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入汉宫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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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刚刚接触到平坦的地面，还没来得及稍稍舒展因为久坐而酸痛的身子，嬷嬷就在耳边吆喝起来。我懵懵懂懂地跟着队伍向前走，直到听到宫门在身后闭合时的隆隆声响，才真切地意识到，我已经入宫了。
主管嬷嬷板着脸，堆叠的皱纹中嵌着一双苍老却凌厉的眼，目光只左右一扫，就威仪尽显。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都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嬷嬷来回踱了几趟，刺绣的裙摆拖在地上，随着走动“刷拉拉”地轻响。
“圣上有恩典，你们只用在行宫伺候一段时日，待圣驾回銮，都可以领赏回家去。”嬷嬷开口时并不像她的皱纹显现出的那样苍老，吐字清晰有力，掷地有声。众人闻言刚松一口气，相互间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如同蚊蝇般的细语，从四处悄悄滋生，在空气中交织成一股暗涌的洪流。
“不过……”嬷嬷话锋突然一转，汹涌的水流悄无声息地即刻退散，没有留下一丝潮湿。“你们在宫里一日，就要一日守皇家的规矩。行宫虽不比宫里严苛，但是言行举止也不能失了分寸。圣驾驻跸行宫之前，会有女官先教你们宫里的规矩。日后若是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冲撞了主上，到时候，谁也救不了。”
少女们大概并没有想到离家的日子竟然会藏着这样的凶险，有人早已紧张得脸色煞白，花瓣一样嫣红的嘴唇也被牙齿咬出深深的印痕。我听得也是一阵心惊。姑丈的攀龙附凤之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同意进宫不过是为了赚取俸禄改善家，原以为只是要过上个把月劳碌的日子罢了。尽管对宫中规矩森严有所耳闻，但生杀予夺之权全交由他人，自己竟拿不得半分主意，无奈之余不由得添上了几分忧虑和恐惧。前方是福还是祸？我暗自思量。
嬷嬷半垂着眼，目光在噤若寒蝉的青涩面容上一一停留，沉声问道，“都听懂了么？”
“喏。”我心不在焉地随着周围地人群低声答应。
小宫女搀扶了主管嬷嬷回房歇息，青衣的宦官捧着书册，扬着阴阳怪气的嗓子，拉着悠长的颤音开始唱名，“李桂儿——，范小丹——，蒋碧桃——，……”女孩们依次出列，满十人整，就有一名女官上前将她们带去各处的房舍。
“赵玉儿——”“喏。”我抱紧怀里的小小包裹，顺从地走进队伍中。一名面目和善，身着藏青色袍服的中年女官，徐徐前行，领着我们绕过高低的房屋，穿过大小的走廊，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我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我姓李，你们今后就叫我李姑姑吧。”女官略抚了抚并没有因为走动而杂乱的鬓发，开口讲话了，“接下来的十日里，我是你们的管教女官，每天清晨都会过来教你们学规矩。在宫里规矩很多，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举止不能轻浮，讲话不能高声，还有大大小小的礼仪都不能违反半点。房里已经备好了你们的用度之物，宫外的衣服就不要再穿了，先进屋梳洗更衣吧。”
我正想随着众人进屋安置下来，李姑姑却叫住了我。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她面前，不曾想对上了她温和的目光。“玉儿，你父亲在宫中当差时同我是故交，他对我说过有个伶俐可人的女儿，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谈到父亲，我内心有无限酸楚。“姑姑，父亲获罪之时我尚且年幼，此后再不曾相见。敢问姑姑，父亲他在世时过得可好？”
“你父亲在宫中甚好，若不是染了急病不治，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看到你出落成如此模样。”姑姑也感伤起来，“你父亲临终只放心不下家中妻小，你今次入宫，有缘与我相见，我一定会对你多加关照，保你周全。”
我正容敛衣下拜，“玉儿替亡父拜谢姑姑。”
困在这座小小院落中的日子甚是枯燥，每日都是上午学规矩，下午做女红，晚饭后才稍有闲暇时光，女儿家的闲谈游戏间，关系也日益熟络。与我同屋的少女名叫顾叶儿，长我一岁，生了一副清秀的面容，性子却如同那缠树的藤蔓，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无比。叶儿自认是姊姊，于是事事对我多加照拂。我俩朝夕相处，也分外融洽。
临近十日之期，女孩们聚在一处闲谈时，对于前路的揣测也渐渐多了起来。“听说学完规矩之后，就要给咱们分派活计了，不知道我会被派去哪儿呢！”“我想着入宫一次，要是能见到皇上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傻丫头，皇上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你没听说吗，皇宫里的人多得很，有些人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呢。”“啊？！那我就盼着能把我分派去一个能见到皇上的地方干活吧。”
叶儿和我坐在一处，闻听此言忍不住嗤笑起来。“快别说这话了，你们不记得李姑姑教我们的了吗？见圣驾的时候不能抬头乱看的，那是失仪，要被问罪的。”
“也对啊。”“这不是怎么也看不到皇上了吗？”少女们失望之余，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叶儿悄悄和我抱怨，“皇上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俊俏的少年郎，听说已经快六十岁，是咱们祖父的岁数了。真不知她们怀春似的这么起劲是做什么。”
我也掌不住笑起来，“姐姐好促狭一张嘴。可别跟别人说了去，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姐姐说皇上老迈，怕要生事呢。”
“你我姐妹情深，我才不怕你去告我。”叶儿一边说，一边绣着一块罗帕上的鸳鸯戏水。
叶儿是订了亲的，心上人是同村的少年郎。俩家本是世交，早已定好来年就要成亲，不想赶上圣上出巡这档子事，她被选中进行宫当差，否则现在应当是在家幸福又羞怯地准备妆奁的待嫁新娘。叶儿虽然进宫，一颗心却原原本本地留在了家里，日日恨不得立刻肋下生翼奔回去。我笑她恨嫁之心昭然若揭。她却每每都说，“你若遇到真心爱恋的男子，就断断不会再取笑我分毫。”
女孩们依然在或憧憬或好奇地议论宫廷生活。而在房间一角，我和叶儿大概是仅有的对皇家恢弘生活毫无兴趣，并不想生出半分瓜葛的人吧。
清早，同院的姑娘们都已经梳妆打扮好，激动不安地翘首期待着李姑姑的到来。我和叶儿被吵得无法安睡，只好起身梳洗，却架不住困顿，斜倚着床头懒懒闲谈。不过是宣布职务分派的日子，至于这样心急么？我哀怨连连。
李姑姑来时，身旁还有一位老嬷嬷。女孩们在院子里聚集，刚向她二人行过礼，老嬷嬷就叫了顾叶儿的名字。叶儿微微诧异地走上前去，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副弱柳扶风的身姿果然着实不错。今后你就去瑶台殿伺候，演习歌舞，可好？”
其他姑娘先讶异起来，有人甚至满眼都是艳羡的神色。演习歌舞，就有机会面见圣颜，指不定会有多少机缘。风闻当今皇后年少时，也不过是平阳公主家中的小小歌女啊！
我心里一惊，随即看到叶儿的脸色也煞白了起来。“嬷嬷，我资质浅陋，唱不得曲，习不得舞，只怕登台会坏了主上的兴致。”
嬷嬷闻言脸色一沉，“去瑶台阁的人选可是主管嬷嬷亲自挑出来的，这样好的差事，又清闲，旁人求也求不到。你敢是要拂逆主管嬷嬷的一番好意么？”
这话说出来，已经足够让人胆寒。叶儿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应允下来，随着嬷嬷去了。
剩下的人益发迫切地想要知晓自己的命运。李姑姑开始逐一念到各人的名字和日后的安排，都是去各处宫殿伺候些洒扫值守之类的活计罢了。分去大殿的人笑逐颜开，被派去偏远些地方的人未免有些郁郁寡欢。我被指派的地方叫做蕙兰馆，名字别致，其实是行宫一隅专职栽培花木之处。除了供应各宫花草，有宫女宦官不时往来，整日只和花草打交道，位置偏远得不能再偏远了。
在周围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淡然领命。同其他人一样，带着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这所暂居过的院落，前往自己即将任职的殿宇。
李姑姑与我遥遥坠在神色各异的人群后方，一贯平和的表情中掺杂了不易察觉的忧虑。“玉儿，我本可指派你去那待遇优渥的大殿，你为何偏偏求我去最僻静之处？”
“姑姑，我入宫本就没有攀龙附凤之心。这些日子听多了宫中往事，深感荣华富贵不过是那镜中花，水中月，稍纵即逝。若想长久平安，必要步步惊心。我只想去个僻静少人的地界，不起眼地安度这段时光。能安安稳稳地当完这差事，早日回家，就心满意足了。”我提着小小包裹，心情莫名轻快。裙角在石板路上拖起细小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生出一团朦胧的光晕，看起来也觉得分外可爱。
“能像你这样通透，未尝不是福气。”李姑姑的面容依旧平和如初，“在宫里这些年，看多了前赴后继的女人想要做枝头上的凤凰，却摔得粉身碎骨。早知如此，还不如安心站在地上，踏踏实实地，不去想那飞天之能。”姑姑的语气骤然温和，止不住的关怀之意悄悄流露，“宫中人心叵测，你要事事当心。”
我谢过李姑姑，独自向着蕙兰馆的方向走去。在汉宫的生活，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入汉宫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