大家都团聚了，可是还有个人，冷清清在祠堂里供着。陆凡拖着疲惫的身子到了祠堂，点上一炷香，跪在软垫上轻轻唤一声娘。烛火跳动，一如当年娘亲的婉转舞姿，万千思绪涌起，不敢多留，起身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园子。

　　突的看见自己秋千架上坐了个人，荡来荡去，纵使陆凡不信鬼魅也吓了一跳，还没问是谁，那人却先开口了“陆凡，是我。”

　　“陛下？”

　　“快过来。”宁宰宇冲着他招招手。陆凡刚走过去就被宁宰宇拉进怀里抱着，脚下一用力，秋千荡来荡去，两人衣袂飘飘。

　　“陛下不是回宫陪大家过节?”

　　“陆凡，你忘了，我继位这几年的中秋，可都是陪你过的啊。”

　　陆凡本来靠在宁宰宇怀里的肩膀微微一滞，说不出话。

　　“今年不例外，往后年年都不例外。”宁宰宇搂着陆凡腰的手紧了紧。

　　“谢陛下。”

　　“陛下陛下，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叫一声我的名字？”

　　“陛下是君，我是臣。”

　　“君臣君臣，你只会这一个借口。陆凡，我也是你男人啊。”

　　“你。。。。。。”

　　宁宰宇哈哈笑着，秋千荡得更高了。

　　“你回了宫又来的？”陆府和皇宫隔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

　　“没啊。”

　　“可是你明明从正门走的啊。”

　　“对啊。”

　　“那怎会在我园子里？”

　　“我会隐身术。”

　　“你翻墙？”

　　“我跳墙。”

　　“。。。。。。”

　　“我终日习武，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就一直等着？”

　　“恩。”

　　“等了这么些时辰？”

　　“恩。”

　　“怎的也变傻了？”

　　“等你怕什么。一辈子都能等，还差这些时辰？”

　　明月长照，隐隐听得见流水穿过草叶的声音。两人静静依偎着荡秋千，清净下来以后，陆凡的困意解除了很多，失落寂寥的繁杂情绪也因为宁宰宇的出现冲散了开去。难得的眉宇间温柔得似这月光，宁宰宇又拉着他喝宫里带出来的酒，一杯两杯，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

　　回京之后接任新的职务，陆大人天天都忙，宁宰宇得空就转悠着到设在皇宫另一头的秘书监转悠，只看得见陆凡案头的一堆堆的文案。就开始后悔怎么给他派了这么个累人的差事。只有在给宰恒教字的时候能那么近的看他，听他说话。但是有孩子在场，想亲热是不可能的。食髓知味的宁宰宇，贵为一国君，春梦却做得越发的凶了。

　　结果就是第二□□廷百官都松了一口气，听说陆大人病了，陆大人不来早朝，文武百官就不用担心被弹劾了。陆大人得了刚正不阿的新名号，做事一丝不苟且目光敏锐，朝堂之上说话遣词，惜字如金却字字精确逻辑严密，叫人辩无可辩。平日里少言寡语，百官听他说话都神情肃穆，唯有坐在龙椅上的宁宰宇听的高兴，笑意盈盈的看着，越听越觉得动听。

　　早上因为要上早朝走得急，宁宰宇这会儿又急急来到了陆府的墙外。看四下无人，纵深一跃，身轻如燕，稳稳落在那一排琉璃瓦上。眼前一亮，确实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园子。牌匾上“秋雨园”三个字字迹娟秀，想来不是出自陆凡之手。园子虽小，但是流觞曲水，亭台楼阁，杨柳依依，和外头的朱门琉璃不同，这里面青瓦白墙一副江南水乡的温婉情调。现下大朵黄灿灿的怀菊开得烂漫，花架上缠满了藤萝，秋千就挂在花架上，旁边一把躺椅，一张石桌。呵，像陆凡这样谪仙般的人，确实该住在这样的园子里。

　　陆凡在房中练字。一身薄衫随意系了个扣，长发未挽，如砚台里的墨一般的浓黑。

　　“担心着凉。”

　　陆凡不答话，专心致志运笔，一气呵成。

　　“怎么不歇着？”

　　“歇着？谢陛下恩准的病假。”想到早晨起来看到桌上‘准病假两天’的纸条。一边语塞一边纳闷这字怎么还是写得这样差。

　　宁宰宇一听语气不对，想是昨晚做得太过了，忙讪笑着打岔。

　　“园子里的菊花怎么开得这么早？宫里的都是九月中旬才开啊。”

　　“别打岔，日日练字，怎么还是不见进展？”

　　“陆凡，兴许御花园的也开了，你陪我去赏花可好？”不敢说出心里打的歪算盘，我若写好了，你就不用教字了，你不教字了，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

　　“陛下……”

　　“哎呀，走吧。”宁宰宇一边给陆凡穿外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凡心道是去赏花又不是去打猎，怎么兴奋成这样子。越发的像个孩子了。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陆凡不解的看向宁宰宇，宁宰宇郑重的站在陆凡面前，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抚平陆凡眉间。

　　“陆凡，我好喜欢你。”

　　“……”这人发的什么神经。

　　“昨天好喜欢，今天好喜欢，明天还是好喜欢。一直好喜欢。”

　　“……”情话听他说了不少，但每次听他这样一脸诚恳的说，心里还是没来由的就溢满甜蜜欢喜。

　　“陆凡，怎么不说你也喜欢我？”宁宰宇一脸期待。

　　“没羞没臊。”陆凡夺步上前。

　　“陆凡，我们不进宫赏花，我今儿难得有空，你陪我去城东看杂耍好不好？”

　　“好。”

　　“那我们看完杂耍再去碧慈湖喂锦鲤好不好？”

　　“好。”

　　“那我们喂完鱼再出城看夕阳好不好？”

　　“好。”

　　平日里两人都忙，宁宰宇天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陆大人天天都有看不完的文案。对于朝廷的事，两个人都是兢兢业业无比认真，一个坐在龙椅上，每一句话都是笑着说出的，却是不可违逆的。另一个站在堂下，表情冷淡，却字字珠玑。就只能挤着时间，偷出些小空闲，光陛下有空还不行，得陆大人也有空。所以有时你就会看见陛下一下午往秘书监跑了几趟，惦着脚尖往窗子里看，看到一堆高高的文案后面陆大人绯红的官袍衬着冰雪般出尘脱俗的脸，碧色的眸子叫宁宰宇心田化为一汪春水。要是被来往的宫女太监撞见了，就笑眯眯的比着禁声的手势，小太监都唯唯诺诺的急急退下，小宫女都看得红了脸，陛下亲民，陛下好脾气，陛下是个爱笑的好陛下。终于盼到那人要回府了，没有人的地方就要偷偷牵着手，到了陆府门口，一人往门里走，一人却绕墙去了。于是一人到得园里，总看见宝蓝的身影已在秋千上晃荡着，要么在摇椅上懒洋洋的躺着冲自己招手。日子就这么踏踏实实甜甜蜜蜜的过着。

　　“我真想在这秋雨园不走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陆凡，在这秋雨园，我只是宁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