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京广》浦思泉水

3、第二章

　　北京的大马路，就算不是所谓的高峰期，也一样是车来车往。刘羿娴熟地驾着车，在这个已经熟悉得闭上眼都能到任何自己想要的目的地的地方，开始了神游。
　　9岁时，一个叫王若水的大眼睛小妹妹进入了他的舞蹈学校少儿班，她皮肤黝黑，大家都叫她黑妹。小黑妹和其他孩子都不一样，她争强好胜，桀骜不驯，少年班的大哥哥们都喜欢捉弄她，可是她一个小女孩一点也不怕比自己高半身的大哥哥们，甚至喜欢跑去和大哥哥们吵架。
　　而这些大哥哥们，唯有刘羿不爱欺负这位小女孩，有时候看到同学们欺负王若水，他就会站出来说：“妹妹那么小，你们不可以欺负她！”
　　就这样，刘羿反而成了王若水最经常欺负的对象。王若水喜欢抢刘羿的棒棒糖、冰淇淋，而刘羿也会毫不犹豫地让给她。王若水5岁时，刘羿10岁，那时候老师问王若水：“若水，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话还说不全的王若水带着稚嫩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长大以后我要当刘羿哥哥的新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刘羿红着脸，低下了头。从那以后，少年班的男孩女孩们看到小若水，都会调侃地喊道：“刘羿，你的小新娘来了！”看到害羞得不知所措的刘羿，王若水反而站在他前方，叉着腰，瞪着她那双大眼睛，向人群吼道：“不许你们欺负刘羿哥哥！”“呀！刘羿的老婆仔发火了，好可怕哦！大家快跑！”那些十几岁的哥哥姐姐们也配合着小若水的玩笑，“落荒而逃”。
　　刘羿11岁时，王若水刚上小学，他们坐在舞房的栏杆上，若水向她的刘羿哥哥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说，“上学真好玩，以后我就是小学生了！”那时候，王若水已经是舞校少儿组的金牌演员了。
　　刘羿17岁时，王若水刚上初中，那时候他们俩已经在舞校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了。学校派出他们作为代表参加全国含金量最大的舞蹈大赛之一——“桃李杯”舞蹈大赛，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刘羿也已经有力量托举这位身高、身材都还没有定型的小妹妹了。在排练中，有时候配合上的失误会让刘羿碰到王若水身上“不该碰的地方”，那时候若水还不是太明白，可正在成熟的少年刘羿会时不时地脸红心跳。最后，他们合作的作品《我梦里的天空》男女双人舞以天衣无缝的完美合作和优美舞姿获得了一等奖，为舞校再一次添了辉煌，凯旋而归的他们在机场就迎来亲戚朋友、老师同学的掌声和鲜花。
　　想到这里，正在驾车的刘羿忍不住笑了，他还记得，获奖的时候他的心情太过于激动，直接把身旁的王若水抱了起来。王若水也为自己半年的努力获得的收获感到激动无比，紧紧地抱着刘羿，嘴里一直喊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从此以后，刘羿与王若水经常会以男女双人组合的形式出现在舞台上，好多人调侃着说，这两人，真是登对！
　　刘羿18岁那年，拿到了中央戏剧学院舞蹈剧系的录取通知书，他从家楼下的信箱里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兴奋地跳了起来，骑上自行车，一边打电话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一边向舞校飞驰而去。他把这个梦想成真的好消息告诉了王若水，王若水也兴奋地接过刘羿的录取通知书，在上初中的王若水眼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一个多么神圣的东西。她笑着对刘羿说：“刘羿哥哥你太棒了，恭喜你！我要向你学习！”刘羿捏了捏王若水的脸：“你一定会比哥哥更强的，你要争取考北京的大学，我会在北京等你！”“嗯！”王若水坚定地点点头，“我希望我能去到北京舞蹈学院，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
　　18岁的刘羿成了舞校的宣传人物，关于“刘羿同学考上中央戏剧学院”的横幅、刘羿表演的照片，贴满了整个舞校，舞校的上下，几乎都把刘羿当成了皇帝一般。王若水心想，几年后，我也会有这样的待遇的，要努力！
　　在中央戏剧学院上了一个学期的刘羿，为了赶上曾经的舞校在H市大剧院的迎春晚会，退掉了和老乡们订好的火车票，换成了飞机票，考完试当晚就飞回了广州，第二天天刚亮，他马上赶到客运站买了到H市的车票，赶往H市。从广州到H市有将近6小时的车程，一路颠簸，加上中间休息，再转公交到达大剧院，晚会已经准备开始了。不出所料，开场舞就是由王若水领舞的瑶族舞蹈，壮观的场面加上精湛的演绎，博得了观众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晚会在一个个节目中逐渐被推向高潮，在主持人的报幕中，最重头戏的舞蹈，《万花迎春》就要上演了。刘羿作为嘉宾，坐在角度最好的贵宾席上，他知道若水又要上场了，而且这一次是一个大难度的舞蹈，他满怀期待，想看看一个学期没见面的若水又长进了多少。
　　舞蹈的抢眼程度让观众惊叹，莲花从台上升起，王若水从绽放的莲花中微笑着出来，十四岁的女孩，笑得颇有韵味，像极了古代的王妃，高贵而妩媚，迷倒了台下万千观众。接着，王若水在莲花中央连续打了十个正空翻和侧空翻，场下观众连连起立鼓掌，刘羿看在眼里，骄傲得微笑着，频频点头，心想，这姑娘，北京舞蹈学院是进定了！
　　舞蹈被推向最高潮，王若水双手把大红灯笼举在头顶，腿慢慢地举起到最高处。在观众的掌声中，突然莲花从王若水支撑身体的脚下裂开，莲花的两半很顺畅地划向舞台两边，而王若水重重摔在地上……
　　场下突然寂静了，伴舞的演员赶忙跑过去围在倒地的王若水身边，作为伴舞之一的陈姗姗摇着若水，大喊着她的名字，可若水丝毫没有动静。陈姗姗顿时放声大哭起来。主持人赶忙救场，刘羿不顾前方的围栏，跨越了过去，跳上舞台，推开人群，从陈姗姗臂中抱过王若水，摇着她，喊着她，可若水依然躺在他的怀里，安静，没有回应……
　　演出被迫中断，负责晚会后台控制的工作人员由于没有按照规定，将莲花打开的时间提前了一秒而被问责。
　　王若水昏迷了一天都没有醒来，陪伴她身边的，除了若水的父母王明俊、徐琳，还有刘羿和陈姗姗。刘羿一直坐在若水的床头，看着她圆圆的脸，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观看若水的演出居然会看到一场意外。
　　读了一个学期大学的刘羿，此时感觉自己要像个男人，他甚至主动跟王明俊夫妇说自己放假了，愿意一直陪在若水身边照顾她。王明俊夫妇很是为难，看到眼前这个小男子汉坚定的眼神，不忍拒绝，也很是欣慰，但是又想到女儿还小，这样未免会影响到女儿的成长，让青春期的女儿心生杂念。最后王明俊还是委婉地对刘羿说：“若水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没有大碍，伤也不会留下后遗症，有我们照顾着就行了，过两天若水的爷爷奶奶也会来，我们不会不够人手。”面对王明俊和蔼的软拒绝，刘羿还想再解释，却被王明俊打住了。“刘羿啊，你还年轻，是个好小伙，现在是你人生最关键的奠基时期，叔叔还是建议你找点事儿做，前途更要紧！若水这边，你偶尔过来探望探望她，她就很高兴了！”为了不让刘羿感觉心里不平衡，徐琳也跑到陈姗姗面前说：“姗姗啊，你也陪了那么久了，我们会照顾好若水的。今天你和刘羿都回家吧，若水醒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刘羿眼里带着失望，可是还是同意了，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再陪若水这一整天。
　　祸不单行，没过几个小时，刘羿就接到家里传来的噩耗——外婆去世了。看着还躺在床上未苏醒的若水，又听见外婆去世的消息，刘羿简直要崩溃了。但是他强忍着眼泪，对王明俊夫妇说：“叔叔、阿姨，我家，出了点事儿，对不起，我不能陪若水了。您们，辛苦了。等我忙完，再来陪她。”没等王明俊夫妇回话，他就夺门而出。
　　五天后，刘羿处理完外婆的后事便又赶到医院里看望王若水。若水见到刘羿，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
　　“若水怎么了？好像精神不太好。”
　　王若水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眼泪，许久，她才带着哽咽的语气说：“刘羿哥哥，带我出去走走，好吗？”
　　刘羿推着轮椅带王若水到医院的花园里，王若水一言不发。刘羿以为若水伤未愈，再加上场上状况的惊吓，心情还没有恢复。他把她推到一棵大榕树下停下，绕道她面前，问：“你想吃点什么吗？”王若水依然闷不做声。刘羿笑笑：“不吃也没关系，要不……”没等刘羿说完，王若水扑进了刘羿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刘羿愣住了，半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抱住王若水，抚摸着她的长发，此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第二天，刘羿回到以前的舞校看望老师。老师见他来，无疑是开心得不得了。老师与刘羿聊了许久后，拿出了一张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北京舞蹈学院附属中学。
　　刘羿打开一看，是北舞附中给王若水发的录取通知书，他眼眸一亮，开心得蹦了起来：“太好了，若水离愿望实现更进一步了，若水要来北京了！”他激动地抓住老师的肩膀：“老师，这是真的吗？”
　　想不到老师很平淡地说：“是真的。不过刘羿，你也不要太兴奋了，若水已经决定不跳舞了。”
　　这一句话仿佛晴空霹雳打在刘羿的头顶上。
　　“什么？老师您别开玩笑了，若水不跳舞了，怎么可能呢？医生不是说了她的伤不会留下后遗症吗？为什么？！”刘羿情绪失控，瞪大了眼睛，青筋暴起，颤抖的双手紧握着那张北舞附中的录取通知书。
　　老师背过身去，对刘羿摆摆手，惋惜地说：“我不知道，若水不跳舞了，这是事实，她以后不会再来舞校了。舞校就这样失掉了一个人才，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第一次提出这大胆的创意就让若水去领舞是不是错的……”老师的声音也哽咽了。
　　刘羿的眼珠都快瞪出来，喉咙越来越紧，手不停颤抖着，突然他感觉到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猛得一擦眼泪，吸了一下鼻子，控制了一下情绪以后，对老师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然后飞奔出了舞校的大门。
　　冬天的广州，天气湿冷，寒风把寒气刺进人的骨里，无情又残酷。
　　刘羿手里紧紧攥着王若水的录取通知书，一路快跑着到医院，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天见到若水，她两眼泛光，一言不发，最后在他怀里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他恨自己太幼稚，太不懂得安慰人，不懂得若水的心，他只有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飞快跑着，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医院，希望通过这张通知书能改变若水的决定。
　　他跑进王若水的病房，却发现床已经空了。他喘着粗气，抓住身后一位医生的肩膀，摇晃着那位老医生，大声吼道：“医生，这女孩呢？她怎么不在了？”
　　老医生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平静地说：“小伙子你先冷静冷静，那小姑娘的父母已经给她办理转院手续了。”
　　“转院？”刘羿松开了老医生，眼睛瞪得跟驼铃一般大，也许医生叫他冷静的话语有些作用，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医生，那您知道她转去哪个医院了吗？”
　　“嗯……我只知道是转回老家了，不知道是哪里呀。”
　　刘羿呆住了，一个大男孩站在医院里茫然无措。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刘羿神情呆滞地走出医院，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本录取通知书。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拿起手机，拨通了王若水的号码，可是听筒里传来的，居然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他放下电话，发疯了一般向王家跑去，在王家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扯着嗓门大声吼着：“王若水，开门！王若水，你快出来，你为什么躲着我！”
　　所有的邻居都听见这个疯子的声音，跑出来看情况，刘羿依然旁若无人地敲打着王家的门，喊着王若水的名字。
　　直到有一位老奶奶走到刘羿的面前，用一口纯正的粤语语气缓慢地说：“小伙子，你别敲了，你敲得婆婆心都快跳出来了。小水的爸妈带着她回老家养伤了，没有三个月是回不来的，你呀，就别喊了，喊破嗓子也没人给你开门的！”
　　老婆婆转过去对围观的邻居们说：“回去吧回去吧，有什么好看的。”
　　人群散了。刘羿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他像是彻底地瘫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靠在王家的门口，蹭着门滑坐在地上，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本录取通知书，一个人抽泣起来……
　　一个月后，刘羿返校了。暑假，他再一次来到王家，他只想见一见若水，看看她现在是否过得还好。可是敲门过后，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陌生人告诉他，这家的主人已经搬家了，现在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礼貌地道别后，刘羿黯然地独自坐上地铁，来到海边。他坐在沙滩上，用手指在沙上乱画着，心里只有一句话——我丢失了她。18岁，刘羿懂得了惦念一个女孩。
　　刘羿把车停在北京歌舞团的停车场里，记忆到了这里，目的地也到了。
　　“哟！刘羿，今天神采飞扬啊！是不是约妹子了？”刚进大门，刘羿就碰见这位迎面走来的30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单眼皮，神态从容，富有男人味的演员。
　　“威哥，你今天也挺闲嘛。”
　　“是啊，忙完了就闲会儿呗。我看你应该也是忙完了，走吧，下午茶去，我请。”
　　那位年长一点的演员搂着刘羿的肩膀，两人欢笑着走出歌舞团的大门。歌舞团的大门贴着一张巨大的宣传海报，绚烂的设计上面写着——北京歌舞团大型歌舞蹈剧《梦回瑶乡》，领衔主演：首席演员许威、一级演员刘羿。
　　王若水的列车开了，这次她好像没时间去留恋北京这座城市，脑海里浮现的一直是刘羿那英俊的笑脸。窗外的一排排景物飞快得往后倒着，在她眼里，窗外后退的景物就像是一个时光影片，她的记忆和刘羿一样，同步到了那段过去的时光。
　　她感觉鼻子一酸，死死地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害怕被人看见觉得莫名其妙。她松开自己绑着的头发，双手遮了一下脸，揉了揉眼睛，带上眼罩，假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