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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似是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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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古陌道长,明日初上。细碎的树枝将地面割裂出道道残影,像是凌乱散了一地发。沿路不时有路人驻足,观看这华丽的马车。但更多的人却是匆匆一瞥,继续自己的脚步。
燕撩开车帘,看着满街的繁华,异色的眸中是若水的温和及欣然。
“温香,都有好些年未曾像今日这样闲适了。”
“约有十多年了。”温香徐徐斟上茶,为燕扶好垫子,“就是去天弥寺的那次。”
“天弥寺啊。”燕撑着头,有些感慨,“似乎有好长时间了……”
温香端坐在一侧,默默地向香炉里添了些香饼。
“你手上的镯子很漂亮呢,”燕阖眼半刻,道:“未曾见过,可是情郎送的?”
“小姐,”温香回过头,顺目看着燕紫色华服上的褶皱,“莫要取笑我了。”
羽睫微微轻颤,修长的手指顺着杯口划着圈。茶香袅袅,是长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马车微微晃过停下。
“小姐,到了。”
“嗯。”燕按下心里对恰才主仆间突然出现的尴尬沉默的不快,扶着温香的手下了马车。
天弥寺依旧如同十年前一般香火旺盛,不变的景色,人事已是变了,这样总叫人生出几分感叹。
如同十多年前,她现在在人群中依然需要纱笠来遮掩相貌,不同的是,那时是轻狂的不顾一切的傲然和对命运的不服,如今,她心里日趋平静,锋芒自发地收敛。
“姑娘小心。”影迁格开撞过来的人,低声提醒。
是偷儿。
燕看着那个仓皇逃跑的身影,淡笑,“去看看罢,还是个孩子,许是有些难处。”
影迁略微犹豫,领命离去。
顺着人流拾阶而上,脚步徐缓,似踏莲而去,闲庭信步,风流自成。推拒了几个过来搭讪的人,主仆两人避过人流,往记忆中的侧殿去。
“你去别处看看吧。”燕对身边的温香道:“我想一人待一会。”
“小姐……”温香似有不放心,莫名的神色掠过眼中,道:“是。”
“吱——”
空荡荡的内殿,干净却寂寥,没有人气,有老鼠的悉索声,比起外面更加黯淡的香火味道,金色的佛像那悲悯的表情也显出几分苦涩。光线从雕花的窗倾泻,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人影。
这是她被封印的地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背负上人命的罪孽的地方。
故地重游,她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看着佛像似喜似悲的表情,她仍旧无所畏惧,却生出几分祥和。
燕就着毡子坐下,伸手细细抚摸着案上摆着的祈文的器具。
请延长我的幸福。
她对自己说,眼里是温润的光色。
“姑娘。”影迁寻了过来,在殿外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已到凤栖楼了。”
燕拂袖站起,和影迁逆着人流一道往山下去。
“小姐。”温香唤着,急步到燕身边。
“出了好些汗……”笑容凝结在脸上,渐渐失去。
百步开外,水色锦纹的绸衫,乌发绾起,碧色的眸子沉淀幽深,面上似笑非笑。
在熙攘的人群中,奇异般的,她所有的感官都投注到他身上,像是站在奈何桥的彼端,看着几世未见的故人,遥跨过忘川来寻她。
青流。
白色的绢纱绑着毁去的眼睛,让人惋惜,但无损他的仙风道骨,光风霁月,微微掀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温文,已吸引去了多数女眷的目光。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言语。他似乎是了解般的,穿过人群向她走来,噙着笑意,目光深沉,负手踱步,浑身的气度已引得影迁按剑几欲待发,连温香也有那么一瞬的颤抖。
是她的青流,可也不是。
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接近,燕的心里蓦地生出不安和惊惧。他眼底的深沉诡谲让她手足冰冷,身体发颤。
他越过她,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就在他越过她的时候,留下了几不可闻的耳语,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脸颊,声音低的她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他说:“燕……小燕,我的半身。”
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倒流,骨髓中的力量几乎全都失去,从心里泛上的恐惧不安强烈到几乎要击碎她的心脏。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那么称呼她,那是她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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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银,泻满华庭。紫宸宫的内苑明亮一片,树影在青阶玉栏上投下斑驳的碎片。不知从哪宫传来的萧瑟的笛声,和着子夜的更鼓。一盏盏的宫灯延伸出去,华美与寂寥在邻近长廊的湖水面上铺散开来,伴着零碎的花瓣随波流向远处。
月色花下,一人一壶酒,便足可以道出寂寞怅惘。
燕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紫玉,倚坐在雕栏上,长长的衣带垂下,随风时不时的在湖面上撩拨。一手执着酒盏随意地垂落,任琼浆倾入碧池中。
姿态似是已醉,异色的眼中却是清澄一片。
“寂夜独饮,不若众乐乐。”如华的身影似是踏月而来,径直走到她跟前。
“啧啧,上好的凤阳花雕,你倒舍得糟蹋。”碧色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瞥过她,却是目光灼灼,带着热度和狂烈。
燕把玩紫玉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有什么事?”
青流自顾坐下,抿唇轻笑:“好冷淡。”眉宇间的清冽出尘气质已然被狷狂替代,“对我这样的态度,不觉得有些生分了?”
她沉默以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紧张。
似乎是了解她对他的恐惧,他突然倾身凑近,将她圈入臂中,出其不意地袭上她耳垂:“燕……小燕……”
“啪!”燕极力克制住自己心底地惊惶,不由得张开所有防备。
“呵呵,”他抚着脸颊,碧色眼中满是嘲意邪气:“你还是这么敏感啊,抑或是,他对你调教有方?”不退反进,说这话时,他几乎已压在她身上。
燕一把推开他,欲要急速退开,却被他拽住衣带,猛力一带,拉扯间,被他压倒在地。
“不过我可不太满意呢,你在他身边弱了不少。”青流桎梏住她的手,居高临下,暧昧地在她耳边呵气,湿热的感觉顺着颈项往下延去。
“……”燕紧咬着牙,“走开!”
“嘶——”火焰逼得青流松开手。轻盈的起跃,人落到了十步外。
“真狠啊,”修长的手指有微微的熏红,漫不经心地扶着缠在左眼上的绢纱,“这点倒是没变。”
燕握着拳,极力忽略心里因为那随风飞扬的绢纱上的火星引起的愧疚心疼:“你走吧,青流。”
“走?”青流嗤笑,“真令我失望,本以为相遇会有些意思呢,我的半身……”
她尚来不及为这句话惊愕,便见到身边十丈的空间凭空渐渐筑起的冰墙。
“这是……什么……”她转过头望向对面的人,却见到那散开绢纱的左眼,完好无损眸子——银色眼瞳。
“真是令我满意的表情,我的半身。”他似笑非笑,亲昵的语气却让她如临冰窖,“还没有认出来吗?”他抛开手中的绢纱,徐步走近,冰凉的手指带着让她恐惧的力度,抚上她的颈颊。
“好久不见了,燕……”冰冷的唇覆上她的。
“……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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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万万不可……”
“滚!”一脚踹开阻拦的人,楚影怒道:“封闭紫宸宫,用火烧!”
熊熊的火蔓延开来,炙烤着冰墙,晃动跳跃的火焰照出如玉俊颜上的狰狞,夜幕被熏得镀上红色,炽焰妖娆,吞噬这一切,却独独没有撼动冰墙一分一毫。
“该死的!”他猛地捶打在冰墙上。
若他早些回来,她定不会像这样般被囚困在这巨大的冰墙中。
那么冷,她怎么受得住。
“陛下!”憬康躬身伏地,“请保重龙体,姑娘吉人天相,定会无事。”
怎么可能会没有事?她失去了一半的力量啊。
“铮!”
清泓剑色瞬闪而过,便见佩剑插入冰墙,只留剑柄在外,明黄的剑穗流苏晃动着,犹如它主人焦灼的心。
冰墙没有被穿透。
“陛下。”
洛华身着单薄,面色焦灼:“发生什么事了?她……”
楚影拔出剑,冷道:“在里面。”
“郡主!” 小茼扶住踉跄后退的洛华。
“在里……面?”似乎是不信般重复着,洛华揪紧着衣领:“怎么会……”
握剑凿冰的手已血流如注,换了手:“回去!”
“回去?!”洛华的声音倏地拔高,“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连在这种时候你都不让我接近她吗?”洛华嘶声叱问。
“想起来了?”楚影皱了皱眉,预料般地反问。
刷白了脸,洛华美目盈盈含泪,颤声道:“怎能忘记……”
“那就回去!待在倚凤宫!”
“你!”
“哗——”
“这是……”
巨大的冰墙突然融化坍塌,像是晴天突如其来的大雨,瞬间便漫过众人的鞋。
水浇熄了烈火,两者反应作用激发出白色的蒸汽,冰的厚度渐渐变薄,透出浅紫的纤瘦人影。
“燕——”楚影急步上前,却倏地止住停在几步开外。
融化的冰水四处漫延,从廊檐顶上流下形成水幕,有或白或黄的花瓣伴随着水流,明晃晃的琉璃宫灯,浮光掠影,烟气缭绕。皓色月光,廊檐下立着的人儿愈发显得不真切。
纤细的颈子微仰着,青丝濡湿,贴服在紫色华服上,浓重的暗色下衬得牙白色的肌肤更显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偏偏唇是妖娆的红,娇艳欲滴,一双异色的眸子流露出迷茫神色,周遭事物皆不入眼,欲要出尘而去。
这样的姿态让楚影似曾相识,忆起初见时她献歌的样子,也是这样寂寞惆怅中带着淡淡的悲意,不似这世间人。
“影——”燕转过头,娇柔软语,声线中有不易察觉的颤音。
楚影抛了手中的剑,上前将她揽入怀着中,拥得极紧,却什么也不问。燕放纵自己沉溺在这让人安心的气息中,借他的体温来熨平她心底的空洞无望。
倒映在水面上的相拥人影,像交颈的鸳鸯,温存中蓦地生出几分濒死的悱恻凄然。
这是无法避免的分离。
对不起。
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脸颊滑落,在衣衫上留下湿痕,迅速消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