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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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因为太华山地处偏塞极寒之地，道家又讲究清修，故在观中过节大都不甚有趣，顶多是让大些的弟子采买些必需品、大伙儿再一起做些不知道能不能下肚的玩意儿吃了了事。而这其中最盛大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技艺考核和春节——前者可以公然比拼打闹，后者的精彩之处在于所有人都默认那几天可以整蛊传艺的众真人们。可叹的是两项大事都发生在冬春——夷则一个都没参加过。为此，观中不少人都叹息来着：夷则不来比赛也就罢了，决微长老您躲得真是时候！
不过夷则还是过过热闹正常的节日的，在铁柱观。同为清修门派，铁柱观受安陆影响，过节过得十分隆重。而且每逢大日子观中也不得已要开门纳客，替村民们办些法事，让神灵们见些香火。
好不容易挺过了腊月的最后几天，观里上上下下终于迎来了所有人都会回家呆着去的大年三十。一大早执事和夷则就开始忙活了：先伺候好自家师尊起床洗漱，再领着众弟子们去每位真人房间里行大礼问好，然后就指挥他们到村里去采买各类东西和捯饬捯饬观里。一片祥和热闹的氛围中，两人在红木案上铺开正红色如意暗纹的宣纸，磨开了顶烟墨，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观主与清和相视一笑，各自上前去题联。观主挥洒自如，写出的字干瘦劲道，他出了道上联：“吉鹤归巢许福靖。”清和玉手执玉笔，字形温润矜持，他客从主意，无一点停滞便写出了下联：“祥云出岫佑清平。”最后，观主用古朴浓厚的隶书补上横批——“喜道逢缘”。
这对春联被堂堂正正地贴在了正殿的柱子上，如同往常一般又将默默地守护着铁柱观一年的光景。
贴了红福字，粘了窗花纸，载了桃梅杏桔。到了下午，铁柱观开始了百人包饺子的传统盛事。话说做生饺子需要的无非以下几步：洗菜，切菜，调馅，和面，擀皮，包。铁柱观有一条规矩：上至长老，下至借宿的客人，人人都必需参与到年夜饭饺子的制作过程中；每人挑自己擅长的活干，啥也不会的就任由厨娘分配。
在这种奇葩的管理下，你可以看见观主大人穿着大围裙，一手胳膊粗的擀面棍，一手抡着硕大的面饼，干的汗流浃背。这道风景被称为“铁柱观一绝”，为观主大人招来了无数粉丝与好评。
至于夷则，擅长做鱼脍的他自然被拉去了切菜组。夷则对此很无奈：他只是某年为了给清和补身子擅自借用了厨房暗地里耍了次帅，结果就被大早上抢膳堂的铁柱观众师弟们盯上了……从此就踏上了切菜组真人秀坐台的不归路。
快干早了事。只见夷则催动法术，整个人散发出银光后微微悬浮在空中；他剑指想着白萝卜堆一指，只见案上的数把菜刀绕其身一周后冲了过去，一阵剑光刃舞后——原本的白萝卜变成了两堆：一堆萝卜丝，一堆萝卜皮。夷则手臂再一挥，菜刀自动飞到水盆里沾了沾水，洗去一身萝卜后好好地躺了回去。
“执事，交工。”夷则站稳后拍拍手，同情地向与土豆皮作战的执事抱了抱拳，在下巴与眼珠的掉落声中默默走向包饺子组。
那里有他双手灵巧的师尊。
夷则有时候真觉得清和是无所不能的。御剑妙法双修也就罢了，机智的头脑加上学霸模式开启，还是有人能办到的；琴棋书画也就罢了，他曾听说自家师尊是世家子弟出身，有的是时间和资本练习；可谁能解释为什么清和是厨房上的好手啊，这种逆天的技能究竟是谁授予的啊！
忍住吐槽的心，眼前倒是一番美景。清和这次下山忘了带窄袖的衣裳，此番又要包饺子；于是他不得已向夷则借了他的太华弟子服。其实观主有很多适合的衣服——可惜清和爱太华之心，人人皆知。而夷则比清和高些；这身衣服套在他身上便略嫌拖沓，于是清和将袖子往上掳了掳，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臂。他外面穿了一条围裙，头发又因为了方便只是简简单单用木簪固定了一个发髻，这身装扮混在众人中，倒真像是翩翩如玉美少郎了。
“夷则，你干完了？”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清和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的。”夷则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清和手里变出的一个个秀气的饺子，心中猛地一动：“师尊，教我包饺子可好？”
“你真是够了，堂堂……”清和拍拍手上的粉，看了看身旁的弟子，那深邃的眼眸亮得他马上别过了头。“唉，总教你些不该教的东西。”
“多谢师尊～”夷则知道自家师尊心软了，忙洗净了手凑了过去。
人生总要经历挫折。夷则只觉得申请包饺子这事简直是自取其辱：简简单单的面皮，在他师尊手里就能包足鼓鼓囊囊的馅儿，翻出漂亮的花边儿；可在他手里，却是东漏油西漏菜，边缘也只好勉勉强强黏上。两个饺子落盘，清和的稳稳坐着，夷则的软软地靠了上去。
“做人莫要贪心，你初学包饺子，馅要少放一些。”自家弟子马上就要不顾满手面粉地扶额了，清和再也看不下去，从夷则右手中抢过筷子，亲自挑去了其左手心面皮上的部分菜馅。然后，清和从后面环住夷则，左手固定住夷则的左手腕，右手搭在他右手上，控制他的手指兜起面皮的两端。
“你仔细看，饺子的花边其实很容易捏，先粘合中间，再从两边开始斜着向上捏皮……”
清和指肚上薄茧的沙质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了过来。夷则突然想到，清和像这样手把手的指导自己，已经是多年前学剑术时的事情了。他怔怔地回头，只看见了清和眉心的烙印。
“……夷则，你有在认真看么。”耳边突然传来了清和毫无语气的声音。
“……啊、哦。弟子怠慢了。”夷则猛的一惊，挣脱出来。“额……弟子自己试一下。”
结果仍然是一败涂地。于是夷则溜回了切菜组。
清和认识到了一个事实：皇子是学不会包饺子的。
当晚，自第一锅饺子开始出锅起，夷则便坐在执事身旁，紧张地盯着铁柱观师弟从厨房端出盘子里饺子的形状。最丑的那两个一定是我包的，我一定要自己偷偷吃掉……夷则暗暗想着。
就在这时，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弟子端着一碟饺子蹭蹭蹭地从夷则身边跑过。夷则眼睛一瞥，精准地看到了在最顶上有一个……面糊状物体。
“哎，站住！”夷则拍下筷子起身，立马追了过去。怎奈何，在热热闹闹的大院子里，桌椅摆得很挤，反而是身板小的师弟移动起来敏捷。夷则一路上喊着“借让”杀过，终究是拍不到师弟的肩。正当夷则心里盘算着“别人吃掉算了我赶紧躲起来”时，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与自己隔着三张桌子的师弟将饺子送到了真人们的桌上。
“嗯……？”另一边，清和本来与观主聊得正欢，眼见又一盘饺子上桌，眸光流转，兴头立刻转移到了饺子上。他定了片刻后，看着盘中之物温柔地笑了。
完了……眼见唯一能认出自己手笔的师尊的背影明显姿势不对了，夷则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夷则，你傻站在这干什么？快坐下吃吧，别挡着路了～”执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哦没事，你先去，我立刻回。”夷则一脸皮笑肉不笑地打发走执事。待他再回头看去，正好撞见清和将自己包的饺子夹到了碗中。
“……”
“……”同样无语的还有清和身旁的铁柱观观主。
那种东西一定是不小心落到锅里去的吧！长得像变形虫的东西真的能吃么！你确定这面团里有馅儿么？我怎么看到盘子里浅浅的煮饺子水里泛着油光呢？这饺子漏了大半有木有！包饺子组里什么时候来了个滥竽充数的！很破坏美观破坏食欲啊！
最后，观主决定相信清和关于“山人很穷”的那番言论。能微笑着吃下那种东西的，小时候没少挨饿吧……
宴席持续到了很晚。守岁的时候，真人们大多到廊下闲谈去了，大些的弟子则带领着年幼的师弟去放烟花。烟花钱是从每个人得到的年钱中取一些凑的。
夷则告了个退，去寻他的师尊。在廊下没有找到，他辗转来到观中的荷潭前，只见早已换回道长服的清和正手持拂尘站在潭边，潭水映着一月银华，生生将清和素雅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光辉。晚风习习，吹出了衣袂蹁跹的灵跃，和冠带的比翼双飞。
一刹那，夷则觉得自己的师尊快要被粼粼的水镜吞噬了。
“师尊……在想什么？”他一急，不禁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声。
“……夷则？你怎跑到了这里？”清和讶然转身。
夷则默不作声，只是慢慢地踱步靠近清和。
“呵……我刚才在想，你又长大一岁，再过几年就要行冠礼了。”语气轻柔得像是浸入了这清透的潭水里。“想毕到时候殿里一定十分喜庆热闹。”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能在太华观举行仪式。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帮我戴上头冠的，是……师尊。”
“真是胡闹，不过……为师很欣慰。”清和“噗嗤”一笑，“我一定会去观礼的，至于其他的，都没什么差别。”
“……嗯。”夷则低着头，他用靴子轻轻触了触潭边，激起一圈涟漪，水面再也映不出他的表情。
两人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后，清和说道：“……你今日还是要早些歇息，明天是初一，照常例你要回宫探望吧。”
“更深夜寒，师尊也不宜在外呆得过久。弟子不情之请，望师尊与弟子一起回去吧。”
“也罢，便一块……”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了“嘭”的轰响。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升起，直逼夜幕，就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啪”的一声，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向四面八方绽放开来，布出了一个美满的圆。
小巧的手持式烟花看来是消耗尽了，大型的烟花盛会开始。
师徒二人再也挪不动脚步。很快，烟花此起彼伏地亮起，炫目得叫人分不清昼夜。已经不只是铁柱观的人在放了；观外的安陆方向也点起了巨型烟花，两处交相辉映，你唱我随，放的顺序节奏竟像早已约定好了般的和谐如曲。谁曾云仙道红尘两不相系？须知一切因缘得于人间。
夷则偏过头去。身旁是自己的师尊，已经养育自己八年的师尊，曾经身姿伟岸如今却只齐自己眼眉的师尊，几乎不会发脾气永远一脸云淡天清潇然洒脱微微笑着的师尊，自己最亲近的人。
而他眼中的清和，此刻只沉浸在烟花的绚丽中，毫无察觉弟子仰慕的目光。
“师尊，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