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黄粱》七顿夜宵

25、兰泉旧事（下）

　　第五天，兰因依然在床边絮叨不停，女子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
　　兰因却半天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
　　女子说：“水。”兰因才回神急忙倒水给她。见她躺着不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扶她坐起。
　　“可算醒了，睡了五天了…你…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感觉如何？用不用叫大夫来？”兰因又开始絮叨起来，只是这次他说话变磕巴了。
　　“白粥，谢谢。”女子喝了水后，嗓音倒是比刚醒时清亮许多，兰因清晰感觉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唔…哦，好的，你等着啊，别乱动好好躺着，我去弄！”兰因发现自己的出神，忙回神挠挠头很快跑出去了。
　　兰因走后，唐随歆环顾了一下四周，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她是唐随歆，唐桀最得力的帮手。
　　这次的任务不过是处理几只碍路的杂鱼，却轻敌被抓，为了套出她的来路，或者根本只是出于趣味，她被边角不齐的瓷片反复的切割新生的肉，这杂鱼折磨人的手段新奇，错就错在不该让她只伤一处。
　　逃出来也只是废了些时间，拖着伤和饥饿的身子苦战，却不出意外的赢了。
　　看着折磨她的人咽气，她的任务也完成了。落入瀑布是当时离开战场最快的方法，也是她最后无力的选择。
　　瀑布下的好酒，入口清爽让她精神一阵，化脓的伤口却让她心生厌恶，烈酒消毒，却没想到她会晕了过去。
　　一醒来竟衣着整洁躺在一间屋子内。
　　对于几日前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她，如今能够及时得到救治，算是万幸。
　　吃过了白粥，便看见兰因拉着那老郎中来给她检查。
　　老郎中只道她恢复得不错，不过还是应该多静养。
　　“我的腿，如何？”唐随歆问。
　　老郎中和兰因听此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伤的重，请你们如实相告。”
　　“丫头，你这个腿…当时就已经伤及筋骨了。”
　　“废了么？”
　　“这倒不至于。只是好了以后也不能同往日而比了。”老郎中一脸惋惜道。
　　“到什么程度了？”唐随歆虽然已经做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难免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大概是不及以前灵活了…不过你若是好好调理，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老郎中捋捋胡子道。
　　“如此，多谢了。”
　　“诶，不谢不谢，要谢啊，可得谢谢这小娃娃。”老郎中拉来兰因道：“他啊，可是天天照顾你，从早伺候到晚呐。”
　　“诶老头，瞎说什么呐你！”兰因看到唐随歆看着他，竟红了脸对着郎中说道。
　　“哎呦，这还不让说了不成？好好，你这娃娃……”老郎中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拿着药箱走了。
　　“诶！你别走啊诶！！”兰因看着老郎中离开的背影，也不知嘴里又嘟囔了几句什么。
　　唐随歆先前就已经想过，她做任务的府邸周边的山川，帮派，势力，再一联系她昏迷前的好酒，她惊异的猜测出她获救的这地方可能就是世人所传的兰泉酒山。
　　再看眼前的少年，二十上下的样子，唐门和她与兰泉山并无交集，她竟意外获救于这世上对她来说难能可贵的安全之地，这人又救了她，惯有的谨慎后是缓和了许多的神情。
　　“谢谢。”
　　兰因听见唐随歆的话，踌躇了好半天才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来。
　　“呵呵…没事，我应…该的。”只是兰因转过来后，发现唐随歆已经睡下了。
　　兰因见此便回去了。

　　自打唐随歆醒来后，兰因便更是勤恳的跑来跑去，成天给她变着花样带各种饭菜，嘴里还嘟囔着“这个补血”“那个对骨头好”“这个有利于伤口愈合”云云，也不管唐随歆听没听。
　　而唐随歆一般都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偶尔也会接上一两句。
　　于是二人一天可以称得上对话的也没有几句。
　　不过每天几句，久而久之也彼此熟络了。
　　彼时的兰因也无非是个鲁莽年纪，听唐随歆说起外面的事时，眼里也不禁流露出少年的向往。
　　近半个月了，随歆终于可以下床了。
　　不过她的腿还是没好的利索。
　　那天差点跌到地上，幸好当时兰因在边上及时拉住了她。
　　“伤到哪了吗？你慢着点啊。”
　　“我没事，不用担心。”
　　“谁…谁担心你了。”
　　唐随歆随即轻笑一声，顺手挣出了兰因的怀抱。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那天后，兰因决定要给她做个拐。
　　想着她拿着这拐出门的样子，兰因开始傻乐，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手削出血了。
　　包着手去找唐随歆让她试试拐时，她看见兰因的手，说：“你在这山里生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能割着自己。”
　　兰因听此，不服气道：“谁还不能有个意外不成。”
　　随歆看着好笑，几天下来，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多大了？”
　　“十六啊，怎么了。”
　　随歆有些诧异，过后又暗笑，“怪不得。”
　　兰因深觉不爽，“什么怪不得！”
　　“没什么，来，我先给你重新包下伤口。”
　　“……不用！”说罢兰因就离开了，留下唐随歆一个人在原地，竟莫名笑了出来。
　　第二天兰因下午才来。
　　随歆见他一脸“我不高兴”的样子，话也没有那么多了，晚上她便做了一桌子的菜道歉。
　　兰因看到这些，说：“你会做菜？”
　　“为什么不会？”
　　“我还以为…”兰因又想到什么，就不说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吗？”
　　“我才没有。”兰因别过脸去。
　　“那就快吃吧，等会菜该凉了。”
　　随歆做的菜特合兰因的口味，那天之后，兰因每天都带点想吃的食材，让随歆做。
　　唐随歆也乐意如此。
　　随歆知道，她完成了那个任务，若一切顺利，门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什么行动，她便早像门主报了信，说她想在外玩玩。
　　并未说她受了伤，兰泉山更是只字未提。
　　日子天天都如此过，近半年。她接到了唐桀的密信，问她何时归。
　　唐随歆又拖了许久。
　　她知道，她舍不得走了。
　　她那时已经走到了出山的最后一座山头，她歇脚时，看着流水落花，想着她可不可以就这样，安静过一辈子。
　　这些兰因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兰因只是来到那屋子，发现随歆不在，便等了等，等了一下午，等到他靠在门框睡着了，她才回来。
　　唐随歆也没有叫醒他，就那么看着兰因迎着夕阳的脸。
　　她在风雨里飘摇了这么多年，那一刻却觉得时间静止。忽然想到一个词，叫做沧海桑田。
　　兰因在随歆做饭的时候醒来了。
　　“你去哪了？”
　　“就在这周边的山上逛了逛，顺便给你加餐。”她拿起一只野鸡说。
　　兰因看着野鸡流口水，未做他想。
　　晚饭又加了一小坛子酒。
　　两个人那天吃的尽兴也喝的尽兴。
　　随歆边给兰因倒酒，却突然有感而发道“兰泉酒山不负天下所传，”复又抬头看着兰因，“这一年的生活，于我来讲，弥足珍贵，此生难求。”
　　兰因也举着杯，没看唐随歆，干了一杯酒，忽然说：“这有什么难求的，老子娶了你便是。”
　　随歆整个人一愣，过后笑的全身发颤。
　　“你笑什么。”
　　兰因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量，却放松，爽朗，真心开怀。
　　随即他也跟着傻笑。
　　然后，他在唐随歆脸上亲了一口。
　　再然后，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没醉。
　　看着兰因跑出去的样子，那一瞬间唐随歆好像有了决定。
　　她笑得眼角泛红，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傻子，真是个小屁孩儿。”
　　第二天，两个人还是跟没事人一样，聊天，吃饭，散步。
　　半月后的一天，兰因中午才到了那个屋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只是不见唐随歆的人影。
　　兰因便坐在桌边等她回来。
　　他想着今晚又有加餐了。
　　于是等到饿了，他也什么都没吃。
　　等到了晚上，她还是未归。
　　第二天，仍然没有她回来的迹象。
　　他有点儿不高兴了。
　　第三天，她翻了唐随歆的柜子，里面没了一套她的衣服，和她的武器。
　　他看见柜子里还有一根木棒被布精细地包裹着，那是他那次划破手给她削的拐杖。
　　他慌了，那天他找遍了兰泉山所有的地方，从早找到晚，从山顶找到瀑布。
　　可就是找不见她。
　　他坐在屋里干瞪着眼睛，光亮和黑暗却好像都没有察觉。
　　你去哪了，你为什么走，这些问题在兰因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次，却无处可问。
　　他想问，质问，想冲她发火着问，可他其实真正想知道的只有，你什么时候回来？
　　唐随歆接到唐桀的急传不得已而归，甚至连留张字条的机会都没找到。
　　她想着那孩子会着急，可她也决定这次任务做完就向门主请辞，她以为她会很快回来，回兰泉山，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她唐随歆并不天真，可她还是错了。
　　此去经年，良人不见。
　　“后来呢？”依旧是白鸿阁钱庄二楼雅间，曾氏捧着凉透的茶，秀眉紧锁的问。
　　“后来咱们这位兰大公子就一直在寻找那位姑娘，他出了山。”南风瑾说到这笑了一下，“我可能是他出山后遇到的头几个人之一，他那时候那样儿啊……”
　　南风瑾叹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邋遢的人影，愤怒，狂躁，焦急，恐惧，草木皆兵。
　　啧啧啧，在心里不忍直视了一番，又接着说：“他那时已经找了很久，我见他如此便随意道了一句，'天下之大，单凭你一己之力要寻得一人如何容易'。”
　　“于是他便茅塞顿开，让你，和如今整个白鸿阁帮忙一起找？”
　　“呵，师妹聪慧。其实也不尽然，说来复杂，兰泉山和阁里当下的关系，也是后话了。”
　　“我与他分别后，他便回了兰泉山，兰泉山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后来兰泉山的老者好像是跟他撂了担子，自己纵情山水去了。”
　　曾氏有些哭笑不得，后来的事情她也知道了，阁里第一次莫名被送来一批酒的时候，好像正是四五年之前。
　　想到凡人山一路她对兰因的印象，又想到他竟为寻一人坚持了五年，曾氏不由百感交集，也更坚信了自己要帮兰因。
　　“曾姐姐。”苏妫上了二楼，神色间有些微不可见的激动。
　　“阿苏，怎么了？”
　　“唐目传消息过来，坏消息是唐桀养了一批暗卫，培养多年，数量不明，个个身怀绝技，心狠手辣，最可怕的是他们绝对听命于唐桀，又身在暗处，无法防备。”
　　“什么！”曾氏心头大惊。
　　一旁南风瑾连忙握上她微颤的手，“别急，听苏姑娘把话说完。”
　　“好消息是他的师兄，唐门大弟子唐仁也愿祝我们一臂之力，他们二人已与暗卫中的一人暗中联系，日后如何，还要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