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尽头》大江明月

2、第 2 章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坐在地远人偏的一处咖啡厅里，白易安一边用小勺动作有些机械地搅拌着杯里的卡布奇诺，一边抬头看白薇。
　　等到他终于能冷静下来，察觉到女儿的反应未免太过淡定，他的胸腔再次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档案在学校的事也是假的吧？”
　　意识到她的父亲无法忍受再一次的欺骗，白薇终于开口，“……是真的。”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是什么紧要的文件。”
　　没有让白易安再次问话的机会，她说，“……最早开始的时候，是我十三岁。”
　　白易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脸上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脑袋里一时间嗡嗡作响……白薇八岁的时候他才答应的陆承德，原来不过五年！
　　白薇的话却没有停下，“……我从他口袋里掏到了一个女人用的口红。”她说，平静的目光给了白易安继续支撑的勇气，“他送给我了，让我不要告诉你。我刚开始不懂……后来懂了。”
　　“……然……后呢？”白易安艰涩地问。
　　“……有几次我听到他跟电话里的不知道男的女的说一些平时跟你才会说的话，等你下来的时候，他就把电话挂了。小时候我淘气，用针在你们一盒套子上戳了好几个洞，后来看套子没了，我以为你会打我……结果你根本不知道……”
　　“然后呢……”白易安想笑，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还有就是一些细小的地方……比如他早上出去包里放了根新的润滑，晚上回来就扁了，比如他衣服上会挂根很长的女人头发，我都没那长，比如其实你们浴室里有时候会有点奇怪的香水味，咱家又没人用那款……我是女生嘛，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她伸出手拍拍白易安的手背，安抚道，“爸爸你都不管这些的，当然看不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易安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女儿看到泪水掉下来。
　　白薇的心跟着一抽一抽似地疼，“……爸爸，我知道你的性格，那时候要是我跟你说了这些，你肯定当我是疑神疑鬼，转头就跟陆叔叔说了，反而打草惊蛇。”她深吸了一口，沉声道，“其实之前也带着你逮了几次，没逮着，我估计他都对我快起疑心了。所以这次提前回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撞上……要是撞不上，也就认了。你就继续跟他过幸福日子，我就出国。没想到——”
　　她话音未落，白易安猛地往后一仰，就像被卸去了全部力气一样，瘫在了椅子上，双手捂住脸，以拒绝的姿势打断了白薇的话语。

　　谁能想到，二十二年前的当初，有钱有权的花心风流军二代，竟会对一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一见钟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波折，起始于强迫、囚禁，他逃离，而后对方痛彻心扉地挽回，即使他结婚了有了白薇也不愿放弃，妻子车祸后，他被对方的执着打动，终于愿意尝试，为此不惜与家里反目，直至认可，至此鹣鲽情深十四年……如果故事就此结尾，那就是文学网最新一部感人肺腑的狗血虐恋情深年度小说，可惜现实不是童话。
　　他以为他们走过了七年之痒……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愿去想，只要一想就心痛得难以抑制，恶心地浑身冒冷汗。
　　五脏六腑胀烧得难受。
　　刚刚喝的一口咖啡，就像变成了毒药，碾磨着他脆弱的胃壁，疼得让人想要哭喊，想要嚎叫，想要发泄——想要毁灭这里的一切、一切！

　　白薇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将他从绝望自我厌恶的境地中拉了回来。
　　“咱明天去抽个血做个体检吧。”
　　她说，看白易安抬起头，“查下有没有艾滋病。”
　　白易安呆呆地看着她。
　　白薇撇了撇嘴，“你忘了？我今天也碰了那玩意。”
　　白易安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女儿的，“薇薇，我对不起你……”

　　当被告知检查结果为“阴性”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白易安仰头看天，把即将溢出眼角的泪意逼了回去。一刹那，天空仿佛和以前一样，又有了些不同。
　　白薇“嘿嘿”一笑，将检测单子折了几叠，塞进包里，“想不到我一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竟有一天还能检查下艾滋，值得纪念啊！”
　　白易安却没办法笑出来，他满心全是愧疚，作为父亲，这件事上他无疑已经失格。反而是白薇扯了扯他的衣袖，“老爸，走，我请你吃顿好的。”
　　白易安不解看她，“怎、怎么？”
　　“庆祝你一下新生啊。”白薇张开双臂，挥舞了一下，“不觉得脱离人渣后，整个空气都不一样了吗？”
　　说着她眯起眼，深深呼吸一口气。又“呸呸”吐出来，“妈的，都是汽车尾气！”
　　白易安应付地“呵呵”笑了两声，跟她走到人行道上。
　　人潮熙攘，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奔波。
　　然而他放眼望去，所代表他的十四年的“婚姻”生活只剩下一片废墟和狼藉。白易安狼狈地站在人来人往热闹路口，心中一片荒凉。为什么会有这么脏的人？为什么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伤害爱的人……又或许他所谓的爱，其实真的存在过吗？
　　“爸爸，你跟我出国吧。”
　　白薇扬起脸看他，抱着他的肩膀撒娇，“我不读得电影吗，你帮我扛器材呗！万一外国同学欺负我了，我还能有个帮手呢。”
　　白易安沉默地侧头回视她，许久，笑了笑，“你同学不会笑话你吗？”
　　白薇才不在意这些，“让他们笑去！”她一挥手，双手抱住了她爹的胳膊，“我只要爸爸就好了呀！”
　　白易安空出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女儿头上有点毛绒绒的发旋，就像很久以前妻子刚刚车祸去世时，他只剩下了她，而她也只有他。

　　陆承德刚开始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有接听，对方就没再打过来了。一大段一大段的忏悔短信，看起来都像网络上现找的段子，白易安身为写手，这方面经验比他丰富多了，当下呵呵两声，就不当回事都删了。对方很快停止了垃圾短信骚扰。随后，他在世|纪网上的作家账号和信用卡就通知被封了。白易安现在吃住都用的是当初给女儿存嫁妆开的卡，因为是嫁妆，他就偷偷地存，也没让人知道，世事难料，这时候倒救了父女俩一命。

　　因此这种小孩般泄愤的举动并没有被白易安放在眼里，他的那种“绝情”，早二十二年前就被证明了，要不是薇薇五岁那年她妈妈出了车祸，对方用三年时间对他对薇薇的态度打动了他……现在两人都四十多了，尤其对方家大业大，要名声，要脸面，不可能再像当初那么折腾，他也俗称“人老珠黄”，放了他还有大把小蜜前仆后继，浸没成本也该适可而止。
　　“归来兮”这个笔名的被禁让编辑惋惜了好一会儿，但也只是惋惜。毕竟归来兮本人的实力摆在这里，就算随手写几个小段子，那也是一晚上转发上万的质量。两人通过□□商量了一下下个笔名的事儿，把字数跟题材大略说了下，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倒是他在这件事后连续做了几天噩梦，梦的内容都是陆承德在他面前上完别人又想来上他，他气得胸口发闷、恶心反胃，失眠引起的消化不良，让他没办法吃进一点东西，狂写了几篇发泄式的稿子才好一些。

　　白薇举着手机问他，“爸，陆天祥说想见见你，你怎么看？”
　　白易安嘲讽一笑，这是断财不成又打亲情牌吗？可惜，剥离感情之后，他很多事情都看得比较清楚了。当初“代孕”陆天祥那件事里，到底有多少水分，多少出轨，他已经不想计较了。因为是他先有薇薇在前，他就吃了个哑巴亏，没想到对方以为他好忍让，一步步践踏他的底线。

　　“约吧，我们去把事情说清楚。该有一个了结了。”
　　白易安揉揉白薇湿漉漉的头发，对方不爽地一把拨开他的手，一边走远一边嘀咕着“那个小人，肯定又要跟陆人渣告密……”

　　他知道白薇和陆天祥小时候互相看不顺眼，因为陆天祥被抱来的时候，已经懂了事因为些缘故看不起他，白薇帮他打抱不平，两人看似姐弟，实则冤家，从早能吵到晚，最后大打出手，陆家来人强行把他家少爷抱走，从此远离魔窟。一个月或有几日，或有一周，陆承德会把他儿子接过来，企图跟他培养培养感情，但每每都以白薇和他的争吵结束，为这件事，白易安过去头疼不已，还好几次把女儿骂哭，因为她是姐姐，却从来不想着忍让弟弟。
　　他想，这下好了，不用忍让了，也许陆天祥就从没当自己是他的家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