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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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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半球的盛夏,丹麦,哥本哈根港。
时候尚早,约是四五点的光景,太阳未升,潮水携着午夜未褪的寒意,前仆后继地亲吻着沙滩的脚趾,极为虔诚。海鸟围绕着一尊小美人鱼的雕像起起落落。那个通过三百年善行即可获得不朽的灵魂,而今又在哪里安息?
一阵悉索的声音惊起海鸟,它们惶恐地四散而开。
“这就是小美人鱼呀。”小七,那个慕名而来的女子好奇地歪了歪头,“我找到你了。”
她也不管有没有人允许,从堤岸上跃下,踩着细软的沙走近雕像。
“看来还算及时,你还没被移到近海。”小七踮着脚抚摸那光洁的铜色塑像,眼里同样带着几分虔诚。
刚刚在高压环境中考完高考的小七马上就逃了出来,父亲也很欢快地送她只身出了国门。一张飞往丹麦的机票,就这样让她在异国度过自己的成人礼——十八岁的生日。
小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的号码完全没开通国际业务,就这样,与父亲断了联络,连报个平安都迟了。
或许每个女孩都做过这样一个梦吧,梦里深海处有一条蔚蓝瞳色的美人鱼,恍惚间又化为人形,双脚淌血地舞蹈,然后湮没成泡沫。
不知道那个想通过爱情获得灵魂的美人鱼,她要的是爱情呢,还是灵魂?
看到了自己儿时反复读过的美人鱼,小七心里却没有直面童话的欣喜,平静得如一滩死水。熹微的光里,那尊雕像静静低着头,婉转地看着人形的脚趾。
小七索性脱下鞋子,找了块大的礁石就这么坐下,等待日出。
海水渐渐被天空的暖色染上暖意,宽阔的海平面在某一刹那亮得灼眼。
“铛……铛铛……”潮汐声中有什么碰撞礁石的声音。
小七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了,是一个玻璃瓶子卡在了几块礁石之间的水滩里,来回地撞击着礁石。
是个漂亮的瓶子,说不定里面有漂流而来的信。
她弯下腰准备捡起,却发现这样够不着,一阵变扭的姿态调整后,几乎全身贴在礁石再往下滑才碰到。再往下滑点,终于捡到了。
小七一个用力起身,回到了正常姿态,一仰头,准备借着晨光看看瓶子里装了些什么,却瞥到一张轮廓深刻的脸,一双湛蓝的眸子正平静的望着自己。
想着自己那失态的举动,小七面带羞意与怒色低着头把玩起漂流瓶。
“咳咳,这位女士,你刚才的举动真危险,我怕我喊叫会吓到你所以一直没出声,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还是男子先出声了。
小七也不好意思再骄慢地不理人,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仰头与男子对视。
映入安格斯眼帘的是一张极具东方意韵的面孔,黑发黑眸,皓齿丹唇。
她仿佛注意到了他身后背的画夹,莞尔一笑,问:“你是来写生的?”
“是啊,”安格斯自顾自地开始介绍,“我叫安格斯,是英国皇家美术院的学生,放假了来画美人鱼的。”
小七眼中流露出些讶异,然后下了礁石,礼貌地回应:“我叫肖七,中国高中生,放假了来看美人鱼的。”
“能看一下你手中的瓶子么?它看起来真美。”
小七将漂流瓶横着递了出去,她已模糊地看到里面是一条船,还有蓝绿色的水。
安格斯暗暗赞叹,真是件精巧的艺术品,竟然漂流在海中。
瓶子是个做工精细的细口瓶,几乎占了瓶身一半体积的船真不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蓝绿色的水就像晴空下的海,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船是一艘十七世纪风格的,双桅杆,金色的帆空悬着,上面还绣着繁杂的家族徽标。甲板上,有一个紫色为底金色刺绣的帐篷,摆放着整齐的长桌,仿佛是一场盛会,只是曲终人散。
“这是件艺术品,真美。”安格斯有些恍惚地还给了小七,不知为何,他仿佛看见了甲板上欢庆的人们,看到甲板上有一位眼眸蔚蓝的女子急旋而舞,脚尖血肉模糊。
小七宝贝似的收好了漂流瓶,哎,这莫非是老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只可惜提前了。
安格斯已经走到堤下开始架画板了,小七也是无事,走了过去,准备就看他画画消磨时光。
“你要画美人鱼?”
“是啊,她马上就要搬到近海去了,虽然那样不容易被破坏,但也不能像现在这么近看到她了。”安格斯心中有些莫名的落寞,又回头对小七一笑,“我准备把各个时段的美人鱼都画下来,现在就画晨光中的美人鱼。”
“那我能看你画画吗?”小七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不妥,看着散落四周的颜料又解释道,“嗯,我,我一直对油画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安格斯开始用淡蓝色的颜料打草稿,“我画画的时候其实很喜欢聊天的,就担心熬不完这几天呢。我的速度得快点,再过一周她就搬家了。”
“是啊,从小就听着她的故事,现在终于可以这么近的看到她了。”
“你很喜欢海的女儿?”
“她只是海王的女儿,不是海的女儿。”
“诶,难得有人这么想,英雄所见略同呀。”
他们就这样聊开了,话多而画多说的就是安格斯这样的画手,他愣是在早晨快过之前将光影的大色块完成了,然后把半成品丢给小七,又换了张画布开始画“上午日光下的美人鱼”。
几天下来,游人络绎不绝,仿佛都是争着来看小美人鱼的最后一面,明明还可以再见,却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在中午和下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安格斯会从一大袋绘画工具中撑出一把沙滩遮阳伞,或是拉着小七坐在周围的咖啡厅里遥望着小美人鱼,继续涂抹色彩。
某次聊到了东西方文化中最美的女子该是第几位女儿。安格斯笑着说起海的女儿,最美的是六公主。而小七则说到了七仙女,讲起那段百年变百日的阴差阳错。
“真是有趣,小七,你可是家中第七位女儿?”安格斯难得放下画笔,端起骨瓷杯。
“中国家庭是只能有一个孩子的,我也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给我取名七。”
“一定是他希望你像七仙女一样美丽,这个愿望也达成了。”
“别说笑了,你看看人鱼像附近的人群,明天就搬迁了,你会来吧?”小七双颊悄然飞红,低着头,并未落入安格斯眼底。
“当然,你也会吧?”
“嗯。”小七微微搅动着手中的咖啡,看它泛起浅浅的白沫,然后又湮灭。
第二天的下午,告别仪式开始。阳光明媚,风平浪静。
小美人鱼雕像连同她的礁石底座都被整体吊装起来,在民众的唏嘘声中缓缓平移到一百米开外的近海,在早就准备好的基石上降落,在岸边看来,也没感到太大的距离感。可是岸边的沙滩上多了一个凹下的坑,用沙填平后还是空荡荡的。
人群又喧闹起来,海面上出现了游艇,打着近观小美人鱼的旗号。可人群就像不再加热的沸水一般,渐渐退却了温度,然后哄然散场。
小七和安格斯还并肩站着,仿佛这一转身就是永别。
“唔,安格斯,”小七侧向身边的人,“明天是我生日。我下午来看海。”
你来吗,安格斯?我们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只是七天的单纯相伴,只是年少时夏日的一段幻梦。一场异国的邂逅,终究还是要擦肩而过。
小七挥手,踏着夕阳浪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