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的东京》寒明语

3、第 三章

　　7
　　那天晚上却是依然那样的平静，各自走进各自的房间，悄然声息。回到各自寓所时，似乎所有的困顿都爬上了额头，但是仪明的脑海里还是由美身上的香水味。那种香水味让他清静，让他迷恋，恍惚中，由美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乎藏于内心很久了，刻意的去忘掉是那样痛苦的一件事，但是时间的流失只是淡漠了很多——是那种香水味，同样的香水味唤起了仪明内心沉寂许久的东西。
　　这应该是一个不安的夜晚，现在却死一样的寂静，仪明呆呆的坐在床前，冰冷的指尖，冷峻的脸颊，那种翠绿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成了翠绿的颜色——那却是他喜欢的一种颜色，那种颜色有时是令人害怕的，甚至毛骨悚然。
　　他的手掌也似乎变成了绿色的，那影子一晃一晃的，晃出了多年前他的样子，他的泪水也似乎变成了绿色的，垂在脸颊，滚动了下来。
　　他忽然思念起曾经在北京的岁月，还是那种香水味的萦绕，那种味道是这样的让人不可言传，四面楚歌一般，烙在那个时代的美好的记忆瞬间被勾起了，印迹在脑海的某种习惯，某个人夹杂在流失已久而又瞬间漫上心来。时间的确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改变了我们的面目，让我们苍老，让曾经的记忆又浮现出来，让我们在快活的生活中突然绝望。
　　由美今晚琴声没有响起，MSN依然是灰色的。
　　夜愈晚，窗外的寒气欲浓，仪明的额头上寒气煞然而袭。
　　也许已经凌晨时分了，仪明的手机突然响起，宁静的夜晚手机的铃声那样的响亮。
　　“由美…….”
　　“明，你睡了？”
　　“我一直醒着……”
　　“我在听中文歌，刚才喝了几杯清酒，有些醉意…..”
　　“由美，你没事吧？”
　　“没有一点事……明……”
　　“什么？”
　　“我一个人有点冷，我害怕这样冷寂的夜晚……”
　　“由美，月亮出来了，在天边，我们出来看月亮吧，今晚的月亮真圆。”
　　“明，我的身子太弱了，我的头好晕……”
　　“由美，由美……”
　　“我睡……”
　　电话骤然销然而逝，仪明突然间起身，他突然想去看看由美。一鼓作气而起，穿好衣服起身，打开了门，由美的门就在对面，但是当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冷寂的如同冰封了千年一样，不觉悄然而退。
　　仪明回到自己的屋子，但是由美的影子忽然在眼前恍惚，脸色艳红，眉目间爬上了一拨一拨的哀愁，赤着脚穿着和服横在床上，仪明躺在床上又坐了起来，他又起了身，这次他决定要去看看由美，但是他又失败了，一种不可言语的障碍阻碍了他。
　　本来是没有第三次的，但是脚步却轻轻垮了出去，有些踉跄的恍惚感，却只是坐在由美门外呆了许久，由美应该早已熟睡了，这样的空气中早已传来睡意浓浓的气息。
　　8
　　地铁站口，雨丝朦胧。
　　仪明在这爽朗的丝雨下漫步，早晨的屋子里一阵阵黑暗沉闷的空气，憋得人快要窒息。
　　地铁站头永远是散乱的脚步，雨丝清洗着几个女人的头发，那头发上渐渐出现了雨点，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影，如同千千万万细密的针尖。
　　一个铺满画纸的小角落旁，一个女人焦急的双眼，她穿着一双粉色的高跟鞋，鞋面上落下了一层滚动的水珠，头发颀长的搭在肩膀上，眉目修长，身材秀美，白皙的脸颊上淌了许多水。雨水似乎落得大了一些，她将画板、画布、画纸都卷了起来，低着头不断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那些白描上渐渐浸入了雨滴，风也哗啦啦的吹了起来。
　　她收拾好东西后，转身走向了一个红色的小木屋，墙上涂满了各种图画，色彩异常的浓重，像是纠缠在一起准备随时起飞的娇贵龙凤，这种建筑在东京已经很少见了，中国台湾地区却很普遍，当地人称之为玲珑娇小。
　　这种图画似乎和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很不相宜，倒是像那些玩cosplay的小女孩的居所。
　　仪明远远地向上望去，似乎摆满了画，但是他却望而止步了，他不是一个懂的欣赏画的人，但是内心却有骤然思恋起那个地方，他想看清那个女人那双粉红色的皮鞋，还有那张在雨水里模糊的脸颊，只是感觉绒绒的头发散落在胸前。
　　仪明忽然忆起原来在北京是，曾经也是这样的雨丝，他总是在模糊的人群中脚步匆忙。
　　那时上课的时候似乎总是心里茫然，将一只绿色的画笔攥在手中，在画纸上不停地涂鸦，老教授黑板上一板一板擦了又写满，但是仪明看着天边黯然的颜色心便焦急起来，课堂哗啦啦的笑声，抑或凝重的听讲都成了一抹没有重量的乌云。
　　那时，他会帮助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在雨中拎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如同现在面前那个已经消失的女人，颜料总是淌在雨中的小水潭里，染得地面如同霓虹灯的颜色，但是那却是两个潇洒激动地心，有时，他会一只胳膊将那个女孩紧紧的搂在怀中，另外一只手提着女孩的画包，画板。
　　女孩子的头发还是会浸湿，眼睛中一层雾蒙蒙，如同雏鸟朦胧的眼睛。还有那种香水味，那种香水味长年累月的积淀在仪明的脑海里，那也是由美身上的味道，对仪明而言，那是不可抗拒的味道，但是那却是一种令人伤心地味道，四面楚歌一般的戛然而来又戛然消失了。
　　那眼前消失的画画的那个女人呢？她的身上是一种怎样的不可预测的味道呢？会不会还是那种香水味？
　　9
　　由美的房间一直紧闭，烟雨朦胧也许是熟睡的好时节，仪明房间暗淡，手指划过空中落下黑色的影子，电脑里仪明的MSN始终闪烁着，但是由美的图标却还是灰暗的——似乎这是一个长假，暗色的天将时空的界限在人的脑海里拉得颀长，如同钻着历史的隧道，没有尽头。
　　电脑前，一直干瘪的橘子躺在那里。旁边的日语书籍一本一本的翻开着，却不知何时翻出来的，黑色的签字笔的涂抹失去了色泽。
　　仪明昏沉沉之中入睡，脸色平静，嘴唇干裂，眩晕。
　　但是不知何时，电脑里的MSN闪动着绿色的光点。但是空白的屏幕却如同干净的晴朗天空，空洞、漠落。
　　仪明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头发也曲卷了许多，口渴。
　　电脑下端，绿色的图标不断地闪现着，那是由美。由美已经诉说了许多，但是仪明却在熟睡之中。
　　由美开始时在询问着，但是后来似乎成了自己的诉说了。
　　“明，你在吗？”
　　“我今天早上吃了海鲜，现在的海鲜没有以前的好吃了，只好再嘴里轻轻地嚼了几下就下咽，本来是邀你一块吃的，但是害怕你还在睡觉，所以没有打搅你。我其实是会做一手好菜的，以前的同学都夸我的，虽然，我听说中国美食天下闻名，但是我还是想让你有机会尝尝真正的日本菜。”
　　“明？”
　　“明，我从书上看到一种疗伤的办法，你想陪我尝试吗？”
　　“书上讲说，一般而言，人都会避免踏入曾经留下回味的恋情最美好的地方，曾经是最美好的，现在似乎成了最伤心最伤感的地方，因此尽量减少回忆，甚至脑袋里会自动过滤掉一些令人伤感的事，也不要踏入曾经总是在一起的那个地方，那似乎成了一个魔区，一个禁区。但是，现在的许多观点认为这是一个误区，一定要勇敢的面对过去，勇敢潇洒的走向曾经走过的地方，如果一直不肯，那么就是说明你一直都没有放下，心始终是懒散的，麻木的，没有方向的……”
　　仪明一字一字的清晰的看完了由美的话，本来是一阵高兴地，现在却忽然觉得好像是哪里出错了，咫尺天涯的两个人却是习惯一种将自己隐秘起来交流，这是这个世界的流行吗？两个孤寂的心，偶然间相遇，本来是能擦出最美的火花的，现在却似乎迟疑了，隐藏在彼此内心的深深的一堵墙究竟是什么？或许是过去，但是只是独自沉默的留在自个儿心中了，坦言过去，似乎又将伤口撕烂了，不愿意诉说？只是那天晚上那匆忙的无助和依赖，才偶然听见彼此心间的跳动和激烈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