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鼓声喧》云间水远

5、五

　　翌日天气晴好，自后院池溏飘来荷花香气，轻浅，绵长，又带了几丝懒。夏紫苏早起了床，拿着书坐于桌边，眼神却飘向窗外。院中两个小丫头正在浇花，踩着细碎的步子，追追赶赶，打打闹闹。婉江端了托盘进来，上面一个五瓣青瓷碗，向外泛着热气。两个小丫头闹得失了分寸，红衣的急了，推了紫衣的一把，那紫衣的小丫头一头撞在婉江身上。婉江一个趔趄，手中的托盘落了地。
　　“反了你们！”她瞪起眼，对着低头站于身前的两人数落，“没见我正端着给小姐的粥么？谁叫你们一早在这里吵嚷嘻闹的？越来越没分寸了！”
　　夏紫苏咳了咳，招手叫来婉江，唇边含着一丝笑，浅似一痕水。
　　“随他们去吧，没什么大碍，你再去做一碗来便是。”
　　婉江狠瞪了两人一眼，闷闷离去，不多时新端来一碗鸡肉粳米粥，服侍夏紫苏吃了。晌午时候，突有婆子进来说，那门外有个锦衣的公子，欲找婉江。
　　婉江微怔，低到想了想问那婆子：“那公子可说了什么？”
　　“他说姓柳，昨儿才与你相识。”
　　婉江止不住喜气爬上眉头，回头望屋内。夏紫苏午睡还不曾醒，她示意婆子低声，拉了她出来，朝门口走，心内聚着巨大喜悦，绵绵密密，似秋日开满山头的白山茶，满怀缱绻情意，没看到夏紫苏已然坐起。

　　宅门外果站着一个暗红色绸衣的公子，发高高挽起，于头顶结成髻，以石青色的巾子包住。他背对着门口，背影似是浓墨画就，即使只见过一面，但这背影，婉江却觉得无比熟悉，甚至有一丝亲切。
　　她张口欲叫，声音却迟疑着不肯出口，他转过身，眼角眉梢的笑。
　　“你，你怎么来了？”
　　“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羞怯，他温柔，一时两两相对无言，竟忘了立于一侧的婆子。婆子转身进了门房，将门关的一声大响，方才惊动二人。
　　锦衣公子深吸口气，语气透出些惶然，软软荡开来，有丝糖的甜香。
　　“你可，愿随我走走？”
　　婉江扯了扯手中的帕子，点了点头，他便当先转身朝街上行去，她紧随于后。夏紫苏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想笑又不敢笑。那柳姓的公子，莫明给她一股熟悉感，却又明明是陌生人。她揉揉眉头，懒得去深思，吩咐那看门的婆子，叫车夫备车，独自一人去了洛书街。
　　偏这次与慕容迟错过了，只见到苏小白独自整理药材。苏小白拉着她坐，说师父与燕大哥一起出去了。她便在心内腹诽，又是那个燕不回，真是阴魂不散。
　　她喝了一蛊茶，等得有些着急，看着射进窗子的阳光渐渐淡了，站起身来问：“小白，慕容与燕少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苏小白吱唔半晌，见她有些恼，方才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似六月的草虫叫。
　　“其实，他们是去捉妖了。”
　　“什么，捉……”夏紫苏后面的话还未叫出来，便被苏小白捂住了嘴。直到她答应不再大声说话，苏小白才放了手。她却真急了，怕慕容迟出了意外，他身子比她还弱，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她正急着，门被推开，慕容迟挂在燕不回身上缓慢行了进来于桌边坐了，白色衣衫上大片血色。她的眼泪迅速涌上来，过去扶住慕容迟，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苍白，对她扯扯唇角，说没什么大碍，小伤罢了，叫她不要担心。燕不回则拿出酒袋连连喝了几口，表情是她没见过的凝重。她望着燕不回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与苏小白合力将慕容迟扶回屋内，忙忙的为他洗净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心才放下一些。那伤果然并不重，只是在胸口浅浅的一道，虽只如此，却已令夏紫苏心疼莫明。
　　向晚，夏紫苏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慕容迟，他拉了她的手安抚，说我果然不碍事，你快些回去吧，家里人此时定是急死了。夏紫苏就着暗黄的灯光，细细打量他一回，见他气色果比先前强了许多，方才答应回去。
　　车子在路上缓慢前行，本应热闹的街市此时静地凄惶，“吱扭吱扭”的车声带着固有的节奏，分外压抑。夏紫苏掀帘向外瞧，一抹湖绿色于眼前划过，一瞬便失了踪迹。她喊一声婉江，却哪里有人应。
　　“李叔，你可有看到婉江？”
　　她有些急，怕晚上她一个人到外面出了意外，却又怕是自己一时看走了眼，刚才那抹绿影也许并非是婉江，所以相询于赶车的李叔。
　　“小姐，不是眼花了吧，这儿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会有人影。”
　　“嗯，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放了掀着帘子的手，缩回车内，随着车子起伏的节奏轻晃着身子，眼前浮出慕容迟胸前的那道伤口。那伤口不似刀伤或剑伤，到似被什么东西所咬，上面是交错的齿痕。这令她兀自迷惑不解，心思百转千回。又想到慕容迟临走前曾拉了她的手，颊便火烧起来。
　　车子终于停了，吵闹声传进来，有人自外面掀开车帘探进头来喊，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夏紫苏抬头，看到婉江松了口气的脸，放下了惦念她的心。
　　婉江扶了她下车，问她可曾吃了饭，她摇摇头，说去准备些吃得吧，我还真有些饿了。婉江便下去了，她独自一人向后院行去。一时到了湖边，隔着曲桥，远远看到湖心亭上一丝灯光，摇摇晃晃，似随时会灭掉。她不由咦了声，不知是谁在那里，欲上前一探究竟。
　　“小姐，去不得！”
　　婉江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夏紫苏转身，见她正提着食盒站于她身后，长发被夜风撩起来，遮着半张脸，另半张脸肌肤莹白，透着一丝浅淡的光，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她揉揉眼，再睁开，便是婉江一张笑盈盈的脸。
　　“小姐，快些回屋吧，风大了。”
　　夏紫苏点个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绕过湖，进了六角门，便是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