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凌弋

99、Chapter 99 密谋

　　据后来伊西利安的精灵所说，它们能够成为整个中洲幸福指数最高的精之一，实在要归功于他们英明有位的首任领主——莱戈拉斯大人。

　　他们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爱戴与崇拜。因他是绿叶森林名字的起源，作为精灵族的代表亲身参加过魔戒圣战，本人又生有一头阳光般璀璨的金发，所以，他们称他为——光明之子。

　　当然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理由是作为伟大的瑟兰督伊王的亲儿子，睿智的欧内斯特宰相的得意门生，忠烈的亚尔维斯大将军的嫡系弟子，魔戒远征军的成员，以及传奇人王伊力萨的好兄弟，莱戈拉斯他要连个伊西利安都治理不好，那还成个什么话！

　　但是在中洲，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人在公开场合发表类似言论，就一定会有光明之子的拥趸者上来与他干架，指着他鼻子大骂：“反了教了还，敢骂我们的精灵王陛下，你咋不上天呢！”形容颇似后世人类口中的**粉。

　　但后世精灵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精灵王，曾经的伊西利安首任领主，在初到伊西利安的时候，其实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纸上谈兵与实际操作毕竟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伊西利安地处东南，与包括人族在内的多个种族交界，地盘太大，势力复杂。每日的公文堆积起来高度足以超过一个林地箭手。

　　有差不多十年，莱戈拉斯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

　　金雳过来看过他几次，被他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上的样子惊得直咂舌，连说幸好他老爹不是国王，随后便跑去矮人聚集地帮他看场子去了——在金发领主的治理下，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已经不仅限于精灵一族。

　　莱戈拉斯对此很是感激。

　　当他终于有所成就，将领地治理得像模像样，伊西利安成为居民与往来商旅赞不绝口之地时，他收到了来自阿蒙兰的一封加急信件——正好在他欲启程回王都向国王述职之前。

　　“欧内斯特大人这肯定是检验我的成果来了。”莱戈拉斯一边拆信一边对身边的库兰笑道。那上面盖的是宰相的印戳。

　　“这回老家伙们要是再有意见，只怕连金雳都会不服气了。”库兰笑盈盈道。

　　莱戈拉斯却没有再接下去，他打开信没看多久，脸色便刷地白了，一手抓着那信，一手抓起桌上的铁桦令，连声音都变了：“库兰！快，快让人备马！”

　　库兰与他搭档多年，早有默契，很快便收拾妥当。

　　莱戈拉斯什么也没说，只将信交给他，转身就冲了出去。

　　纵马狂奔出领地的时候，他的脑海都还是空白的。

　　欧内斯特让他马上回去。

　　他说陛下什么……他仔细回想，他用了一个词，枯竭。

　　枯竭！

　　莱戈拉斯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什么叫枯竭！

　　这些年，他虽忙得脚不沾地，但与阿蒙兰也从未断过书信来往。无论是宰相大人，国王陛下，还是从前的老友，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陛下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现如今虽然已经不再有暗影威胁，但他顾虑国王过去殚精竭虑，又以灵力庇佑森林，恐他身体有损，因此每次在伊西利安得到一些珍奇的安神灵药都会直接让人快马加鞭送回王都去，每次都会收到陛下的回信与回礼，表示那些药很好，若是绿林土壤适合，倒是可以考虑培育一下制药原料。他苦笑不得，心道父亲果然本色不改。

　　可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见到欧内斯特时，他就是这样说出他的疑惑的。

　　猝不及防见到近五十年未见的伊西利安领主，欧内斯特立刻便意识到他定是收到那封信后一分钟都没耽搁便赶了回来。

　　面对年轻领主一声接一声的质问，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宰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吧，我先带你去见他。”

　　莱戈拉斯在国王的卧室见到了他。

　　只一眼，年轻的领主便感到一颗心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

　　躺在榻上的这个精灵……真的是他的ada吗？

　　他俯下身去，似是想要触碰他一下，指尖却始终未能落下。

　　他的脸已经毁了。不，或者说半边脸。

　　那右半边脸是他认得的，严峻瘦削，眼眸紧闭，长长的眼睫覆在苍白的皮肤上，动也不动。
　　但是左边……被龙焰灼烧过的伤痕这次再无任何遮掩地躺在上面，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处完好。他轻轻地掀开盖至他肩膀的被子，向下看去，那宽阔的胸膛上，再不见结实的肌理与优雅的线条，只密密麻麻横亘着无数条漆黑狰狞的伤口，有的像是早已愈合，有的却像仍在加深，深入血肉与筋脉，从里至外散发出一股隐隐黑气来。
　　“不要太过自责。”银发宰相沉声道，“这是沉疴，早在你出生那时便已经埋下。”

　　“为……为什么……会这样。”他无法控制地颤抖，眼圈刷地红了，“告诉我！”

　　宰相叹了一口气。即使对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他而言，回忆那些过往也仍然是很艰难的事。

　　“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向你提过王后陛下究竟因何而死。

　　“是龙。”莱戈拉斯哑声道。

　　“没错，是龙。但是当时面对魔龙喀迈雅的不止有王后，还有陛下。他二人合力杀死了它，代价是王后的性命，以及陛下被毁灭的这半边身体。”

　　“你出生不久之后，陛下经常去伊姆拉缀斯，为的就是请埃尔隆德大人相助，救治那龙焰带来的伤害。你一百岁之前，总是见到他带着半边面具，是吧。埃尔隆德治好了它。对，他以为他治好了它，我们都以为治好了它。但我们当时都不知道，龙焰造成的毁灭会伴随终生，只能控制，却永不能愈合。这是很可怕的事，莱戈拉斯。一开始那些伤痕完全看不出来，后来我才发现国王用了灵力将它隐藏起来，从他第一次感到它开始发作的时候他就这样做了。你知道他有多么厉害，对体内灵力的操控自如。我曾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却告诉我，那些痛楚虽然并不会消散，但只要他以灵力压制住，就不会出什么问题。”欧内斯特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我深恨自己知晓得太晚，但后来才发现，即便我知道了，也仍然无计可施。”

　　“那他现在为什么又……”

　　“这要从亚尔维斯的死说起。莱戈拉斯，我猜你只知道，是大将军出兵墟谷，与奥克同归于尽是吧。但事实上，他是一命换一命。”

　　宰相目中闪过几线隐痛。

　　“当时，护戒远征队前途未卜，而王国，却已经到了必须要倾国一战的时候。陛下他明面上一直表示为子民性命考虑，要放弃整个苏度湖以北，保全军队。但实际上，他却打算在整个王域内设置守护环带，再以退兵将奥克大军引至阿蒙兰以北。在那里，他有办法不费一兵不卒将它们一网打尽。撤回来的北境诸军与东面北进的军队也将在那里汇合，直面奥克大军的同时也待在守护环带内。如此，一是为王城安全考虑，二来，若中间有任何差池，他们也能辅助一二。”

　　“其实，这是一个双全之法，只是代价，是他的全部灵力与生命。一旦成功，奥克可灭，子民可保，疆土可复，而他，则必死无疑。他曾经向我暗示，若他有何不测，必须要等到你回来之后才能发丧，但如若你也回不来，就召亚尔维斯回阿蒙兰将王国托付给他。我当时不解，之后才知道，他那么早便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他的计划很隐蔽，几乎瞒住了所有人，只除了……”

　　“只除了亚尔维斯叔叔……”年轻的领主哽咽着，接了下去。

　　“至今为止，没人知道大将军是何时发现，何时开始计划那一切的。但当陛下发现赛忒在他的灵力到达之前已经有了一道守护环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宰相长叹一声，“此后之事，便如你所知。”

　　“我本以为，王国安定，大敌消亡，而亚尔维斯的抉择又保全了他的灵力，那他的身体会自然康复。然而我忽视了，虽然最后的计划功亏一篑，但这些年来，他本就一直以他灵力与魔影对抗，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与魔龙喀迈雅那一战之后，他身体的根基已被动摇，只是危机始终未除，他不敢也不能倒下，才一直强撑到了现在。”

　　“而今阴霾散尽，大局已定，他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然而这一松，以往被强行压制住的龙息便死灰复燃，即刻反噬，沉疴旧患尽数发作。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宰相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这些年，他昏迷的日子越来越多，一旦失去意识便连那龙伤也掩盖不住。我们用了很多方法，药剂，灵力传输，可惜全都如同石沉大海。亚什诺说……最长，不过两三百年。”

　　年轻的领主早已泪流满面，在宰相低沉又缓慢地讲述时他一直怔怔地望着榻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精灵，双目黯淡，知道他最后提到一句灵力传输之时，他才猛然惊醒，转身握住宰相的肩膀，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

　　“你们的灵药，灵力，都没有用？”他双眼明亮，焦急又热切地看着银发精灵，“我的！用我的！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的灵力传输一定会更加顺畅！给他！全部给他！！”

　　“没用的，莱戈拉斯！”欧内斯特心中不忍，却一点也不想再骗他，“同宗同源者之间的灵力传输是最迅速有效的。我和陛下同为血统至纯的辛达，灵力更是远较你深厚，按理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我们早就尝试过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话音一落，便见年轻领主眼中的光如同被冷风吹熄的蜡烛一般，刷地消失了，那怆然无措的神色叫他心碎。

　　莱戈拉斯松开宰相的肩膀，木木地转过身去，看着榻上的国王，伸手拭干了脸上的眼泪。

　　欧内斯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看着年轻人：“但是……非要说还未试过的方法的话，其实还有一个。”

　　他倏然转头：“是什么！”

　　“西渡。”

　　他愣住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欧内斯特继续道，他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后的方法了，“这凯勒布里安夫人便是如此。只是对我们而言，可能性微乎其微，并且那代价……你知道的。”

　　“只要他活着，我还在乎什么代价。”金发领主的声音又轻又冷，“人族壮大，我族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伊姆拉缀斯的同族，不也早动了西渡的念头。”

　　“但我国不一样。你知道，以陛下那样的性子，他不可能放下子民，独自西去。”欧内斯特道，“西尔凡精灵是远古时代就拒绝西渡的南多精灵后代，他们不像辛达，或者诺多。莱戈拉斯，两族对大海的狂热可谓刻在骨子里，流在血管中。因此他们命中注定会听从大海的召唤，一去不回。但西尔凡精灵不一样，他们比任何精灵都热爱中洲，热爱星空下的原野。”

　　“是么。”他淡淡道，似乎颇为不屑，“那我算是什么？辛达，还是西尔凡？为何我就从未受到过传闻中大海的召唤？”

　　欧内斯特不由得皱眉：“你自然是……”

　　“让那些命中注定都见鬼去吧，我只知道一件事……”他阖上眼眸，曾经那个黑发年轻人教给他的一些东西，他时至今日，方解其意，“能得此心安处，他乡亦是故乡。”

　　宰相哑口无言。

　　“别再说什么维拉的决定，命运的抉择了，就算他日我要扬帆往西，一去不回，那也只会是因为我的亲人，我所爱的人在那一片大陆，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跟维拉，跟召唤，跟命运，都没有关系。”领主低头想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一翘，“你只知道，只要他们不愿走，他就会留下来，永远守护他的子民。他是不愿放弃他们，难道当他们知晓了真相之后，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忍受如此折磨，看着他去死？何况，”他缓慢却坚定地道，“这不是还有我么。”

　　“莱戈拉斯。”欧内斯特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然而他似乎压根就没去听他在说什么，抬眸看着宰相，突然狡黠一笑：“如果我族的传说都是真的，我ada真的西渡以后，是不是就能见到我nana？”

　　宰相愣了片刻，想了想：“理论上，是这样。”

　　“这么说，那还非做不可了。”片刻之前还泪盈于睫的年轻领主像是从一个绵长的噩梦里苏醒了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看了榻上昏迷不醒的精灵一眼，“大人放心，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