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故事合集》迟栖烟小号

13、修罗

　　“婆婆，讲个故事好不好？”罢了晚饭，孩子们都聚集到了村口等着婆婆的故事。
　　婆婆慈祥地一笑，苍老容颜还看得出当年娇美的底子。
　　“这一次，说一个阿修罗的故事好不好？”
　　“阿修罗，是什么？”一个孩子犹疑地问。
　　“笨，这都不知道？”另一个小孩子连忙得意地接口，“阿修罗一族是欲界天的大力神，恩……还是…什么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之一…”
　　婆婆轻声笑了，抚了抚那孩子的头：“你倒是知道得多。”
　　那孩子很是得意地笑了：“我娘亲自我小就一直看这些佛经啊什么的，时间久了，我也就知道了。”
　　婆婆将目光遥遥放在天际，，许久，才是一声一声叹息。
　　“是啊……阿修罗男子丑陋不堪，女子却绝美无比，易怒好斗，骁勇善战……”
　　“我们的故事说的就是，一个阿修罗女子。”

　　很多年前，阿修罗始祖之子与乾达婆之女成婚，在当时奉为美谈。
　　谁料多年之后，帝释天喜新厌旧，抛弃了那女子。
　　那阿修罗女将之告诉父亲，从此引发阿修罗与帝释天大战。
　　后来就是人尽皆知的须弥山一战，帝释天临危破解鬼兵，阿修罗王元气大伤。
　　此后延续千年的大战，惊天动地，再无人记得那个可悲的阿修罗女。
　　她被逐出帝释天所居的须弥山，而阿修罗也因为上一次大战元气大伤，彻底封闭了阿修罗道。
　　她彻底成了天地间无主游魂。

　　“婆婆，那个帝释天真这么狠心？”一个小女孩立刻叫了出来。
　　“那，那个阿修罗女怎么样了，死了吗？”另一个小男孩不甘示弱地开口。
　　“不会死的吧，她又没什么过错。”一个小男孩想了想，低低开口。
　　婆婆弯了唇，眉心似乎浮起一丝怅然：“她自然没死，不过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人人以为阿修罗女应是死在了战场上，没人知道，她活了下来。
　　大战之时，帝释天派来追兵杀她，她百般抵挡终于无济于事，眼看着即将命丧黄泉，人却突然不见了，追兵生害怕没完成任务会被帝释天责怪，于是谎称她已死。

　　神秘消失的阿修罗女被带到一个奇异的地方，似乎是个巨大的山洞，重重转折，仿佛山中宫殿。
　　在那里，阿修罗女遇见了一个人。
　　他说他是须弥山山神，见不惯帝释天行径所以救下她，这里有天生结界，帝释天不会找到，她可以放心留在这里。
　　如今，阿修罗女早已无家可归，又要提防帝释天毒手，无奈之下，只好留在这里。

　　那须弥山神倒是意外年轻俊美，他喜欢吹笛，每次吹笛，都会引得洞中花木盛放，阿修罗女第一次见，可是着实一惊。
　　须弥山神见她这般感兴趣，也不吝啬地将这绝技传授给她。
　　须弥山神奇异地待她极好，从不限制她什么，反倒是拼命满足她的愿望。
　　她不喜欢黑暗的山洞，他就去人间捉了许多星星安置在洞中。
　　她想要看人间的桃花，他守候人间几月催开春日第一朵桃花带给她。
　　她夜晚噩梦缠绕难以入眠，他就陪着她说话，吹笛给她听，耐心地哄着她睡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被须弥山神在耳畔细心讲述吹笛要领时，她竟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婆婆？”一个小姑娘忍不住说。
　　“是啊，他们过得可真好，真让人羡慕呢！”另一个小女孩也一脸向往。
　　男孩子们虽然没有那么期待，倒也是催促着婆婆赶快讲下文。
　　“幸福吗？”婆婆一声叹息，“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婆婆，怎么了？”察觉到气氛不对，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听故事吧。”婆婆很快恢复了神色，眸中一点水色一闪而逝。

　　那样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不过几十年。
　　多年之后，帝释天再度求娶一位阿修罗女，还请了乐神前去，以歌曲威逼阿修罗王嫁女。
　　阿修罗王一怒之下斩杀乐神，再度开战。
　　同日，阿修罗女为须弥山神跳了一支舞。
　　那支舞，叫做灭天。

　　阿修罗族，男子貌丑却善战，女子却天生体弱习不得威猛术法，始祖担忧阿修罗族女子无法自保，特意传下了这支舞。
　　灭天之舞，威力无穷，一旦真正使出，即使强大如阿修罗王也要忌惮的。
　　真正的灭天之舞，是需要阿修罗女燃烧生命来跳的，一舞尽，魂飞魄散。

　　灭天舞一出，须弥山神也是奄奄一息。
　　她借用须弥山神带来的星辰之力，还给他一场死亡。
　　从头到尾，她都是泪流满面。
　　有些事情，从来不能如人所愿。
　　比如她多希望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女儿，比如她多么希望须弥山神真的存在。

　　世上从没有须弥山神，只有须弥山主帝释天。
　　她不爱自己的夫君。
　　被她最后亲手封印的夫君。

　　都说，世上从无双全法，于她，也不会多一份幸运。
　　阿修罗一族虽有神之力量，却无神之善行，放任生存，只会危害天地。
　　所以，诸天神佛决定联手抹消阿修罗族。
　　他们派出的，就是帝释天。

　　原本帝释天之力，定能杀死阿修罗王，令阿修罗族消亡。
　　可惜，完美无瑕的帝释天，动了情根。
　　他真的爱上了那个作为棋子的阿修罗女，所以几度手软，留下了阿修罗王。
　　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竟是这般的将另一颗珍藏心底。

　　梵天察觉帝释天的犹豫，很快决定毁了阿修罗女。
　　帝释天苦苦哀求，愿意解决阿修罗族，只求梵天给自己再一段时间。
　　梵天答应了，这才有了须弥山洞里那一段仅有的执手。

　　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明白。
　　阿修罗族，是她的亲人们，是与他，同样的珍贵。
　　她只能赌一把，用自己的爱做葬礼，赌阿修罗族的未来。

　　万幸她赌赢了，又多么可悲，她赌赢了。
　　灭天舞控制了帝释天，她去和梵天作了交易，用帝释天交换阿修罗族平安。
　　阿修罗族从此遁入阿修罗道再不入红尘分毫，帝释天回去他的须弥山做回第二天王。
　　而她，带着帝释天的记忆一同死去。

　　比起梵天的护法神，阿修罗族自然无足轻重。
　　梵天痛快答应了条件，她剥离了帝释天的记忆，满意地死去。

　　“婆婆，这故事就完了？”小孩子们意犹未尽地问。
　　“讲完了。”
　　小孩们失望地撇了撇嘴，还是乖乖离开了，反正明天还能再听到婆婆讲故事呢。

　　所有人散去，婆婆久久望着天际圆月，一声长叹。
　　就是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
　　苍老容颜如幻梦般渐渐褪去，显露出隐藏其下绝美的容颜。
　　顷刻间，方才苍老的老妪恢复成了自已的韶龄佳人。
　　她提着一盏灯，踏着月色，跳一支舞。

　　阿修罗女，早已死了，但死之前，拼尽全力，做出了这样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会把他们的故事一直说下去，希冀着有一天他能听到。
　　她还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阿修罗族里，灭天之舞，只会跳给自己最爱的人看。
　　一曲舞，一场梦，一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