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的细语》海瑟

9、无辜的旧时光

　　不知何时，雪从大朵的铅灰色云里飘了下来，那些纯净的白色在肃穆的教堂外里显得格外寂静而且柔软，一瞬间整个世界静得发不出声响，只剩满天满地的雪四散飞扬。
　　苏湄陪伴着乔安，而我独自回到灵堂里却发现沈明城一人站在那里，他看着微笑的霍繁薇不言不语，棱角锐利的脸上刻着悲伤，同样是我从未见过的摸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端详着照片的眼睛湿润得像一片广阔的湖，那幽深的湖底翻涌着回忆的漩涡。无论曾经多么荒唐、愁恨、怨怼，乃至耻辱，都蒙蔽不了在此之前的最初。劣迹斑斑的生命里也有过清清白白你侬我侬的时光。
　　那眉目之间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倦态，沈明城老了。
　　回过神的沈明城看到我，他说，娜娜，我和你妈妈对不起你，一切不是你的错，她明白的太迟，而我无能为力……
　　心像大雨将至的晚暮。昏暗。潮湿。
　　我在婆娑的泪影里看他的嘴角阖动，像在讲一个古老又冗长的故事，而我的世界却寂静一片。
　　那些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台阶上，草地上，花坛里，教堂的屋顶上，一寸一寸地抬升了地面。也落在了沈明城头发上和肩上，黑发染上白雪，白雪染白黑发。他微驼的背影消失在逐渐黑下来的暮色里。
　　视野和白茫茫的雪连成一片，我在朦胧的泪光咬牙坚持，我不想哭。
　　半年前，我以为离开李幕生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可是，霍繁薇用这种单方面的诀别给了我一记耳光。
　　医院惨白的墙壁折射的灯光斜照到她苍枯的脸上，她原本消瘦的脸颊更加憔悴，她游走的目光聚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角一大颗眼泪扑簌而下，她嘴在无声的阖动，没能说出一句话，我远远站在那里，不敢走近，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当最后一丝光辉从她眼睛里消失了，我知道她已走远。有人在哭，但我已不知道了。心里像冰封的雪山，无声无息。
　　这么多年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们给过那怕一个完整的拥抱吗？
　　我呜咽着度过惊恐夜晚时，你们在哪里？
　　我那一声声泣着血泪的爸爸，妈妈有人答应吗？
　　我恨你们，真的恨你们。
　　可是身体流动的血无法改变，我的姓氏和容貌无法改变，孩提时咿呀的那一声爸爸，妈妈无法改变。
　　你们没有给我一份完整的爱，却给了我柔软又柔软的灵魂和此后漫长的一生。泪奔涌而下，心里的某个地方下起了毛毛细雨，无声地濡湿了干涸已久的土壤。
　　我恨你们，真的恨你们。
　　因为，我想爱你们。
　　“沈小姐，有人找你。”
　　从那一次的离开就再也没有见到李幕生，没想到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几月不见，他竟突然苍老许多，清瘦许多的面庞，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沧桑又落拓。听见我的脚步也或许感受到我的气息的靠近。
　　李幕生转过身，望向我。
　　悲伤地。心疼地。急切地。歉疚地。无奈地。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的眼眸。在不知名字的空间里，沸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房间里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我走近他，靠在他的肩头，呼吸着他的味道，不问他为什么来，不问他的一切，没有争辩没有责怪。就只有，我想念他，而他来了。
　　他也轻轻地揽过我，不说一句话。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平静地呼吸着，没有眼泪没有爱恨，仿佛可以永永远远温柔恬静，相濡以沫。
　　冷风从窗子缝隙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温度，我终会再一次回到冗长的，死寂的，永不结束的寂寞里，可是我不再害怕，我想我应该已经学会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