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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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晋独自坐在凌乱棋盘前，四壁木窗洞开，冷风疾来，吹散室中难得聚拢的脉脉暖香。
三年前，他便是从这对弈的棋盘前离开，自副将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
他们自幼便是这样水火不容的兄弟。
他与子宋。
一母同胞，本该最是相像。也的确如是，便是因为这分外相似的城府心性，当年的父亲抉择时不免思虑。
他性子更温厚，却也更懂得忍耐的凶狠。子宋性子凉薄，却有一分难得的义气纯真。
如此一比，谁更适合做那筹划天下的君王，谁又适合做威震一方的将士似乎分外明了。
子宋封王离京那日他亦去送，萧萧落日下兄长颀长身影带着几分失落几分惘然地望向端坐车上的自己，如此一别，再见时已是刀光剑影。
煮沸的水泡开色泽幽暗的茶叶，子晋在氤氲的暖香湿气中轻轻扬唇，微凉的指端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落子声音清脆，他目光幽幽，似是忘了来路。
“求见陛下。”廊下一声嗓子敞亮的禀报，周子晋并不惊讶地挑眉，只是轻声传了进来。
一身素净胡服的暗卫七禾，有把与身份相左的嘹亮嗓子。
“什么事？”子晋眼皮不动，静静地问道。
“太后命人查阅陈年旧籍，不知为何。”
子晋唇角扬了扬，轻轻将茶杯举到鼻端嗅了嗅那清冽香气。良久才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那么查到了什么？”
“尚未查到什么，因两日后便是冬至大典，不便惊动唯恐冲撞，故而也不再打算。”
周子晋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窗外轻声道：“这两日天气干燥地厉害。”
七禾顿了顿，很快流利地续了下文：“微臣大胆揣测，太后是唯恐当年母家上的奏章坏了事……”
“大胆！”周子晋忽的扬眸，将手边茶杯重重摔在暗卫身前，“太后何等心肠，什么时候容得你这等人物揣度？”
七禾面不改色地往后一避，俯下身道：“臣惶恐知罪。”
“念你一时莽撞也便罢了。”子晋站起身，纹金袍脚在裂了细缝的青砖地上一拂，扬起丝缕冷香。“爱卿应当知道，该做什么，如何去做了？”
“是。”七禾默默俯下身。
“那就好，冬至大典，朕要看你的成果。”
许君离半倚在一张靠椅上，脚边暖暖拢着炭火温热，手中则抱着只穿金戴银的暖手炉，整个人懒得像是只被豢养的猫。
他仍是不大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一觉醒来自己成了王爷身边爱宠，前尘皆忘，府中人说的清的不过是自己那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和那日看庙的惨烈下场。
分到手边一个小厮，长了张颇为清秀的脸孔，说起话来绘声绘色：“那一日公子出门看庙，偏生一头撞上了一旁的一张烛架，漫天蜡烛便滚了下来，火光灼灼烧的花里胡哨。王爷吓个半死，冲进了火里救出了公子，公子这才脱险。”
“那我怎么会撞上了烛架？”许君离直起身子听得入神，不由得开口问。
小厮眼神张望四下，片刻迟疑说道：“公子……喜欢热闹。喜欢那烛架边上的糖人……”
“我喜欢吃糖人？”许君离更惊诧，不觉脱口问道。
“不只糖人，你喜欢吃一切甜的东西。”门外脚步声一顿，周子宋笑意轻佻地推门进来。他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团坐到许君离身畔。
许君离身子僵了僵，不自然地笑了声。周子宋打量他两眼，挑起眉伸手摘下他脸上罩着的半方绢巾，口中缓缓道：“本王不在意这些。”
他不言，只是垂下视线。
一场浮梦醒来的这一刻，许君离承认他极度渴望着什么。
是爱吗？那种一切都被抛弃，一切都被利用的酸楚。那种黄粱一梦自以为是的清醒。即便没有明确的轮廓也足以让他在深夜里忽然醒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是走在一条幽深的长廊里，雕栏玉砌在夜色浸冷中漫出冷峻的光。他感受得到双足踏在厚厚地毯上的绵软，感受得到月光照在他看不见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清辉流恋。却感受不到自己，自己的存在，只有沉重的压迫与可笑的希望。
可是那希望是什么，与他似乎无关。
他渴望着他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周子宋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在他的脸上扫过。
肤色白的底气不足，透着一股清寒孱弱。好在眉眼生得俊俏却不女气，眉宇间稍显违和的几分淡漠令人有了征服|欲。另有一双眼睛生的撩|人，微挑的眼角和轻转间的灵动分外好看。
可惜一道浓红的疤痕从右眼眼角一直蜿蜒到下颔，整条疤痕似是用刀割开，又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狰狞地将整张右脸与左脸分割成一组吊诡画面。
“张嘴。”他抬起碗里的勺子，一只热气腾腾的汤团软绵绵的沉淀在勺子里，带着几分细密的甜味氤氲开来。
许君离的眼睛干净得厉害，等着人去描画些许什么一般的纯粹墨黑。
“你下去。”周子宋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厮面色沉静地退了下去。
“吃一口，特地为你做的。”他声音低魅，带着几分懒懒的喑哑。“豆沙馅儿的。”
许君离扬了扬眉，张嘴轻轻咬了口白糯的面皮。
赤红的豆沙汩汩流淌汇聚成湖泊，纯粹而绵密的甜味毫不掩饰地冲上了鼻尖。
“再吃一口……”周子宋轻柔的舔了舔豆沙，将唇贴近许君离的微张的唇。温软的舌尖带着清甜的稠密馅料掠过口腔每一寸肌理。
周子宋伸手握住许君离的下颔，他微微抬起脸，吐息暖热地凝眸看着他：“睁开眼。”
许君离张开眼，一双清透墨黑的眸子沉淀着难以摸索的东西。
勺子被递到唇边，他无法拒绝般咽下，尚未来得及辨别清滋味，子宋将手中瓷碗放下，舌尖一路湿热的流连过他脸侧疤痕，直至轻轻扣在喉结上。
脖颈上上一次留下的赤色痕迹色泽浅了几分，许君离下意识地回避。他沉默了半晌，忽而仰起脸含住周子宋的唇，他轻轻扣住周子宋的脖颈，单薄的上身用力往上一挑，坐直了身子安分地与子宋接吻。
子宋平和的抚过一层柔软的布料，直至缓入光净的皮肤。他的唇抵在许君离的耳畔，一片白皙上几道纵错的暗红色疤痕交缠，指尖熟悉的探上许君离的唇，许君离轻微颤抖，他断续的握住周子宋的肩头，破碎地言语：“王爷……我好像不爱吃……甜的。”
“那是你吃的少。”百忙中周子宋舀了一只汤圆送到许君离唇边，手下却加大了用力的幅度。
许君离张口咽下那枚汤团，他闭上眼，一张疏离的面孔看似毫无情绪地微微扭曲，暖流自下腹蜂拥而上，他呼吸重了两分，带着几分探寻望向周子宋恍惚的眼眸。
对方不言，只是靠近他，温热的唇带着一丝红豆沙的甜味落在他的唇角。并不深入，只以舌尖轻舐微张的唇角渗出浅红的豆沙痕迹。
“王爷……”许君离伸手挽住他脖颈，哑声问：“我到底是什么？”
周子宋抬起眼，静静地笑了：“是我的宝贝。”
许君离阖了阖眼，终是问道：“可是，我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疤痕。”
灯火下他的目光深邃却纯净。
周子宋似是被扫了兴致，挪步走到侧堂轻烟袅袅的神龛旁。他修长的手指拢起一株三寸来长，已然焚烧大半的檀香，只回到许君离身旁。不待他开口，便将稍细一些的香枝下端划过许君离敞开的中衣领口里透出的苍白皮肤。
星星点点的火光落下，在肌肤上烙出暗红的痕迹。
皮肉焦灼的痛楚比不上此刻许君离心底的一抹凉意，他咬着牙抬起眼，一双眼梢微扬的眸子带了三分讥诮三分悲酸，与一分难以辨别的无奈定定地望着对方。
须臾，他却开口：“伤疤便是这么来的，对么？”
周子宋将手中握着的半截香丢在一旁，近乎病态得注视着苍白肌肤上斑斑点点的绚丽颜色。他伸手抬起了许君离的下颔凝视他，问：“那么你以为你应该是谁？”
许君离闻声一怔，却是默默道不出下文。
许久。
周子宋懒懒笑了声，他将许君离的脸转向自己，咬了咬他泛红的双唇才不动声色地笑了：“不要想那么多，阿离。”
许君离望着这男子的眼底，忽而低声道：“王爷，我发现一件事。”
他不等周子宋回答，便径自说：“你的眼睛，”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周子宋的眼角，轻柔却珍视的意味令对方微微一愣，“生气时，会变成黑色。可是现在，”许君离却闭上了眼，“是琥珀色的。”
“我不怪你，因为你适才真的生气了。”
周子宋抱紧了他，唇扫过他的指尖，恰到好处地掩住的眼角的一丝泪意。
昭华神情平稳地盘腿坐在门外，门内一盏烛火跳跃得厉害，无声的染出几分香艳。以至于一张躺椅在合欢中岌岌可危的颤动都隐约可闻。他手中握着一杆冰冷纤细的狼毫，面不改色地在一卷颇精致的书卷一角笔走龙蛇的画就栩栩如生的合欢景象。
风声呼啸，书被秋风随意翻动，露出一抹抹妙手无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