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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枕相思冢 ...

  •   玉纱盘
      月色如缕,削磨寸寸冷光,半片薄刃般侵吞着浅纱般的疏薄景致,凉凉晕开。
      漠北的风凄厉地长啸,带着欺衣欲裂的凌厉,任何人,兽入了这片由风掌管的领地,也渺小只如一粒浮尘,便如漫天的沙般被侵吞入沙兽永不餍足的巨口,狂乱的风沙暴起,卷碎了一切无礼的入侵者,旋转起,凝聚起庄穆的巨目,冷冷讥嘲着这微渺的浮尘。
      漫天的风昭示着他无上的威严,将苍白的柔弱月色撕扯成一丝一缕。
      呼出一口携卷着风沙的冷风,那两泓漆黑眸子恍如吸纳了所有存在的、不存在的光芒,莹澈如冰,晶透若雪,莫名的流光溢彩,却毫无波动,仿佛静水般的死寂。竟是盲的。她垂手抚摸柔软的沙地,手指被嶙峋的细碎质感扎得生疼,一把细密的沙子深深攥入掌心,又从指缝间汹涌流下,织密如小小的飞瀑。
      一袭白衫的纤细女子奇异地微笑着,手指收紧,将沙深深压进细密掌纹,直到掌心染出飞红的流沙,散入风中,如一串扬撒的血迹。
      君只知一江明月碧琉璃,却不知美景与谁共?

      芙蓉锦
      本是双十年华的青葱年纪,她却心如古稀之年。世界如她,不过一色墨黑,看了五年的一色墨黑,她早已心如古井,波澜不惊。
      后来的她于暗夜浅浅怀忆,眸中干涸,心中却波澜汹涌,有一个玲珑少年。
      立于岸边。
      彼时的她,于喧嚣的大街上茫然行进,被推挤的人群一遍遍推来挤去,面前仍是大朵大朵墨色的花,开的密密匝匝,不透丝毫的光。她只觉自己如一叶柔弱小舟于滔天大浪中苦苦挣扎。她不由瑟缩起来,惶急、惊恐的神色如潮湿的水草覆满她漆黑的瞳,不见丝毫眼波流动,如冻住的玄冰。
      她张惶地伸手,纤细手臂绝望地直伸着,细细摸索着,谁料手指扫到前方一人,只觉指尖一凉,已被狠狠甩开,带的身子一倾,径直倒向地上。
      耳边零星散开凌乱而又凌厉的斥责,旋即她感到手臂被粗暴扯起,来人将她粗暴拉起,一脚狠狠踹在她背上迫她跪下,又生生似欲扯断般扯起她的手臂反扣背后。她用力咬着唇强忍不叫自己哭出来甚至唇上迸开连绵不绝的血腥。
      “哪里来的女刺客?竟敢冲撞陛下大驾!看我不把你五马分尸!”
      怒吼声适时响起,落入她耳中,她耻辱得无言以对。凭什么她无害人之心也无伤人之力却要遭如此待遇?
      来不及张口,她只感觉到有人将她粗暴地拖走,嶙峋怪石深深没进皮肉,划出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湿凉的液体溢出,恍如泛起馥郁的香,她只觉浑身气力都从那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流失出去,旋即堕入同样黑甜的墨色……..

      琼榴燃
      她被作为无辜的刺客而投进阴湿牢狱,伴着无数或罪或冤的人。
      皇廷中人向来对刺客不会手软,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是被灭国的流苍国皇室唯一后裔-----永安公主舒木槿。
      破败的牢狱,坍塌的墙裂出一道只容一线阳光的细缝,凉彻入骨的冷空气被一遍遍呼进吐出,浑浊地在胃里翻搅。她用力地蜷缩着,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如同受伤的小兽瑟缩在自己的洞里颤抖,漆黑的眸沉沉阖起,带开连绵泪。
      隔着斑驳褪色的牢墙石缝,她清晰闻到一阵清正的药香来。在这阴黑湿冷的天牢中不啻一丝希望般沉入她心底,令她不由心中一动。
      她凄凉地微笑,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滑过湿冷肮脏的墙壁,然后,小心翼翼,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将手指抚上那道浅隙,想要捉住那药香。
      她轻呢喃一句:“哥哥………”,蜷得更紧了。
      在那片熟悉的药香里,她不又再忍不住心中无边委屈与凄苦,对着牢墙细细的石缝,絮絮将心事全然交付。
      “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回来。父王,母后,太子哥哥都丢下槿儿了,为什么?”
      “为什么?…….父王,母后不要槿儿了,哥哥也不要槿儿了吗?”
      “哥哥,槿儿被讨厌了吗?被哥哥讨厌,我其实早该想到的。他当然应该讨厌我,父王和母后都讨厌我,不要我了,他从小就被送到哪里受欺负,做质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们都是,是哥哥的仇人…….可是,就算我知道,我清楚,我还是那么想念,不想,唯独不想被哥哥讨厌……..”
      她絮絮地说着,眼里漫开大片潮湿的水草。她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要抵御心痛般用力地咬着唇,无声的细细啜泣也如潮湿的水草长进了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嫣红的香味。墙外的人从墙外递进一枝粉瓣满涨的玲珑花朵来,湿凉花香馥郁袭人,沾衣不去,她颤抖着接过那支花,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拂过每片薄脆易碎的花瓣,泪又重新汹涌而落。
      扶桑,扶桑,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那片嫣红………
      哥哥最爱的嫣红……….

      璃烟碎
      春深欲尽,人易倦。
      精致华美的金殿里,处处绽满馥郁醉人的扶桑花香,如一场华美迷梦。
      她提着缕金细绣的裙裾,白玉般欺霜塞雪的小小脸庞掩在水红色衣裙上大片恣意绽放的嫣红扶桑中,更显玲珑晶莹,仿佛一小小玉人,水晶样剔透。
      她是苍帝最小的女儿,自小得了父王母后和众多兄长的娇宠,又加之她是流苍国唯一的公主,便是苍帝也极宠她,更惯少责她。
      这日,永安公主又骗过了守她午憩的小宫女,偷跑了出来四处游玩。年少心性的她不由被那大片大片燃尽红霞的嫣红所吸引住,不禁欣喜地奔了过去,腕上一串金铃索随了她的动作清脆地响着,在静谧的院落中听来极为清晰。她连忙住了步,气愤地扯下了那串金铃朝着花木扶疏处掷去。
      “叮铃”一声轻响,随后那串金铃被截在了一人手中。那手执金铃的人从花木深处的嫣红扶疏中转出,一袭白衣被嫣红扶桑映衬犹如九天神子。
      花烟四伏,玲珑玉转。嫣红扶疏,烟光漏泄。
      那个白衫的少年剑眉星目,朗润五官,长身玉立在满目嫣红中,漆黑的眸如冰类玉,仿佛吸纳了所有星光般流光溢彩,又有几分疏离,竟与这满目嫣红融合得相得益彰。
      “怎的如此莽撞?若是将这花儿打坏了怎么办、”少年轻道,眉目却无真怒之色,清朗声音如春冰乍融般跌宕成溪,不由得令这才初通人事的小公主也面上飞绯。
      她勉强压下心中做贼心虚的慌张,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本公主偏就爱折花催柳,这样才觉心里自在。你不服吗?”
      他仍是沉静而笑:“公主不如试与臣一道植花种草,定会比折花摧草更自在。”雪色的玉与冰融化,竟如春风柔软。而真正春风,便是百般殷勤艳色,也尽如无物。
      泠昙风骨,玉琢花色,她却是这时才真正领悟起来。
      永安公主心中莫名一动,便翻开几许欣喜:“好!”
      他是漠北螭国王子沉墨,而她是流苍苍帝娇宠的公主。
      自初见,便注定了他们宿命的殇。

      清月夜
      春迟归,暮云微垂,斜月浅醉。
      皇后主持的赏花夜宴初初完结。永安公主仍清晰记得牡丹不吝华奢的吐蕊外的如梦华景:宫苑深深,夜浓如深墨倾染的墨色锦缎,宫女们执了红梅提灯袅袅行过,宛若缕绣其上的绯红珊瑚珠。
      槿儿匆匆溜出夜宴,又来到沉墨所居的墨苑。沉墨素来身子不好,总日日浸湮在药中。她来时,正值他煎着药,伏在小炉旁聚精会神计算着时辰,来不及陪她。她不由心中懊恼,百无聊赖地趴在后院玉栏的扶手上,对着小池摘了身旁吐蕊白花掷戏池中游鱼,金色的,浅绯的,墨玉色的,纯白头上却有墨玉花纹的,五色斑斓的……..四聚悠游的锦鲤们着了惊,纷纷四散开来,少年急急掷下手中熬好药的玉碗赶来阻拦:“鱼在水中自在,花在枝头自在,公主何苦惊扰它们,却叫两相毁坏?”
      她鼓了颊气鼓鼓地看他,干脆扔了花朝石阶上一坐,自顾自气着,眸光才一转,又一跃而起,奔过去扯着他的衣袖摇道:“哥哥,哥哥,你帮我画像好不好?”沉墨微怔,苦笑着道:“公主莫要闹了。”永安公主撅着嘴,不高兴地摇着他的袖子娇声抱怨撒娇。沉墨无奈,也又不好责备什么。她嘟着嘴,横眉怒目,这怒气冲冲的面容再加上那副稚气未脱的天真神色,他不由绷不住,笑出声来。
      “那哥哥你答应了?”她眼珠一转,心下说不出的暗笑不已。当即便缠着他要他作画,灵动的眸子转出一层欣喜。
      他被缠得没法,只得点起叠枝八宝灯树,摆了笔墨纸砚,铺开薄透宣纸,修长纤细的手指提了笔,落笔如飞地画开,画了几笔,停了,他抬头仔细端详着她灵动的面容,极是专注地上下打量。永安公主看到他墨色剔透的眸子对着自己仔细端详,不由面上火烧,染上一片薄薄绯色,心下慌了起来,连忙跳起,忙忙跑开远处心中剧跳如擂鼓一般,旋即又愤愤道:“哥哥,你快画啊!”
      沉墨失笑,无奈地提了笔落到画纸上。墨色于纸上浸染开来,凝成清雅的墨莲,一瓣,一瓣,枝叶缠绵地轻绽如梦。
      永安公主折了枝嫣红扶桑,伏到他画旁溜了一眼,便撅起嘴:“哥哥画的槿儿不好看,我不要了。”然后便跑开了。
      沉墨放下了笔,伸手抚摸着药碗,浓重的药苦味经了这满园花木浸湮,竟也泛出了丝丝柔软的清甜。
      锦绣云簇,永世永安。
      昙花弦
      扶桑轻绽,湿凉花气馥郁袭人,深浅漾开的绯红如霞,花烟四伏,玲珑玉转。
      永安公主早早用了午膳,便又钻入墨苑花丛中。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衣衫,错在花丛中,妩媚的嫣红衬着清灵的月白,煞是好看。
      “哥哥,哥哥。”她抑不住欢欣地呼道,半晌却无人回应。她疑惑收声,又想:怕不是躲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吧。哼,看我不去吓你一跳。
      想着,她便四处寻了起来。从馥郁红霞中穿来错去,竟好似做游戏般喜不自胜。
      穿过了九重曲折花架,她轻轻探手去挑开面前一挂酴釄。面前失了遮挡的细碎花蔓,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来。熟悉的清俊眉目,墨色长发凌乱搭在肩上,如冰类玉的星目沉沉阖起,眉目深锁,似乎凝了极深极重的愁,在梦中也难舒开。虽有狼狈却能看得出是沉墨无疑。
      “哥哥!”她欢欣地叫了起来,才踏出步子又生生顿了下来。不对,这是沉墨,却又不似沉墨。沉墨素爱洁,断不会如此狼狈,何况,他一袭飘逸白衣已多出十几道狰狞红痕,翻开丝丝络络的血腥味。“哥哥…….”她踟蹰着,半天也未动。
      沉墨半昏迷间,隐约听到永安公主纤细呢喃“哥哥……..”心神一凛下,方醒转过来。见了他漆黑沉静却莫名疏冷的眸,槿儿莫名心中一松,面上盈出纯然欢愉的笑来。这才上前去,半恼半忧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这般…….”纤眉紧颦,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道:“这般难看!”沉墨不由笑出声来,修长的手指掩饰般按在额角,才松松道:“没什么,不过…….摔了一下罢了……..”幽深而漆黑的眸子却湮出一抹悲凉的神色,一闪而逝……
      永安公主听了他的话,眉目一松,才嗔道:“哥哥,你可真笨啊,摔个跤都会变成这样。”沉墨苦笑起来,永安公主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女,又怎知晓这诡异多变的政况?作为质子的他,又怎么会过得好?只是,他并不想这天真纯净的小公主知晓这一切,只希望她能如她的名字一般,锦绣云簇,永世永安。
      “哥哥!”见他沉思半天不说话,永安公主不由着恼,见沉墨终于从沉思中惊醒,她才满意地盈盈浅笑:“那,哥哥,我帮你擦药好吗?”玲珑面容娟巧清灵,清水样的眸子清的如一片薄透花瓣,洞箫的音色,铜壶滴漏的韵律,碧竹青色琴音。
      沉墨一惊,口气不自觉地冷硬了起来:“公主不必!臣自己来便好。”
      “哥哥!”她执拗地叫他,兀自对他的话不理不睬。
      他不由无奈,终于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永安公主闻言,欣喜地如得了什么奖励般雀跃。他望了那抹雪白的身影,凄楚浅笑。
      永安公主执了药粉,细细地覆在沉墨的臂上,她专注的神情竟是娇美如画。沉墨深深看着,心中泛开柔软的酸涩,风烟般雾绕成微微的疼。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悲色,转瞬即逝。
      目光薄凉,粉苞满涨的扶桑花开成细密织锦,绽成奢华的殇。

      水沉烟
      凉薄月色疏疏漏过扶疏花叶,薄纱样月光如水漫溢,被割裂在含荷画窗,四分五裂地铺展,金猊兽嘴里缓缓吞吐出清越悠长的冷香,永安公主由着侍女为她梳妆,赴清凉殿的月宴。
      镜中女子容颜清灵绝美,皎洁玲珑,一双清水样的眸子清的看得见她的一切过往,洞箫的音色,铜壶滴漏的韵律,碧竹青色琴音。
      已经十六岁的永安公主本不宜再随意露面,然而听到这月宴中不单宴请了北蛮王室和本国贵族,连作为质子的沉墨也会出席后,便铁了心央着王兄将自己也带上,磨不过她的太子只得将她也带上了。
      暗暗欣喜的槿儿一边事事遵循着皇家礼仪,一边则四处寻找着那抹白色身影。冷不防被一只手拍在肩上,她一惊,立即立起:“哥哥!”太子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俊逸面容掩不住惊讶:“怎的如此唤我?槿儿,你改称呼了怎的也不告诉我?”永安公主一看不是沉墨,不由心中失望,闷闷道:“王兄,我又不是在叫你…….”太子爱怜地抚着幼妹的柔软长发,指间拢着的玉杯几与她的白衣同色,他轻叹,才淡淡笑开:“罢了罢了,还不快入席坐好,当心母后责罚!”她抑抑而答,寡然随了王兄入座。
      规规矩矩地向父王母后请了安,永安公主独自静坐,目光仍四处溜着,搜寻那抹清逸的白色。太子在旁不由失笑。
      忽而她惊呼一声,她心念所念的白衣身影姗姗来迟,仍旧清逸白衣,只是又削瘦不少,她凝视那抹白色,心中莫名一痛。
      她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另一双执拗的眸子看了去,她绝美的容颜已在另一人心中生成附骨牵连的巨木,一见倾心。
      月光浮银,如波浅漾,妩媚的亮银祎祎散开,清冷冷,寒凛凛,更衬得那白衫男子,皎若云中月,皑如山上雪。
      沉墨黯了神色扯一个虚伪的笑,胸中却是竟日连天的寂寥。他看了这冶媚非常的花色与清灵若歌的月色,不禁想起那张明明稚气未脱却摆出将笑未笑的娇美神情的面容,想着便不由微笑。
      他所处的南席离主席极是偏远,他只听得席至一半,有隐约争吵传来,也并未在意,只当是席中诸位王孙不合的争吵,却并不知道,那场月宴中决定的,不只是永安公主的宿命。
      红墙增悲,繁花欲碎。
      断情丝
      月宴初罢,天色已迫不及待地细雨霏霏。
      斜斜烟雨轻笼中,淡了些许扶桑的浓妍嫣红,显得又是韵致非常。明明华美非常,却是花含泪,雨生悲。
      方才圣旨已出,流苍国永安公主和亲北蛮王室王子,七日后出塞。
      永安公主一路朝着墨苑奔去,娇美面容凄惶无助,雪白的裙裾沾染了一路溅起的花泥,斑斑点点如泪痕,发间的簪花早不知落了何处。她带着满身湿凉雨意立在他的面前,苍白的面容早已蜕去青涩,清丽绝美,纤细身形,楚楚风姿令人不敢逼视。他不禁恍惚起来。
      她满面泪痕地扯了他的衣袖,还未开口,眸中已覆满汹涌的潮湿水草。
      “哥哥,我不要离开……”她牵着沉墨衣袖,声音凄惶,平日的十分娇矜,只余下三分无助,七分凄惶.
      他叹息般的声音飘渺如泣,他道:“公主,不要任性。”
      “你任性?”她的面色惨白,被这两个字刺得撕心裂肺般痛入骨血。
      “是的,你不能再任性了。”他阖目,面色冷若结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于心底散开又滑落,却是凄楚。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不能。
      他们两个,谁也不能爱。
      他从来爱的便不是侍花弄草,可是,这些,又能怎么跟她说。“苍生动荡,你我皆不过他人妻棋子,谈笑之间灰飞烟灭,公主可知,你一味任性,若是引来刀兵之祸,你让百姓如何担起?”他说得模糊,她却痛得清楚。
      “哥哥…….为什么”并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与撕心裂肺的痛泣,她只是苍白着面,一字一字吐出缥缈如泣的轻问,似乎已绝望到不需他回答。永安公主涩涩笑开,曾经灵动的眸子失了神采,黯淡成一池流动无波的死水,平静淡然,长长的睫羽掩住了流转心伤,覆了霜,结了冰。
      “好。”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有什么东西,于心中缓慢地生长起来,极缓却不容置疑,一瓣一瓣轻吐皎洁玲珑,却霎时染成了冶媚哀婉的红。
      “哥哥,抱抱我好吗?”她抬眸,剪水明眸中乌沉无半丝波光,却令他看到心中弥漫起大雾般的殇,飘摇,然后沉寂,却久久萦绕不去。
      他的手指隐隐颤抖不已,心却冰冷地沉寂。然后,小心翼翼地环上她薄透如一片残瓣般的削肩。当年玲珑的小女孩已匆匆长大了,她的眉目沉寂了欢欣,由重重的殇凝成再无神采的玄冰,冰透却冷漠。
      她倚在他清冷冷的怀里,冰冷的泪冻结了心。
      曲有所思,情无所寄,潋滟花香浸水色,醉入眸中烟雨色。
      却教无边心殇。

      薄笙叹
      永安公主的出嫁,是在花事尽了的夏末。
      一院嫣红花儿谢的七七八八,再不复玲珑嫣红、花烟流转的盛景。
      那袭轻梦般的嫣红嫁衣,却比这盛景扶桑还竟美上几分。
      一树桃花灼灼映了春水,夭夭其华,比那满园轻烟迷梦般的嫣红还冶上三分的妩媚嫣红,如将天际云霞裁了下来,轻薄水袖蝉翼样垂开满袖华美,金丝滚边,长长流苏一路垂曳及地,美若绽了一季的,最艳的扶桑。
      她素着面,盈盈拜别父王、母后、王兄及众多亲眷,着了嫣红嫁衣的浅削身影自沉墨面前轻飘飘晃过,如行经夜半的一枕南柯,就那么过去了。如梦碎,无魂归。他的心中便如也有一枝火红扶桑梦,随了她的身影,碎成一地流影,拼不起的殇。
      永安公主阖上双眸,感到柔软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殆尽眼前所有的光明。然后轻轻一笑,那曾经的迫人美丽、凛凛芳华,便也被那般蚕食了个干净。
      她知道得清楚,流苍国再强盛,也经不起北蛮王室的进攻,只得于乱世夹缝中求生存,她便是最诚心的求和之礼。她无法拒绝,亦不能拒绝。这是他的命,也是她的命。
      就算明知,却还是放不下那淡薄的流影。
      她不惜服下了可致人失明的毒。没有他的世界,她宁愿从此永不再见。有了这层纱,她便可以放肆自己的相思,她仍可以幻想是他牵了她的手。
      相思是苦,可爱而不得的个中滋味更苦。
      昭永二十四年,流苍国永安公主和亲北蛮王子,意外失明而致失宠。次年,被赐居形同冷宫的浣花居,清冷独居两年。
      昭永二十七年,流苍国被蓄势已久的漠北螭国一举而灭,韬光隐晦许久的螭国大皇子沉墨借十年质子生涯探清流苍国内政,里应外合,将流苍国一举大灭,被迎回螭国称帝,临走之际只带走了一幅画,似乎已有了年头,却被他视如珍宝,日不离身。
      同年,北蛮王子迎娶新王妃,螭国大军入侵,漠北王室俱亡。永安公主失踪,后定为死亡,享王妃之礼厚葬
      云歌闲
      她抱着膝,坐在螭国天牢中,勾一轮凄清的冷冷残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哥哥,是你,对吗?”询问的句子却是沉静的语气,无波无澜。沉墨却狠狠攥了拳,指尖渗出淋漓血色。
      他忽然便不知道自己如此做到底是对是错。举兵灭亡漠北王室,杀死她的丈夫,百般用计将她带回螭国,却不敢认她,连见她一面都只能如此。
      他想带她走,却终于走到如此地步。
      又到底是对是错。
      “哥哥,抱抱我,好吗?”她轻轻笑着,沉静的眸中溢满了潮湿的水草,她的笑无比凄清,却美得宛如当年来不及绽开便凋谢的如梦花朵。
      墙外的人沉默了,修长的手指痉挛般扯紧了自己的衣袖,萧瑟秋风也涤不退他眉间荒凉的愁。他停驻僵立,然后缓缓伸出手来。
      隔着一重狱墙,隔着光明与黑暗,隔着五年的凄殇。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骨血相连般烙下了刻印。
      “槿儿,我来迟了……”一声缥缈的叹息如蚕丝缕缕散开,她神色沉寂。
      “哥哥,我想看见你。”许久,她才悠悠地道,沉寂的眉眼黯然阖起。
      “好。”他毫不犹豫应了,声音却难掩凝噎。
      时隔五年,她终于又立在了他面前,只是已是回不去的曾经。她曾经清灵的眸沉得如幽深的古井,看不到半丝眼波流动,长长的睫羽低垂,轻描淡写地便掩去了五年风霜。他颤抖着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她皎洁的面容,柔软的泪便封了喉。曾在梦中描绘了无数次她玲珑的轮廓,他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再度得见。他现在终于有能力承得起也给得起她的情了。他不由泪如雨下。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他所有的泪,都悉数给了她。
      五年风雨里,他无一时不想着她,即使他灭亡了她的国家,她的夫君的国家,他让她失去了所有,可他会补偿,补偿她无与伦比的幸福。他亦相信,她会理解,理解并原谅他的身不由己。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幸福。
      一辈子,那又该是多么美好!
      她苍白着面容,忽而柔软笑起:“哥哥,抱抱我好吗?”她笑得温婉,竟依稀还是当年摸样。他的心中猛然瑟缩,痛到血肉模糊。他欠了她的,他欠了她一个拥抱,亦欠了她一个未来。当年的他无法承起的,今日的他定会千倍百倍弥补。
      仍旧是清冷冷的坏,她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反手推开他的怀,轻轻踮起脚,将一个冰凉的吻印在了他同样冰冷的唇上。那小小的一丝沁凉,瞬间封住了他所有的感觉。明明是缠绵的,她却感出了绝望,唇齿相依的一瞬间,泪如雨下。而心里,一点一点弥漫开大雾般的殇,飘摇,沉寂,久久萦绕不去。然后,冰冷刺骨的泪清水般覆了开去。
      然后,一切沉寂,他的身影缓缓倒了下来。
      她泪盈于睫,语气却沉静无波:“哥哥,原谅我。”然后从动弹不得的沉墨怀中取出一物,紧紧攥在了指间。
      那不过一串小小金铃,经了五年的岁月,又回到了她的手上。明净如水,清冷如冰。
      她沉沉轻叹,恍惚如梦:“哥哥,我恨过你。恨你为什么当初不带我走,恨你当初放开我的手。可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命。你爱我又能怎么样,终究抵不过命。到了现在,我不恨你,我也不能原谅你。”骤然间笑靥如花,泪如雨下。“所以,结束了。”她的手指用力,那串金铃在她掌心被生生扯开,玲珑的小小金铃清脆地落地,如一滴一滴冰冷的泪,在地上弹跳开来。每一声叮铃之声都如一声叹息,利刃般划开他的心,亦连那最后一抹温柔也裁成一地拼不起的碎锦。
      “结束了。”她苍白地扯一个哀婉的笑,无边的凄殇空空溅入了空荡的心湖,每一朵,都溅开大片大片的悲伤。
      不是不爱,而是已爱入骨髓,却不能再爱。
      她皎洁的背影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眸,她用力地咬着唇,强迫自己不再转过身,沉寂无声的冰冷夕阳将她苍白的身影点染成醉人的嫣红,仿佛一如当年最盛的扶桑,花烟四伏,玲珑玉转,嫣红扶疏,烟光漏泄。如行经夜半的一枕南柯,就那么过去了。如梦碎,无魂归。那曾经的迫人美丽、凛凛芳华,便也就那般消逝无痕。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他轻道,细细吟来,便似有了一个洁白的女子,于他眸中,浅笑盈盈如斯,缱绻万千。
      而她在风中,为爱葬了冢,便将一生深情葬进他缱绻的眸。
      情如参商,爱如比目。而我,来这乱世一遭,只为君倾尽一生相思相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枕相思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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