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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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里的雨水纷纷季，眼下已过了小满，该到清和与夷则与铁柱观众人依依挥别的时候了。观里的杏树上早就结满了杏子，青嫩的果皮上渐渐泛出了橙黄。等到了五月初，就可以采摘下来一饱口福了。
“真是的，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过端午呢？我跟你说啊，我们这里的一大特色，就是用鲜杏枣干为馅包出来的甜粽，那味道，啧啧……”清和的别院里，执事正帮着夷则收拾东西。“你看，如果你们能等到杏子打下来再走，就可以带这甜粽回太华山了啊，让他们也尝尝。唉……”
“可这样的话，就赶不上与师兄弟过端午了。本来就打扰了你们大半年，也缺席太华观的事务大半年，若再耽搁下去，恐是不妥。”夷则抖了抖手中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后放入了布包中。
“你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话。也罢，那你就只能带这些寻常的回去了～”执事向着院门挥了挥手，只见一个弟子提了个竹篓进来。里面满是处理好的粽子。
“呵，有的吃就不错了。辛苦了，多谢。”每年离别时，铁柱观都会送师徒俩一堆粽子，权作给太华山道友的问候。这似乎也可以算是一种惯例？虽然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大家都习惯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夷则左背右扛，整个人都淹没在了包袱里，看的一旁的执事忍俊不禁。两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到观门前，正好赶上两位真人的长篇大论结束。
清和见夷则来了，忙走过去接行李。夷则用余光瞄了一眼执事，执事立马反应过来，将手中夷则专门留下的最轻的两个包袱递给清和。
待两人将物品整理好后，观主又送清和夷则了近百步，这才停下行礼，“清和此去一路保重，我们半年后再见。”
“承蒙观主照料，清和定会再来叨扰。”清和行礼后，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与夷则一起消失在了蓝光荧荧的法阵中。
执事愣愣得站在那里，盯着法阵消失的地方。
“走吧。……你怎么了？”观主见自己的弟子未跟上来，便回头唤他。
“没事。……只是，我总觉得，这次的离别，让我有点发闷。”
“傻小子胡想什么呢，走了。”观主不置可否，再不理睬。
执事抬头望去，远处是云雾蒙蒙中的安陆。一切在一片白茫茫中都显得十分飘渺，那一花一树一人一村皆仿佛成了不能确定的存在。更何况是完全不可测的未来。
执事突然间开始后悔离别时与夷则说的话太少太没有意义。
另一边，清和与夷则一路无话，终于在某一天接近巳时的时候摸到了太华山的正门。回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看到门口站着的清萦，清和二话不说将手中的包袱甩了出去。清萦也很机智，一声不吭地将接着的包袱甩给了身旁的弟子逸久。
于是逸久只能哀怨地看着妙圆和逸恩跑向夷则。
“今年依旧有粽子！铁柱观的都是好人！”妙圆小声地欢呼着，“恰好中午饭还没开始做，今天中午就吃粽子吧！”
“喂，她说吃你呦～”逸恩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
夷则丝毫不为所动。“想要吃就赶快接过去送给厨娘。”说着，学着清和将竹篓一甩。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逸恩长臂一揽，笑嘻嘻地往膳房走去。
“嘀嘀咕咕什么呢，回去了。”清和在与清萦进行了没有硝烟的眼神战后，施施然理了理衣袖，唤了下聚在一起的众弟子。
“是～”一帮人前呼后拥地走向长老居处。
那一天的中午饭果然十分可口。不过……估计夷则吃着不怎么香甜，因为饭前逸清“一脸抱歉”地跟他说，自己作为“红袖添香”已名扬山下，小册子不外传是不可能的了。“你也别怪观里的姐妹啦～那什么，既然这样了，我们一定会认真努力地刷侠义榜的，让你的形象更加光辉～”
夷则扶额。这种日子真是受够了。不如下次真的在铁柱观呆久点吧……
此时的他不会料到，这种糟心又舒心的日子，他只能再过一年。
作为一个在野的皇子，夷则并非不知道两位兄长对自己的忌惮——可他又能如何呢？朝中无帮扶的老臣，军中无掌兵的大将，他只是一个存在感低微却又但又不被人忽略、必须孤军奋战来搏取未来的魇影罢了。
到夷则十九岁时，他终于尝到了夺嫡继位的残酷与狠戾。那是在一次圣元帝宴请群臣的皇家晚席上，老老实实坐在侧席的夷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焦躁异常，正当他要结个手印施加运气调息术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生鳞生鳍，发蓝发绿。
大殿瞬间被尖叫声和杯盘的落地声所淹没。就在夷则自己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时，他身旁的大皇子头一个抢来身后卫兵的剑向他砍来：“大胆妖孽，竟敢冒充我三弟前来害人！”长年习武的身体本能的作出了反应——就在剑劈下来的一刻，夷则单手支起一个保护型法阵，将大皇子弹到了一侧的立柱上。他就这么的跟陌如路人的兄弟干上了。
后事不提。皇宫放出官方声明：众人饮宴，大皇子坠马，三皇子被罚禁足。暗卫接到通知：三皇子伤人潜逃，务必速速追捕。太华观收到消息：夷则半现妖形，此事何故，给朕抓人。
恰巧清和此时身处百草谷办事。师祖和南熏商量后觉得，一面是皇上的敕令不得不遵，一面是清和的护短习性不得不防，与其两边不讨好，不如来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妙策。于是她们一边派一些低阶弟子下山，只跟他们说师门有事快寻夷则师兄回来；另一边，她们走了走灰色地界，发出“夷则叛师弑兄，太华山不忍坐视”的消息。暗地里，又传了消息给清和。
待清和忍住吐一口老血的冲动终于在星罗岩找到再现妖形的弟子时，时间已过去了很久，久到夷则已不是孤身一人。英姿飒爽的百草谷少女，非富即贵的机械师类型少侠，一身异族装扮的天真可爱少女——清和客观分析后得出结论：事态已经不容自己控制了。
之后的事如月下昙花，发展极快。居所夜谈知近况，温留传术以护身，几问几决谢恩情，易骨续命续红尘。于此同时，清和也弄懂了一件事情：游历后的自家徒弟已情窦初开。送夷则下山的早晨，看着喜极而泣与夷则紧紧相拥的绿衣少女，再看着一旁角落里“自古红蓝出佳侣”气场中的小友，联想起安排好夷则去山道见不速之客时三人的焦急忧虑，清和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当晚，身心疲惫的清和住进了清萦的院子。在膳堂吃饭时逸久表示，自夷则走后，自己就没怎么出过药房。“又是抓药又是熬药的，我现在把那长长的方子都背下来了！”逸久狠狠地咽下一口饭，“不过我师尊更牛！守在决微长老身边，那法阵就没断过！”
当然了这只是夸张手法。最后逸久总结道：决微长老这心病老病，得治。
岁月淙淙，偶有一只偃甲鸟穿过崇山峻岭，冒着霜冻严寒，覆上一身白雪飞进清和的院子。于是清和知道自己心爱的弟子去了广州，到过从极之渊，寻访巫山神女墓，踏上雪原，进入了流月城。仅仅是从这些常人不可闻的一连串地名就可以知道他们历险途中的跌宕起伏。夷则在语音留言中向来长话短说，倒是常听到一旁那个叫乐无异的偃师时不时做一点补充，却让人听后更加心疼这些年少的孩子。再惊心动魄的景色，都不过是一场场恶战堆叠起来的罢了……清和叹口气，计算着时间寄去一些药材。
再后来，流月城诛魔一役使四个青年战士在侠客义士、仙道同辈中一夜成名。夷则在诸事结束后来了一封长书信，信中详细记录了他一路的心性变化以及最后做下的打算——趁隔岸观火之际，寻治愈阿阮之药。“此去经年累月未可回，望师尊万加珍重。”读罢，清和捏了捏眉心，决定去闭关疗养。
异域他乡，英俊的男子携着谪仙的女子，追寻着飘渺的传说；青灯古轩，太华的长老盘腿坐在蒲团上，衣摆衣袖开出了青黄的莲花。
清和再次见到夷则已是三年后。夷则似乎一切如常，不过当他不笑的时候，脸上已微微显出帝王的沉稳肃穆。清和微微一晃神，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圣元帝。
此时夷则正跪在清和面前，慎重地将手中的一株露草递过去。
“……暂且宽心。不过，为何交予为师来照料？”清和沉声问道。
“本来这只是弟子一心痴妄，不当麻烦师尊。但是，”夷则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向面前一心关怀自己的人，“弟子决定前往京城。”：
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了么。不出所料。眼看多年前的预感得以实现，清和不忍地闭上了眼。
“这一路上阴阳乱谋，腥风血雨，胜败无常……你，当真想清楚了么？”
“是，弟子以为，与其被动地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不如亲自成为决定生死的庖厨。弟子并不是为自己一战，而是希望能保护到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保护到这天底下为皇室辛劳赋役的千万百姓。这是弟子的责任，也是弟子的义务。”
“……为师易骨时说的那番话，你要时刻记住。……若有一天你祸害苍天万民，为师必亲手诛你于剑下。”
“是，弟子铭记在心。”
“……这是你自己决定的路，你便自己走去吧。至于‘她’，为师自会照料。”清和缓缓扶起夷则，“起来吧。”
“弟子另有一物，望师尊收下。”夷则一脸的坚毅终于化成了温情。
“哦，何物？”清和也笑了起来。
夷则从衣襟中掏出了一个卷轴。竟是桃园仙居图。
“我也曾与师尊讲过，这图中是另一方田园山水，居用设备一应俱全，气候宜人，奇妙非常。弟子几年来行旅露宿，便是依靠它。如今我想将此图赠与师尊，如果师尊日后需跋涉九州，当更加方便。”夷则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嗯……虽、虽然来不及为师尊另建居所，但弟子一路上倒是机缘巧合收了不少法宝，师尊到我房中一瞧便知。”
夷则虽讲地轻松，清和却也听出了他言外之意：若真到那一天，这太华观怕是不能呆了。于是，他便将一切安排好了。这孩子……真是。
看着眼前的弟子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清和鼻子有一点酸。他压抑下满心的情绪，点了点头：“无妨，为师住你房间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见面短暂却富有深意。第二天晨曦时分，细雪纷纷，在肃静的山门前，清和一身深蓝鹤氅，玉手持着素银色的拂尘，安静地看着夷则跪拜后撩衣转身离去，灰白色的背影逐渐融化在蒙蒙山景中。
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个时代落幕之时，于史书上留下了这么一笔：“越明年，李焱登皇帝位，大赦天下。帝师清和出太华云游四方，音信渺然。”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红袖添香”的逸尘子故事迎来了幸福美满的大结局。“红袖添香”在其书的结尾表示，将来将转攻前朝帝王情史恩仇录。另外，出版单位正在就“书本规范合法化”紧锣密鼓地与礼部联络中。
没有人知道的是，多年以后，在帝王南方的一处避冬山庄里，年逾而立的夷则曾接待过两位神秘人物。当时夷则正在披览奏折，行宫前守卫的羽林校尉单膝行礼报道：“启禀皇上，门外有一男一女求见。”
夷则笔不离纸：“何人？”
“两人未曾说明。男子衣着繁杂，风度翩翩；女子好似异族，面容善美。”
“……让他们进来。”夷则向来讨厌不敢自报家门的人。他有些不悦，但听到侍卫的形容，还是忍了。
“遵命。”
夷则不再理会，自顾自继续思考折子上的倡议。他低着头，只听见两串脚步越来越近：一个稳健有序，一个轻快空灵。然后，门被退下的侍卫关上了。再接着，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后，衣服摩擦声响起，又有跪下时膝盖碰地的闷响。
“山人拜见陛下。”“民、民女拜见陛下。”
那是梦中回溯了千万遍的声音。夷则猛地抬头。
故人的笑颜近在咫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