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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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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当你死的时候往事会像走马灯一样出现,你会冷静地想很多事。
在落进水中的前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
可是这也是我最不相信的一句话。
何为往事?死的时间会有多长,长到能够让死者把所有的往事回想?
我们谈论过死,上上个礼拜杜铭牵着我的手在楼道里摸索上楼梯的时候,楼梯间灯坏了,周围一片黑暗。他凑过来探到我的唇然后吻住,直到险些没擦枪走火。伸手不见五指,微微喘息的他在耳边说话,耳廓暖暖痒痒的,听到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唐锐,你说,人死之后,眼前是不是像这里一样,黑漆漆一片,分明什么都在身边,却又什么都摸不到。”
他往往遇到很严肃的事就会喊我的名字,这次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总觉得眼皮直跳,身体也开始紧绷。我攥紧了他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插科打诨的玩笑话:“胡说什么,你要死也是死在我边上,到时候有我牵着你的手,你哪会什么都摸不到。”语毕才觉自作多情。人家杜铭也没想要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同生共死。正纠结着,那边深处一只大手把我狠狠摁进怀里。
耳朵贴着胸膛,他低声笑起来,胸腔里一阵阵的回响让我全身发麻,又有说不出的安心。
水从四面八方围住身体,呛了一口,随后有更多的水灌进嘴里,不是慢慢的,而是呼地一下。气泡抚过脸部,眼里全是水,漂浮着或大或小的不知名物体。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水里挣扎,又一道水流拍过来,四肢就像坏掉的机器一样失去了动作,诡异地软在水中。
但意识依旧清醒。知道这次必死无疑,这时候竟然没有惊慌。
如果我死了,在死的一瞬间是不是所有的记忆都会涌出来?
那自己想到的千万不要是第一次和那个人约会的时候,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也不要是那一次和朋友被围堵在巷子角落的时候,夜间的空气里都漂浮着血腥气味。
但如果是那些呢?第一次和杜铭接吻,在某个gay吧肆无忌惮地吻到一起,各色灯光在逼仄的空间让那些隐藏的龌龊心思都无所遁形,重低音把地板上的震动传达地遍布全身,和失速的心脏一起跳动。身前的人搂住自己的腰夺走自己的呼吸。如果是这些,那自己暂时可以在自定义的所谓幸福里,苟且偷生。
我喜欢他,我爱他。
杜铭
杜铭……
作为一名普通中医学院大学生,我的成长和城市里那些孩子一模一样。只是有点不同。在和许多个向自己递过情书的女生交往过后,只能无奈地承认这个事实。
自己喜欢男人。
是在高二的时候认识的杜铭。夏日的球场上一群初显男人味得同学挥洒着汗水,见到有人投篮,有人防守,有人被撞倒在地,有人被换下场。这些人里总没有自己,整天窝在教室或家里,养出一身让女生都羡慕的白皙肤色。加上那据说是初入社会初现锋芒的青涩脸庞。说好听点,清秀。不好听的,小白脸。
和这张桌子合并到一起的另一张,是自己的同桌,季研。高一的季研和自己一样,斯文,不爱出门,每次体育课总和自己一起能逃则逃,要遇到体能测试更是各种蒙混过关。考试,上课,练题,就在自己以为后面的高中生活也要这样千篇一律到底的时候。
杜铭闯了进来,彻底打乱了自己的生活。
每个夏天都是这样,闷头在课桌上打着草稿然后把答案写到作业上,偶尔发发呆望着窗外的大松树,任外面骄阳似火蝉鸣聒噪。除了身上衣服有过变换,每个季节都是这样。
“哎,你们都不出去?”诧异的声音从前门传来。“我们要想题,同学请安静些。”声音再次夸张地传过来:“什么同学,我就在隔壁班啊,你不认识我?”不耐烦地抬头,看到一张正龇牙咧嘴的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下巴和嘴唇上方也很干净,应该是仔细修过,不像其他为了显出成熟而不管不顾显摆胡茬的男生,这人看上去很舒服。“怎么了?”好心地问一句。“哦,刚打篮球的时候摔倒了,你有创可贴么?”“没有。”对于不经常出门的我来说,受伤就更少有。但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摆出一副“你连这个也没有的表情”。看我没有答话,这人坐了一会就出去了。
扭头,旁边的人显然不在状态:“季研,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问我:“那个人是隔壁班的?”
“嗯。”
这是我和杜铭的第一次交谈,在这之后,我就莫名奇妙的拉进了他的圈子。
和季研一起。
我曾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当时没有那场篮球赛,没有那次摔伤,没有那次相遇,我和杜铭最后会不会在一起?如果我们不在一起,结局又会是怎样?
冬天的街道略显冷清,本就冷漠的城市显得更不近人情。瑟缩着把脖子藏在围巾里,路边小摊飘出来火辣辣的汤粉味道。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自然天气也最容易把人逼得狼狈露出原型。一个个低头勾腰匆匆赶路,在这种天气出来显然不是我的性格,但是季研那边有事找我,作为唯一的朋友,假期里他找我的时间也不多,总不能推脱。
终于走到他家楼下,楼梯口旁停着辆保时捷。
季研家不是很穷,但像汽车这样奢侈需要保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买。住在这里的也大多是家境一般的普通百姓。我和季研都有自己的自行车,平时自己骑车上学,去的地方也大多不远,我的车不巧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幸好走路也不算远。、
估摸着应该是哪户人家来了客人。
走楼梯的时候特意加重脚步驱走寒冷,等身子热了,再把围巾取下来。围巾织得不太好,扎人。
六楼。
楼梯很长,站在原地把围巾取下来绕在手上,呼出的气终于变得不这么冰凉。
正准备敲门,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季研,但是屋里好像还有人。
换上递来的拖鞋,我跟在他的后面进了里面的房间,他的卧室,也是书房。
整洁的床上坐着一个人,而且意料之外,我见过,不认识。
“你是唐锐?”他很自然地开口,自来熟的样子。“嗯。”“我问你借过创可贴,记得么?”不记得了。
被自己的回答惊了一下,但也不去纠正。也许潜意识里拒绝和这样的人接近,他就像我的世界里那个突然出现的异数,蓄势待发准备破坏我的一切。
“我叫杜铭,隔壁3班的。”
“不认识。”“没事,以后就认识了。”杜铭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不欢迎,一把揽过我的肩让我坐在他旁边。
空气里有烟味。第一时间质问他:“你抽烟。”
抽烟的男人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不靠谱,花心。
无辜地摊摊手:“哪有,刚过来的时候和朋友去了趟酒吧,那里很多人抽烟,我可不抽。”
杜铭不喜欢抽烟,除了特殊场合迫不得已,一般身上也不会有烟味。
不抽烟的人不一定是个真正循规蹈矩的人,他有可能比一般人更狠决。
这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
而那时,显然,我信了。
见我没有再问,他理解地拍拍我的后背:“我知道,你是季研的朋友,像他那么天真的‘小朋友’,你是该防着我把他带坏。”说着走出卧室,对季研喊一声:“出去了。”听到关门声,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没人说话,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原来车是他的。
季研先开口:“唐锐,他是我朋友。”
不知道他们这样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怎样成为朋友。
见我面无表情,季研急了:“唐锐,你别不高兴,他这人看上去很不靠谱,其实人挺不错的。”
得,我又不是老妈子,管这管那还管他季研交的是什么朋友。
“嗯。”杜铭一来就忘事了:“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一拍脑袋:“啊,差点忘记了。”
季研的脸色难得变得那么严肃,眉毛都揪到一起:“唐锐,你看杜铭这人怎么样。”
看我没说话,他又忙说:“唐锐,你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比我厉害,知道怎么看人,我想……”
自相矛盾。
“你不是觉得他人挺好的,还用问我?”看他纠结也实在不忍心:“不就交个朋友,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又不会把你卖了,再说你又没什么可图的。”我安慰他。
“我们不算朋友。”“那你们什么关系。”
话到这里有些变味,隐隐摸着了什么线索,心里又马上否认。
“我们是恋人,他说他是真喜欢我。”
这下就不只是没有声音,有个心理准备的我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们是gay?”妈的相处那么久了都没看出来。
“是,你可以怎样骂我都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求你了!”
对话怎么越来越狗血,我就那么像恶毒的后妈?还是强拆人姻缘的小三?
这小子也够让人操心:“我不会怎么样,真的,不就是同性恋么,又不犯法。”话是这么说,就算两人都是真心,出了事恐怕伤的还是眼前这位。
“和你妈坦白了?”季研没有父亲,这个家都是靠陈姨撑起来,往日陈姨看见自己总要拉着手絮叨一番,说研研这孩子单纯,唐锐你和他这么要好,陈姨也知道你这孩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们,以后你们之间可以多来往。
陈姨塞的钱没要。
要自己照顾着些,这样的心每个母亲都有。
唐锐,锐,爸妈是希望儿子能做事果敢狠决。自己就是吃软不吃硬。
白瞎了这个名字。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哪像季研这小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打回来,最要命的是还闭口不说。
扯远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问他:“你妈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