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公里的距离》吴鸢

4、那是青春啊

　　平安夜下起了小雪，冉心语莫名烦躁，开车回到小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区昏黄的路灯下，宋旭东那辆黑色奔驰湿哒哒的，雪落下来，随即融化，混合着车上的灰尘，变得污浊。
　　尖锐的喇叭声音打断了冉心语的思绪，冉心语才意识到自己发呆，挡住了别人的路。
　　于是收拾心情回家去，到了家里，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的事情。

　　2013年初，大年初一。
　　冉心语坐在房间的小书桌上，对着电脑敲论文的时候，窗外下着大雪。
　　江城这座南不南北不北的城市，冬天下雪不多，就算下雪也是雨夹雪，看起来湿哒哒的，并不叫人想冲出去玩。但今天，2013年大年初一，竟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窗外银装素裹，让人很想出去团个雪人。冉心语心里默念：论文一日不过关，本姑娘一日不出关！
　　大年初一还再写论文，不是冉心语太用功，实在是指导导师逼得太紧。公布论文指导老师的时候，冉心语被分到了院长手下。院长爱惜声誉，绝不允许带出不合格的论文，所以逼得很紧，动不动就用延期毕业来威胁她们。唯物主义的冉心语年前都开始跟妈妈去拜佛了，不问姻缘不求财运，只求论文能顺利通过。临近毕业，冉心语不准备考研，找工作的压力又一下子压了下来。顺利毕业和顺利工作双重压力压下来，真是令人头秃。
　　冉心语的哥哥学法学的，考上了江城一个区检察院做书记员，这事已经被冉爸吹了两三年了，昨天除夕团年饭都还在吹儿子出息，末了又放出话来，说冉心语是名牌大学生，又是学经济的，以后进个国税局地税局，再不济进个银行，有钱途呀！
　　冉心语一边吃饭一边腹诽：还再不济进个银行，你以为你家开银行的么！
　　冉爸一向爱吹牛，特别是喝了点酒，能吹半天。一辈子没成事，靠着吹牛自我满足。冉心语真心不喜欢这样，但也没法当着许多亲戚的面抹他面子，只好快点吃完回房间继续写论文。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开学就要去见指导老师，初稿得出来吧！马上又有春招，很多单位的招考也集中在四月，时间真是不够用。
　　春节写论文、情人节写论文、元宵节还是写论文，终于在开学这天完成了初稿，冉心语把行李箱铺在地上，吐着长气把寒假前从图书馆借的书装进去，一个行李箱塞了一大半，剩下的空间塞件羽绒服都勉强。冉心语无语翻了个白眼，穿上最厚的一件羽绒服，随便捡了几件秋衣打底衫，打包回学校了。
　　冉心语家离学校不算远，先坐半个多小时的巴士，再转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就到了。穿太厚公交上闷热，行李箱太重拎不动，冉心语一路上连滚带爬毫无形象回到宿舍，室友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她长至小腿的羽绒服拉链敞开着，围巾耷拉在一边肩膀上，几绺头发汗湿了沾在脖子上，喘着粗气。
　　室友看了半天，只默默说了句“有颜任性！”
　　“你拎一箱书上三楼试试！”冉心语把箱子行李推进门，瘫坐在椅子上。
　　冉心语从小就是学霸，中考高考都是按部就班就好，唯有大四这年，过得兵荒马乱。不知道怎么选职业方向，有时候想随大流，有时候又觉得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一个岗位投了没回音，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有时候拿到了offer，对方要求签三方，自己又犹豫不想去。家里人基本上只认公务员或者银行之类的工作，不管是进去做什么。有师姐善意提醒，选对职业方向很重要，否则后面想换行就难了。有同学觉得选城市也很重要，对以后找男朋友成家影响都很大。
　　大家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
　　大四下学期这两个月，冉心语没完没了地参加招考，没完没了地跑招聘会跑面试，没完没了地改论文。以往几乎没有出过省，现在两个月跑了重庆，北京、广州三个城市。比起劳累，冉心语更心疼车费！
　　四月底的时候，冉心语接到了广州医科大学财务科的复试通知。他们招6个人，18个人进入复试，1：3的复试比例，冉心语的初试成绩排第四，这是冉心语目前拿到的比较好的机会了。冉心语的大学是211，但是江城这个地方，985、211高校太多了，土豆多了不值钱，指导老师也是建议去南方机会大一些，就是离家远了点。
　　哎，先拿到offer再说吧，还不一定录得上呢！
　　冉心语顺手又投了几家广州的银行，想着跑一趟，能一起面的就一起面了。
　　医科大复试是5月25。冉心语5月19参加完论文答辩，按答辩组老师的建议再次修改了一下论文，打印了终稿交给小组长。通过了答辩，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冉心语第二天便立马收拾行李奔赴广州。
　　为了省钱，冉心语买的是12个小时的硬座，趴在桌上睡了一晚，腰酸背疼腿麻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拉着行李箱出站就看到表姐杨文珊，一袭碎花长裙搭一件白色防晒衫，还带着大墨镜，扎眼地站在出站口等她。
　　“珊姐，你这是来接我的还是来度假的啊？”冉心语笑着问。
　　“回头我给你清几件衣服，要工作了，还穿得像个小孩！”
　　冉心语拉着箱子，跟在杨文珊身后，看着自己身上的白T牛仔裤，再看看杨文珊身上艳丽的长裙，默默的摇了摇头。
　　杨文珊在广州有房子，从长辈讳莫如深的闲言碎语中，冉心语大概也知道了是她的金主给她买的，对方有家室，珊姐是小三。
　　本来这次过来也不想打扰她的，之前来广州参加笔试，没跟家里说，也就没有惊动珊姐。复试的事情告诉了哥哥，哥哥告诉了妈妈，妈妈一听到要到广州，立马就给杨文珊打了电话。
　　住珊姐那里也好，因为23号约了一家银行面试和26号约了一家审计公司面试，这一次要住的比较久，这边住宿又不便宜。冉心语也不是矫情，只是想着，万一这几天，珊姐的男人过来多尴尬啊。
　　坐在珊姐的小别克车上，冉心语收回小心思，打量着广州这座城市。上次来去匆匆，都没有好好看看。
　　杨文珊家是个两室两厅，不大不小，看着挺舒服的。冉心语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挣到这样一套房子呀？
　　冉心语被带进客房。
　　“有时候文昊过来也住这，你踏实住着没事！”杨文珊说。
　　杨文昊是杨文珊的弟弟，冉心语的表弟，杨文珊还有一个妹妹，叫杨文静，也是冉心语的表姐，已经嫁人了。
　　既来之则安之，冉心语靠在床上用手机查看邮件，有工作信息就列在手边的小本子上。看完消息就迷糊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干脆睡了一觉。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出门就看到杨文珊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看到冉心语出来，杨文珊说：“你醒啦，估计你在火车上没睡好没我就没叫你，现在出去吃饭吧？”
　　“好。”冉心语用手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就和杨文珊一起出门了。
　　杨文珊带冉心语去吃的茶餐厅，很对冉心语的胃口。两人吃到撑也不急着走，就坐着喝茶。
　　早就广州人听说爱喝早茶喝晚茶，果然会享受。
　　23号面试的是H银行广州分行，跟国有五大行不能比，但也是很厉害的了。冉心语穿上正装，带上简历，怕路不熟耽误时间，就早早地出门，结果果然到的太早了。八点五十，正是银行职员们来上班的时间，面试约的是九点半。冉心语无语望天，早知道就坐在早餐店好好吃个早饭再来了。要是平常，她就坐门口侧边的花坛边等了，可是今天穿个正装，坐过去也不合适，可怜脚上踩的还是一双高跟鞋，为了增加点气质，也是拼了。冉心语就这样在H行侧边的玻璃墙外，一会儿看看手中的简历，一会儿对着玻璃墙理理一丝不苟的头发……呃，里面有几个人走过，大概是有人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她对着玻璃墙当镜子理头发，脚步顿了一下，连带着其他人也往这边望。冉心语理头发的手淡定地滑下来，转身朝正门方向走，假装什么尴尬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走了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看到那群人果然已经走了，这里边好像是电梯的方向。刚刚那些人各个穿着正装，为首的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看起来应该是银行的领导吧，别是面试官就好了。
　　等到九点二十的时候，冉心语端着步子，进入H行，在前台做了登记后去往面试的办公室。还好一切顺利，冉心语自认为发挥不错，回去等通知看能不能进复面就好了。
　　24号一天冉心语没什么事，除了准备第二天医科大的复试之外，就是和杨文珊一起吃吃喝喝。
　　下午在外面吃完饭，杨文珊接了电话，便要带冉心语出去。原来是她男人，在个什么酒店打麻将三缺一，叫她去凑角。冉心语无语望天：“我能不去吗？”
　　杨文珊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地往车边走：“去吧去吧，挺高级的酒店，你也去长长见识，见到那谁也不用尴尬，喊刘哥就行。我跟她说了你跟我一块呢！”
　　冉心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稀里糊涂地跟着杨文珊到了酒店。确实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可不也就是个酒店么。人生地不熟，冉心语也不好麻烦杨文珊送她回去耽误事儿，只好跟着上了电梯。心里想着：反正珊姐不尴尬，我有什么尴尬的。
　　房间门打开的时候，冉心语一眼看到里面是一个大客厅，客厅里侧靠着落地窗，摆着一个台球桌，有两个男人在打台球，一人穿着黑色运动服，一人穿着白衬衣。还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子倚在墙边看着他们。
　　给她俩开门的正是刘启明，杨文珊的男人。
　　冉心语终究是没有叫出那一句“刘哥”，只弯腰说了声“您好”来打招呼。
　　冉心语随他们进去，那两个男人也看向这边。刘启明抬手简单介绍了杨文珊，看向冉心语停住了，他不知道冉心语的名字。杨文珊接话说：“这是我表妹，叫冉心语，马上大学毕业了，来这边面试工作的。“
　　那两名男子只是点头示意，刘启明也没有要介绍他们的意思，就直接招呼他们一起进了麻将室，开始打麻将。杨文珊和刘启明坐对桌，那两个男人坐对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杨文珊和黑衣运动服男人中间看牌，看来应该和他是一起的。冉心语只好坐在了杨文珊和衬衣男子的中间。
　　对于麻将这门艺术，冉爸冉妈都很精通，可冉心语只是略懂皮毛，说起来是从小看到大，其实从没上过牌桌。
　　衬衣男袖子微微卷起，因为离得近，冉心语时不时便有意无意地看到衬衣男露出的半截手臂和搭在麻将上的修长的手指。呃，非礼勿视，冉心语试图专心去看杨文珊的牌。
　　他们这应该属于赌博了吧，都不带找零的，输赢全是红彤彤的100块。冉心语看着每个人面前那一摞钞票，心惊肉跳的，以前看亲戚打牌，一般也就是5块10块的。跟这些大佬打牌，珊姐一个弱女子扛得住吗？
　　“打这么大，你不紧张吗？”心里想着，冉心语竟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来，冉心语发现一桌人都笑了，连身边话不太多的衬衣男都嘴角上扬。
　　哎，没见过世面被嘲笑了吧！
　　杨文珊轻笑：“有点儿，保佑我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