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加糖》阙题

4、出事

　　“喂？”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反射性地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也就识趣地走开。
　　杜铭打来的，没说几句我就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妈的，欺负我兄弟！”阿维走到我身边一把把我扯过去，挂了电话往停车的地方赶。
　　“怎么了？”不过也猜了个大概，估计在酒吧惹了事。
　　“杜铭拉着季研要去逛逛，在街上遇到你们学校的人。”
　　逛个街也能碰到认识的，还正好两个人手牵手亲密着。虽说同性恋是不犯法，在学校传开来还是要受到处分，以早恋的名义也够呛。更何况还是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的两个大男人。

　　和来时不同，把我扔进车里之后阿维就严重超速飙车，原本挺远的路程也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时间去想象会吃多少罚款单。

　　我看阿维在大街上一个刹车也不停稳就下了车，急忙跟过去，前面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大多看戏，不帮忙怕惹祸上身。这样也好，不会越帮越乱，更省得我们到处找那几个人。
　　见到我们向这边走来还一脸的不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们走进去，我跟在阿维后面。
　　我还没看到人，这时候有人扯了我一下，我回头，是那个叫吴易的，正好奇他怎么不去帮忙，他示意我转头，不要说话，用手指了指阿维去的那个方向。
　　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本以为季研会好好地躲在杜铭身后，没想到的是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只不过杜铭身上更严重一些。
　　和他们对峙着的人大概是本校学生，不过本班人都不怎么认得全的我当然不认识，三男一女。男的脸上都有伤，女人头发乱糟糟得脸上有指印。
　　看着架势咄咄逼人，想来一场恶战之后都没讨到好处。
　　阿维进去后那方人开始不淡定了，那个女的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阿维一个箭步上去把手机夺下狠狠扔到地上，另一只手给了她一巴掌。
　　所有人都懵了。
　　我心想原来阿维对女人下手也可以那么狠，阿维就开吼了：“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你一女人倒追杜铭也就算了，被人拒绝了还这么缠上去，人家喜欢管你什么事？”那边三个男人显然理亏，又看我方人多，和女生说了些什么就一起走了。
　　没人拦。
　　回过神来我才正眼看向身后的吴易，他身上倒是一点伤都没有，见我怀疑，他这才解释：“我没和他们一起，我也是刚刚才被叫过来。”嚯，杜铭倒是动作快。
　　不是我看低他，就他这身板估计也是个不会打的，应该是被杜铭几个罩着。干架的时候站旁边凑个数，关系想也不会太好。
　　果然没猜错，事情了解之后阿维招呼我过去，走近才知道季研他们伤得多重。
　　阿维他哥和杜铭眼角和嘴角都有被打的痕迹，唯独季研，脸上指甲的抓痕。回忆了下刚才那女的，修过的指甲又尖又长。就是她了。
　　这场架打得不光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抢一个男人，算什么事儿。
　　季研这小子估计是被吓怕了，这没用的，想来和女人打也没占便宜。
　　周围围观人群见事没闹大，也都摇头散去，只是还是听到几声“世风日下”“同性恋”“真恶心”之类的话。
　　我们几个肯定都听到了。
　　季研马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杜铭拼命想假装没听到，李渊昊也是一脸不自在。
　　阿维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场面比刚才还要尴尬。

　　有些人不经意的一些话虽然无意伤人，但总能把内心击垮。

　　轻轻抱住季研，在他耳边说：“我们回家吧，你妈她会担心你，很晚了。”
　　关键时刻即使不愿面对，也只得承认自己有做保姆的潜质。
　　受伤的时候要管，心伤时还得陪他回家抚慰。

　　明明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强大。

　　杜铭始终都没向我这边看一眼，只紧紧盯着季研，没说话。
　　也许在他眼里除了季研其他人都成为摆设，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因为他受了委屈，这时候自然需要一些解释。
　　突然有点闷，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自己身体不舒服。

　　在场好歹还有个有想法的。

　　阿维对我说：“唐锐你先带季研会去，这里我会处理。”
　　点点头，扶着季研走向最近的车站，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车，看清现实吧，你就是个劳累的命，我自嘲。
　　还好有直达。
　　拖着季研挪上公车，摸出兜里的市民卡。
　　嘀。
　　没零钱。
　　季研的份。想来司机也不会介意的，吧？
　　无视公车司机近乎鄙视的眼神，自觉脸皮厚地移出他的视线范围。
　　选了个离车门近的双人座位，把趴在身上的季研放下来。
　　肩上一下子沉重起来，是季研。

　　夜间的公交车上很空旷，上方的拉环一个个依顺着惯性前后摆动着。
　　季研和我都抬头看它们无助地摆来摆去，分明遇到这种事的主人公是季研，我却莫名感觉自己就像车上的拉环一样，无力掌控自身，只能在空气里被现实拍打得身不由己。

　　“唐锐。”
　　“嗯？”
　　“你说，我们……”
　　我们？什么我们？
　　“你说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哦。
　　他指的是他和杜铭。所以呢？我可以说什么？安慰他你们最后一定可以在一起？
　　是，有可能。但是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渺茫。如果坚持，如果只有坚持就可以在一起，谁又扛得住异样的眼光，禁得住时间的考验？

　　公交报站的声音把我从茫然中惊醒。

　　“季研，下车了。”
　　冬夜的风刮得碜人。

　　季研好像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一个人兀自向楼上走，走到一半才猛然惊觉。
　　我还在他后面，我一脸无所谓地摆手，示意他不要管我。但是季研脸上的伤实在难看。无奈地摇头跑向他，指了指他的脸。
　　季研愣了下，用指头摸了摸脸上的痕迹。
　　昏暗的楼梯灯照着他的脸，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种神情。
　　那是一种无所谓也无所畏的表情，他往常澄澈的眼睛此时望不到底，而且他冲我笑，恍然中我以为他这么注视着的人是他心中的最爱。
　　他的包容，
　　他的所有，
　　他的所有只给我一个。这种表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整天需要我照顾的人身上？很奇怪。
　　他爱的人分明不是我。

　　楼梯灯灭了。

　　他转身上楼。
　　我感觉好像自己突然间不认识他了，或者之前以为的那个人不是他。

　　好久好久之后我才模糊地看懂他，季研这个人，他到底默默做了多少，为谁，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还有，灯灭的一瞬间那一抹悲哀是什么。这个人，是真的值得有人为他去疼。

　　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睡了，十点半。
　　冲了个澡回来头昏昏沉沉，关上门躺倒在床上才惊讶于今天的不寻常。太怪了，轨迹被生生扭转的感觉不适应，没有题目没有论文，只有酒吧，烟味，酒味，莫名地心动，最后灯光下的笑。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想着睡一觉什么事都会忘记，什么人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睡不着。手机拿出来，插好充电插头。一条新信息。
　　未知的号码。

　　房间门被打开了，心重重地跳了下，慌乱中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但发出的光漏出来，黑暗里引人注目。
　　我妈，显然看到了那点光，偷笑着问：“怎么？女朋友的短信？”高中早恋一直被父母所不齿，作为没有任何动机和苗头的我他们显然很放心。所以只是打趣，说完这句话后顺便嘱咐：“锐锐，别玩手机了啊，很晚了。”门被关上。手机自动暗了下去，又陷入一片黑暗。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短信。
　　明天九点和季研一起来么，季研楼下，去接你们。——苏渊维。笑脸。
　　苏渊维，苏渊昊的弟弟，阿维。
　　季研没有手机，那么只能是酒吧的时候把我的手机号给了杜铭，杜铭是阿维的朋友没错，可是为什么要他发短信给我？虽然疑惑但没有过分纠结，沉浸在明天被预定的突然中。
　　这和以前不一样，没有请求没有“拜托”，只是告知，好像他每次等我说话一样，料定我会这么说，这次，他也料定了我会答应。
　　可笑的是我被人猜透了还觉得这种感觉也许并不是太坏。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么？
　　他眼睛很迷人，套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像学生，还有什么？还需要什么？
　　他把我看成所谓的“兄弟”。我呢？
　　关掉手机，翻身睡觉。

　　我好像喜欢他。

　　楼下车灯闪过，谁又回到家了。环视一圈空荡荡的房子，守在手机屏幕前的人走着神。一直麻木了孤独和一个人的心在这个平常的夜晚也会害怕孤独和渴望得到陪伴。

　　谁的陪伴？

　　一个人安然入睡，城市的另一边有人睡不着，有些人同样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