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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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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选妃的消息,比起那些商农要事,往往更加吸引人的眼球。诏令是在朝堂上颁布的,听着见着的也都是些当朝大臣,但若是要传出去,总是不缺少法子。说是忙,那也都是莫召奴同屈世途的事情,对于素还真本人来说,却像是个没事人那般——被催着紧了去瞅瞅人,到了也就同几个王公贵族的千金寒暄一番,一点都没有个正经样子。
莫召奴叹,三哥这心思,他合了扇子摇了摇头,道,终是跟了人,去了北境了吧。
屈世途却是劝他,说是哪怕谈无欲允了他的意思,好好地呆在宫里头,立后选妃,也是要成的事情——平民百姓尚可这般执拗着性子做事情,他坐上这位子了,很多东西,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巧被素还真听了,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站着看着屈世途。觉知这身后的目光,转过身却看见素还真这般样子。屈世途有些不忍,但还是狠了很心,“都到这一步了,闹也闹够了,人都站在那里,身份也都够格,全凭你自己做决定吧。”
这的确是足够宽容的做法,若是摆着这上头还有些亲王太后的,免不了依着这家的面子碍着那家的人情插上好几脚。素还真有些不是滋味,但因应了这些事情的人便是自己,也不好多说,只是怏怏,感慨几声便作罢。
不带感情色彩的决定总是可以做的决然而速度的。
那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叫风采玲,出生江南的女子,虽说谈不上美的绝世,却宛若潺潺小溪,甚是动人。素还真见到风采玲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株白梅之前,伸手去接那摇摇欲坠的花朵。风采玲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袍子,也不梳什么繁琐的发髻,只是找了根素色的丝带将青丝随意地绑在脑后,素还真一时错愕,竟是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替她折了梅枝。
风采玲笑,看他的眼神却无多大波澜,她说,折了有什么意思,要看它自己落才好。
素还真有些恍惚,往日里瞧他的女子,多数是目送秋波的,那些盈盈的笑容,堪比争艳百花,要自己看的有些腻烦。而风采玲不同,她的眼睛很漂亮,却也很平静、透彻,便是这样淡淡的目光,叫素还真无端地想起那一双凤目——明净,脱俗。
风采玲看他不说话,道,陛下,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心事被命中的滋味并不好受,素还真轻笑,姑娘何以得知?
风采玲叹,陛下的眼神,她别过身,背对着素还真继续,“这般眼神,看似平常,却是深藏着交织的爱与恨,我与陛下素未谋面,爱未曾,恨无缘,本非故人,”她笑了笑,“若非钟情,若非深念,又何苦为情所痴,又何必因情较真?”
“姑娘说笑了,情之一字,轻的过只字片语,却也重的过千里江山。”
风采玲摇头,“一国之君,怎能这般任性呢。”
素还真只觉得左胸不可遏止地颤抖着,而面前的风采玲却也好像变了样子,他想起深秋时节,谈无欲亦是这般,去念那些欲坠的花朵;他想起攻城那日,谈无欲亦是这般,波澜不惊地看着自己;他还想起朝堂之上,他因后宫之事撂了狠话,私底下,谈无欲却是轻声与他说着——
一国之君,不可这般任性。
新帝大婚的那一日,落了厚厚的雪。叶小钗带着禁卫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向大殿,他攥着谈无欲从北境写来的信,却终是没有递给素还真。他看见素还真将风采玲从轿上牵下,然后亲自替她加冠。叶小钗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表达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垂了首,同身后所有禁卫一样,屈膝跪地,向这位尊贵的女性致礼。
风采玲笑得有些苦涩,她在素还真身边轻声说,陛下醉了。
素还真不善饮酒,往日里要沾,也是到左丞的寝宫,让冷水心上一壶低度的桂花酿,可现今这宴桌上,前前后后摆的都是些进贡的醽醁,喝得他双颊泛红。风采玲拦下了他手中的酒杯,声音却是冷了不少,你何苦呢。
她没有用“陛下”这样的称呼,却是直呼其名地说,素还真,你何苦呢。
她虽不是高贵的王族之后,却有着无比细腻的心思与无比敏锐的洞察力,加之这不输于任何文官的才华,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成为她胜任后位的资格,可正是这般的冰雪聪明,才让她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侥幸地替代了一个人罢了。
风采玲是爱笑的,她说,素还真,你一定会认为我不懂,说罢顿了顿,“是啊,我的确不懂,这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在羡慕我,嫉妒我,若是我有微词,说起来,就是不懂得惜福,就是不懂得满足。”她抬了眸子望着那盏画着龙凤呈祥的花灯,“就如你,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羡慕你,嫉妒你,若你有些异议,说起来,也就会落个不仁义的名声——”
“可你,不还是痛苦着么?”一针见血。
她最后这般说,然后看着屈世途和莫召奴将醉倒的人送回寝宫。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模糊的呢喃。
“无欲……”缠绵而痴狂。
叶小钗取了一盏花灯,然后将那封信置于其中,火苗迫不及待地吞噬了宣纸,直至化作一缕烟尘。隆冬的雪越下越大,他出宫的时候,小腿有着一半陷在积雪中。谈无欲的信里记叙了许多关于北境的轶事,譬如北境同异度魔界都城之间的地区在当地被称作北隅,奇人异士不是一般的多,譬如说两国交界之处的恒河,周遭居民的习俗亦是十分独特——而在信的末尾,是谈无欲一贯的笔调。
他还是那样认真地写道,一国之君,也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末了,却还是加了一句——恒河之途,晨钟暮鼓,彼岸之路,悔不当初。
叶小钗只觉得心口一痛,谈无欲,你满意了么。他甚少有这般激动的情绪,此刻却是按捺不住一般渴望发泄。他双膝跪倒在雪地之中,任由那依着地面的雪融化了渗进衣里,直至这冰冷的感觉麻痹自己的神经。
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