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huoxiaodao

8、临湖倾丝

　　“你这又是何苦。”霍小刀走到段玉堂身边时，眉眼微动，现出几分动容的神色。长久以来，他做的是独来独往的营生，更见惯了人心的诡谲莫测，段玉堂适才的一句“我信他”，直如一道清泉注入他早已干涸的心里，让他瞬间生出绝不能在此事上辜负他这份信任的决心。
　　段玉堂没皮没脸的笑起来，全不在乎的抹去嘴角的血丝：“霍五爷，你忘了叫我段堂主。”霍小刀却没有笑，眉心紧锁，死死地盯住段玉堂：“我在此事上确无十分的把握，你现在让我收手还来得及。”段玉堂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伸出手来将霍小刀的手攥在了掌心，悠悠的道：“我信你”。我信你！这样的话有多久不曾听见过？他凭什么信他？曾经有些时候，为了活下去，甚至连他自己也快要不相信自己。霍小刀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一个角落“砰然”塌落，而他却无力收拾也不想收拾……
　　梅雨将近，赤琰堂已将青州地界的天丝全部收完。总堂之内除了霍小刀其他几位分堂主早已聚集一处等候段玉堂的“指示”。说是指示，其实大有问罪的嫌疑。二堂主叶不瑜到底性子燥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老大，你就任那小子胡来了不成。”段玉堂却仍旧只是淡定的握住手中一卷道德经，半晌才轻轻地斜了叶不渝一眼：“老二，夫唯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你的道行不够。”说完竟抬腿向内室去了。叶不渝愣了一愣，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看向契弟顾萧然：“老大他什么意思。”顾萧然看了看大哥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起来，拍了拍契兄的肩膀：“老大的意思是他不会看错人。”
　　　　日本樱花商社内，与赤焰堂众人一般焦心的是商社社长三本一郎。樱花商社在此地收丝多年，靠的是打压丝农的丝价再运回国内高价卖出以获取巨额利润。怎料今时不同往日，赤琰堂竟半路杀出个霍小刀，垄断了所有的天丝，眼看梅雨将至，若再收不到足量的天丝或是丝源发霉。他与国内收丝商人定下的大量合同就会作废，必将赔的血本无归。可是，他扶了扶眼镜诡诈地笑了起来，越是此时越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性。他怕天丝生霉，赤琰堂也怕天丝生霉，谁先在这场心理拉锯战中低下头去，谁便必然在这场天丝大战中败下阵去。
　　　　几日之后，青州的空气已经渐渐弥漫了湿润的水气，赤炎堂的众位当家却因为这早夏时节最受青州百姓青睐的气候而几乎喘不上气来。原因不为别的，后仓里囤积的几百吨的天丝中的一部分已经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生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熟练的丝工们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是霉变的迹象。
　　段府的前厅里，也不太平，此刻，除了霍小刀以外的几位分堂主都已正襟危坐，俱是一脸的凝重。正在这时，段玉堂的亲信十四穿过了月亮门走了进来，无视了众人探寻的眼色，直接挨到了段玉堂的身边，低声道：“堂主，五爷他把自己关在了仓库里。”“甚么？”原本气定神闲的段玉堂似乎吃了一惊，“唰”地收起了手中泼墨描金的檀香扇，霍然站起身道“走”，撇下厅堂里一干愕然的契弟们，火烧衣角般撵出门去。
　　“小刀，小刀，开门。”段玉堂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经赶到了赤炎堂后仓的门前，猛力的拍门声把身旁站着的十四的耳朵也震得发痛起来。段玉堂却仍觉不足般，向后退了半步，一脚向那足有半尺多厚的铁门踹去。就在此时，“吱哑”一声，门开了。光线在门开的刹那顺着缝隙落在了霍小刀略显苍白和憔悴的脸上，“你来了”，他退开几步，将一脸关切的段玉堂让进了后仓。“小刀，你没事吧？”段玉堂的视线胶着在霍小刀的脸上，欲言又止。霍小刀全无察觉一般苦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可是，天丝……”“你没事就好，”段玉堂猛地打断了他，“我们输得起。”
　　霍小刀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以为的苛责和埋怨并没有出现。海量的囤积天丝原本就是兵行险着，一旦天丝霉变而卖不出去就会血本无归。他也早已想好最后一步，想好了面对漫天飞雪般的苛责与埋怨。但是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段玉堂，会如此不计后果的站在他这一边。他转身的时候，至少还有他，在身后。他缓缓地笑起来，淡淡的绯红染上了苍白的颜色，“段堂主，我们还没有输。”他明白，有了他的这一句，什么样的游戏，他霍小刀都足以奉陪到底。
　　正当三本仍打着低价收丝的如意算盘时，他派出去打探形式的商社探子岩下村却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甚至连见面的礼节也全然顾不上便开口向他说道：“社长，大事不好了。”三本平日里很见不得岩下那遇事就慌的德性，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却见岩下大汗淋漓地一哈腰，答道：“社长，赤焰堂的霍小刀将天丝倒进了临城湖里。”什么？三本一郎的脸终于在听到这句时丕然色变，急忙叫上手下向着青州临城湖边赶去。
　　霍小刀，三本一郎是见过的，在赤焰堂的分堂大会上，这个眉清目朗的年轻人周身所散发出的那份潇洒和怡然让有着喜欢男色的恶趣味的三本一郎心痒了很久，却碍于赤焰堂庞大的本地势力和段玉堂对霍小刀细致入微的回护而无处下手。可是今日这分潇洒和怡然看在三本的眼里却简直要让他的目中滴下血来。
　　霍小刀神态自若地坐在临城湖畔的椅子中，正吩咐了手下将一箩箩天丝倒入临城湖水中。三本眼中的恨意简直要烧起来，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再多倒掉几箩的天丝，樱花商社今年的梅雨前就绝不会再收到足量的天丝，必将损失大半的本金和合同，而他三本本人也必将为此赔到倾家荡产。三本无奈地看着霍小刀，饶是恨的咬牙也只得慌忙开口阻止：“霍桑，您的天丝我全要了，价格您定，请您千万不要再倒了。”
　　霍小刀霍然起身，双手将水绿色长袍的下摆潇洒地轻轻一抛，微微笑着说道：“那么，劳烦三本先生了。”那样纤长英挺的身姿，清秀俊美的面容，微风拂来吹动他的衣袂飘飘，恰如一竿迎风翠竹，好一个霍小刀！直让三本一郎看到“爱恨交加”，打落门牙也只有和血吞。
　　一场历时数月的拉锯战完美收关，赤焰堂所有存下的天丝均已高价卖出，天丝一物，从此系出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