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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场 ...

  •   深夜,太后寝殿灯火如昼。
      “许君离……名不见经传。”太后与一女官手谈,微眯着眼似已倦怠,“你查到了什么,月筠?”
      “这个人是突然出现在王爷府上的,”名为月筠的女子垂眸思量,“没有背景,也查不到底细。”
      太后沉吟着挑起唇:“这么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现,像眼下这盘棋里做一颗深入敌营的车一样。”
      她温和一笑,长眉稍扬:“只是……月筠,这枚车你我都瞧得见,可是皇帝却是否知晓这个人是一件上好的兵器呢?”
      月筠嫣然而笑,拈起一枚卒子吃掉了那只车,才不疾不徐道:“太后,车是我的了。”

      两人对视,却是一笑。

      春雨绵长,不动声色间濡湿草木。室中浓厚檀香气息,却也染上清凉芬芳。终究有了几分润物细无声的安逸。
      太后托腮不语,棋盘之上子子错落,已然有了胶着之势。
      “太后,”年长的心腹宫女缓步而入,“御花园中发现一具尸体。身份已经查明,是男宠许君离的手下。”
      “怎么死的?”
      “宫中秘制,阮郎归。”
      月筠神色一变,太后却是恬淡笑意如旧,只深深望一眼月筠,温和道:“你走错一步。”

      初春的天气,本是寒润,只是雨水渐渐下着,尸身终究也被泡出一层肿胀的腐烂颜色。
      手秉竹伞之人沉默望着殿中省人倒拖着尸体离去的背影,却再无自嘲的心情。
      皇城之中,谁有那样一双翻云覆雨手,在众目睽睽下以一条人命作价,杀鸡儆猴。
      袍角掠地沾染污水,许君离疏冷目光对上周子晋灼热却无言的眼眸,他忽而弯唇,躬身见礼。
      皇帝慢慢走近,距他数步之遥时顿住,轻声道:“那夜,他究竟去做什么?”
      许君离垂眸望着地面,行礼的姿势因着雨水的寒凉带了几分僵硬:“陛下都不知晓,许氏怎能揣测。”
      “他死于毒药,”周子晋的眼底覆一层深重的云影,“很特殊的毒药。”
      他无心去分辨话中绵长的哀思,许君离只是浅笑:“陛下天纵英明,许氏望尘莫及。”
      “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拿得到那样的毒药?”周子晋口吻染上凉意,纹龙鞋尖踏近,他只抬起许君离被雨水浸透的脸,“朕是不是太看低了你,由着你在这里兴风作浪?”

      许君离不曾抬眼。所以不曾望见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希冀。

      “那味毒……是三年前所制的一味,名字亦风雅,便是‘阮郎归’。”周子晋的手指收紧,他一字一顿,轻柔到仿佛那是旖旎情话。然而那吃痛的眼睛只是带着粲然光芒猛地一跳,却仍是垂眸的冷淡。

      静默中雨声泠泠。

      子晋望着他复而道:“这味毒自脑髓毒发,以神智抽离始,以全身出血终……”
      “有劳陛下了,”许君离截断他的话,“阮郎已归,亡人难追。陛下,无可挽回。许氏亦不知,这一场兴风作浪,是谁的风浪与居心叵测了。”
      周子晋沉默片刻:“亡人难追?”忽然他轻柔一笑:“朕平素待你,大抵是太亲厚了。”他慢慢转过身,只余下口吻空洞如斯:“许公子在这儿跪着吧——服侍一场,朕准你尽了哀思。”

      ——没有人会为他撑伞了。
      许君离望着天色,雨水朦胧他的视线。这是他恍惚跳出的第一个念头。

      “你的伞斜了。”有双手为他扶正斜在一侧的伞,“你的肩头都湿了。”
      林淼沉沉望着他,他已被雨淋透,乌色发丝自束发冠中落下紧贴着脸颊。
      “对于你来说,你向往的是自由。可是对于我而言,我所能做的,只有雪耻。”林淼的声音染上一丝空洞的恍惚,“用仇敌的血,洗净王座是有多难,许公子?”
      水滴从他的下颔滑落下来,被体温染上了温意。

      林煜将军雪盲症未愈,逢峥王赴滇压阵的却是谢昀。
      临走那日乍暖还寒,日光朗照。林煜摸索着上马送至几里外,他看不清谢昀,只能听见对方一声短促的轻笑,他头顶上的毡帽便被摘了去。
      凉风卷着掠起他的发,谢昀笑着冲他喊:“一路风寒,借将军的帽子御寒!”
      数年已过,他声音却清脆依旧。
      林煜慢慢打马而回,时光回溯的数月之前塞北大雪,他与谢昀自伙房慢慢踱回来。言语无趣,他轻佻的掬起一捧新雪揉在谢昀梳理整齐的发上。本不过是玩笑,年轻人却低头拨弄头发,洁净肤色带着浅淡绯色与一丝微不可觉的委屈。
      “冻着了?”
      他回忆起搂过对方肩头时他向自己微笑出来的模样,终于阖上眼。

      马蹄踏过落在地上的一纸书信,林淼授意的天衣无缝终化春泥。

      消息传至京中,周子宋只安卧于榻上细细品一盅极品红袍。昭华领进林淼,扑面而来雨雪气息,混杂着一丝热意。
      “你来了。”他支着颔坐挺了,慵懒扫过对方瘦削脸庞,不由得笑了声:“你这模样与阿离真是相像。”
      “总是如此的。”林淼草草寒暄过了,直入正题:“陛下很为林煜擅作主张不满,已召了诸位兄弟回京。”
      子宋应了声,只将手头茶杯搁下。半晌才抬眸瞧了眼对方:“老幺林湉也回来了?”
      “是。”林淼静静答,“王爷恐怕不晓得,我们兄弟四个,大哥素来不醉心文史,老三老四却都是医中好手。”
      周子宋抬了抬眼皮,缓缓道:“这我不晓得,然而前一阵本王府里出去的一个下人倒是在宫里给毒死了。”
      林淼沉吟着说:“殿下可打算有什么动作?”
      “眼下我的这位弟弟风声鹤唳,我自然要送他个兄友弟恭的人情。”子宋趿了鞋起身走近他,“我有句话不得不警告你——林淼公子。”他抬起林淼削尖的下巴,直视着他冰冷而熟悉的眼眸:“耐住性子,阿离的命在你手里。”
      “……什么意思?”
      子宋回身,只余一句冷定:“你以为,周子晋还会顾及情面,任你春风吹又生?”
      “王爷!”林淼直起身,“陛下他不会打草惊蛇。”
      “与我无关,林淼。”子宋本已步入内室,闻言回眸轻柔挑起唇,“阿离必须活着。至于你的耻辱柱——自己去洗吧。”他顿了顿,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促狭笑意:“以及逢峥之事,多谢你,本王只拭目以待了。”

      来日早朝,朝后子晋鲜见地邀了子宋入书房一叙。

      说起来,他们兄弟却也许久不曾这般见过面了。
      子晋闲适地架着修长双腿,半晌饮了口茶道:“皇兄久别无恙?”
      “你我兄弟,花呼哨不必打了。”子宋今日懒于客套。“逢峥王调往滇南……陛下当真打得好算盘。”
      “我早已失算。”周子晋举杯,将一杯清茶带出几丝倜傥意味。
      子宋顿了顿,似是不意他的坦率,却难分辨他言语之后的试探,唯有含笑:“陛下谦逊。”
      “朕还是觉得,你我交手,实在不必带上旁人。”子晋凝眸望着他,“皇兄明白?”
      “一直都只有你我二人。”子宋起身,“既然如此,不如将阿离还我。”
      子晋失笑,只遥遥一望,留给他清隽侧脸:“皇兄精心准备的大礼,朕尚未尝到个中滋味,怎么舍得归还。”

      四目相接的一瞬,却为一寸默契惊心。
      水火不容,却已是同根而生,难解难分。

      王座之路,终究只有一人独行。

      “承让。”子宋后退一步,抱拳告退。

      “你可知孤召你来何事?”太后高居凤座之上,眼风微扫尽是不屑。
      许君离孤身独立,牵唇冷笑:“怎能揣测。”
      “那便好。”太后素手一扬,一卷医书落于足前三寸,“宫中制毒,色味两难全。许公子心腹惨死毒酒之下,孤便邀你血债血偿。”
      “却之不恭。”许君离单膝落地,唇角笑意一点不松。
      “宫中药材你若所需尽取,孤只为你担保这一路你必然有惊无险。”太后沈声,沉默之后似是呢喃:“宋家终于沉不住气,只是这来势汹汹——许公子,愿你早日功成。”
      许君离抿住那一寸冰凉笑意,抽身而去的背影却无端令人心悸。

      遥望归途,太后笑意苍凉:“子宋,你却是这样心狠的孩子。”

      梁太后自然不会晓得,望族之中曾有一脉,偏生在众望所归之中动了邪念。这邪念却不是王侯将相,而是男女之情。她独记得宋太妃深宫之中寂寥怯懦,却不曾知晓宋氏曾有一朝海棠花下,秋千架旁四目一顾已然勾魂夺魄。
      仍是老话,命数已定——是劫不是缘。

      苍老手掌覆于陈旧奏章之上,她只觉自己后路已尽,再无挂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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