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女王》寰音

21、魔王的温柔

　　转眼间，凯伊已经来到冰宫一年多了。
　　现在，满十八岁的凯伊迎来了他在冰宫所度过第二个春天的春末。五月七日的日至节很快来临，过了这天，慕斯美尔有整整三个月没有黑夜。但是喜欢阳光的凯伊并不为此感到欣喜，因为他心爱的尤拉莉亚女王在阳光下总是精神不振。
　　十八岁的凯伊，长得比刚来冰宫时要高大很多。他现在比女王高了整整一个头，这让他很自豪。如果她要吻他，得踮起脚尖来——当然，她很少这么做。凯伊卷曲的金发也蓄长了，直没过他宽壮的肩膀，垂到肩胛骨处。他时常用一根细细的丝带把长发半拢在脑后，只留下两把较短的垂在两颊边。同时，日日习剑的凯伊，现在还长出了很漂亮的肌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高大健壮。
　　尤拉莉亚这天在陪凯伊练剑时说，他英俊了很多。他现在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而凯伊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马上沾沾自喜，只是举起剑，勇敢无畏地向女王刺去。她的力道远不如现在的他，只能凭敏捷取胜。他想，他很快就要打败她了。在这之后，他要带上她到外面的世界走走。她得遵守诺言，总不能再不让他出去了，但是，要是她自己不肯出去……要是她自己不肯出去？那他就要用蛮力，像当年她把他绑回来那样把她绑出去！天啊！她现在在他面前已经不够力气挣扎了……不是吗？
　　“凯，你在想什么呢。”尤拉莉亚的剑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糟糕，太分神了，又让她轻易打败了。
　　“再来一次。”
　　“不。”尤拉莉亚放下了剑，“我累了。”
　　“累了，这么快？”
　　尤拉莉亚点点头，“只是你的体力越来越好了。”
　　凯伊关切地走上前去，“那我抱你回去吧？”
　　尤拉莉亚推开他的手。“谢谢。不用。”
　　别人都是一见到太阳就精神，尤拉莉亚在黑夜所剩无几的五月初却越显疲惫。凯伊说，她其实和雪原上那些肥硕而好吃懒做的北极熊没有差别，都需要一个长长的睡眠，只是她困倦的时间和它们不同罢了。尤拉莉亚当时听到这个比喻，生气地盯着他怒视了很久。
　　凯伊温柔地目送尤拉莉亚离开，而他自己，则坚持要再练习一会儿。很快，他想，他就能打败她了。他多么期待那一刻的来临。

　　一年半，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得不仅改变了凯伊的身型和外貌，还改变了他的性情，使他变得更为勇敢、更为热血。但是对于魔界和天界来说，这却是一段一筹莫展的时光。魔界已经寻获四块镜片，在这之后，不仅搜索能力本就比魔界差一大截的天界长达一年半的搜索毫无进展，就连魔界自己，也在苦苦的搜寻中一无所获。
　　人多的地方早已被搜索团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只好朝人少的地方进发，比如极南之地，比如北非的大沙漠，再比如慕斯美尔冰原。小恶魔洛克叹了一口气，这会儿他正在北欧附近游荡，便就近朝慕斯美尔冰原进发。
　　“据说那儿只有北方女王居住。”他喃喃自语道，所以大概也不会有收获的。但是，既然已无处可去，何不去走走。

　　此时，凯伊依然在冰原上对着假想中的敌人挥动着冰剑。突然，他发现雪地上多了一串脚印，那串脚印正在朝自己延伸来。
　　但是奇怪，他竟然看不到任何人。
　　没有过多时间考虑，那串脚印已经到了自己身前一米开外。凯伊果断地朝着脚印上方的空气挥动了手中的剑。他听到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头长两角、嘴长獠牙的丑陋恶魔现出身来，捂着胸膛在地上痛苦地滚动着。他身上被凯伊划开了长长一道裂痕，现在裂痕里正渗出鲜红的血液。
　　凯伊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把这个恶魔杀死。他再次举起了剑。那个恶魔见状，战战巍巍地站起身，捂着伤口撒腿就跑。凯伊还想追上去，但是恶魔已经张开骨翼往天上飞去。很快，它再次隐身，凯伊什么也看不到了。
　　突然之间，无数道冰剑从凯伊身后疾风迅雷般朝半空中射去。凯伊惊讶地回头一看，尤拉莉亚不知何时已再次来到自己身后。
　　很可惜，这千万把冰剑什么也没射下来，那个恶魔成功地逃跑了。
　　尤拉莉亚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

　　魔界，第五层狱，潘地曼尼南。
　　路西法正迈着匆忙的脚步穿过悬吊空中的火山石长廊往北殿走去，边走边回头问身后的侍卫，“他怎么会受伤了呢？”
　　侍卫答，“在下也不清楚。”
　　路西法的步伐越来越急，片刻后，他终于抵达了潘地曼尼南的北殿。他直接穿过金碧辉煌的前厅大跨步迈向贝利尔的寝宫。驻守在寝宫门前的四个侍卫一见到魔王陛下，立即打开了寝宫门。路西法心急如焚地走了进去，只见几个美艳如花的侍女在一旁准备着药汤和热毛巾，而贝利尔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床榻铺着的虎皮上，赤裸着上半身，四只羽翼蔫蔫地耷拉着。他一听到路西法的足音，立即憋出了几声装模作样的哀嚎。
　　路西法听到这几声哀嚎，果然很心痛。他走到贝利尔床前，一脸担忧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旁边的御医答道，“贝利尔王摔伤了尾椎骨。”
　　路西法皱紧了双眉，在贝利尔枕边坐下。“你出去打架了？”
　　贝利尔满脸的难为情，低声说道，“和女人交得太欢，不小心摔下床了。”
　　路西法顿时被噎得语塞，有些气恼地说，“你这算什么理由……”贝利尔俏皮地对他嘻嘻一笑，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路西法的表情很快又回复为担忧，他抚弄着贝利尔柔顺的黑发，心疼地问道，“疼吗？”
　　贝利尔瘪下了嘴，点点头。这时候，侍女们已经把药汤准备好了。苦涩的药汤味充斥满整个寝宫。其中一个侍女把热毛巾浸入冒着缕缕蒸汽的纯金药汤盆里拧干，然后将毛巾敷到贝利尔的尾椎骨上，轻轻地按着摩。
　　贝利尔顿时痛得难以忍受，他仰起头来惨叫了一声，路西法马上站起身来，摆手对侍女说，“停！”
　　侍女一脸无辜地停住了手，低下头解释道，“陛下，按摩过程会有些疼痛，这都是正常的。”
　　路西法点点头，“我来。你们先下去。”
　　你来？！贝利尔的内心发出了一声更惨烈的尖叫。但是，他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这会儿，几个侍女屈身行了一个礼，和御医一并退了出去。整个空荡荡的寝宫里只剩路西法与贝利尔。
　　路西法再次在贝利尔的床头边坐下，贝利尔惊恐地死死抓住了他的金边衣襟，把双眼紧闭上，神情看起来壮烈得宛若即将赴死的勇士。路西法却没有马上动手，他凝望着贝利尔的背部，只见其上耷拉了四只乌黑油亮的羽翼。而在那四只羽翼往下的背肌上，隐隐浮现着两道浅浅的伤痕。
　　路西法抬起手，温柔地抚过那两道伤痕。贝利尔被这下温柔的抚摸惊得打了一个冷战，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他警觉地开口道，“陛下，你不许对我色迷迷的啊！”
　　路西法却没有反驳，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却浮现出一抹疼痛。“贝利尔。”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天啊！这一贯凶残的家伙今天怎么会突然这么温柔！莫非他想……？！贝利尔顿时被这个念头惊出一身冷汗，预感到大事不妙，已经准备钻到枕头底下去躲。他早忘了自己背上有两道浅浅的伤痕，自然无法明白路西法停留在自己背上深情的目光。但路西法没忘，一直没忘。

　　七千年前的第一次天使大战，路西法被米迦勒击伤，贝利尔怒不可遏，冲上前来给米迦勒一个猝不及防的劈砍。米迦勒重伤，天界士气大减，衰败在即。神终于不得不赋力圣子耶稣，委派其来出战。
　　叛军首领路西法已伤得神志不清、意识混沌，仍被缚上沉重的金刚锁链。然后，耶稣挥动神之手，把所有反叛天使都打下了天界。
　　正当天界的战士们在欢呼着庆贺胜利之时，盛怒的贝利尔再度飞入天界之门。据记载，他是唯一一个在溃败后不甘堕落再攻天界的堕天使。
　　贝利尔飞到众天使上方，缓缓地转动手腕，在自己头顶上启用了暗系魔法的终极大招——宇宙之眼。顿时，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天使们上空出现，吞噬力极强的黑暗元素将就近的天使都吸附到黑洞中，耶稣在众战士的护卫下，方与宇宙之眼的吞噬擦肩而过。然后，耶稣开始反击，再次使用威力无穷的神之手，把贝利尔狠狠击落到自己脚下。
　　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贝利尔被两个力天使押着扭送到天界之门前跪着，然后，一把大刀无情地砍下，贝利尔的两支羽翼掉落于地。他万分痛苦地仰天长啸了一声，陷入昏迷。
　　天使们把他的另外四只翅膀用铁链捆紧，再度把贝利尔扔出天界。
　　这次，他再也没能飞上来，直直地掉落到世界尽头另一边的万丈深渊里。
　　贝利尔在混沌中昏迷了很多天，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终于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路西法的怀里，眼前是魔界处处闪烁着的昏暗火光与永不消散的长夜。路西法看他的眼神很忧伤、很悲痛。他见到他睁开双眼，惊喜地问道，“你醒了？”
　　“醒了。”贝利尔在这样的处境里居然还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路西法心疼地问道，“还难受吗？”
　　难受？贝利尔这些天一直很难受，他已经习惯了。“还好。”他说着，满意地把头埋进路西法雄壮结实的胸肌里，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到舒适，准备再次陷入沉睡。突然，他好像记起了什么，赶紧睁大了双眼往路西法的腹部查看。“你的伤好了吗？”
　　路西法答道，“好了。”
　　贝利尔这时才注意到，路西法原本纯金的瞳色和发色都变黑了。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说，“路西法，我觉得你变帅了。以前金发的时候看上去很圣洁，现在又霸凌又酷拽！我喜欢！”
　　路西法呵呵一笑，温柔地看着他，眸底深处却依然是一抹明显的伤痛。曾经的六翼炽天使贝利尔，现在竟只剩四个翼了。他们砍了他的一双翼，还把他绑起来，让他像一块石头那样直直坠落到狱底……路西法想到这里，心中的愤恨竟然让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泪光。
　　“贝利尔，你好傻。”你为什么要杀回去？你明知道这是自投罗网！路西法的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
　　“傻？我哪里傻了？我知道你智商高但是我也不差好不好。”贝利尔不满地撅起了嘴。
　　路西法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温柔地把他搂进怀里。
　　贝利尔的内心立即惨叫了一声。傻瓜！路西法你个傻瓜！你的手压在我的伤口上了！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路西法你为什么要这样虐我……路西法你真是个大恶棍！大混账！大坏蛋！救命啊我要痛死了……救命啊！……
　　但是贝利尔嘴上其实什么也没说，他丝毫不忍破坏路西法难得的温柔。他就这样把头倚在路西法颈边，紧咬着双唇，紧闭着双眼。身体很痛，但内心却出奇地甜。
　　后来，路西法立地称王，全能巧匠玛门在第五层狱为魔王陛下建了万魔殿。再后来，七大魔君中有五个闹着要搬去气候温良的爱丽舍福地，但是贝利尔留下来了。他与路西法在万魔殿交集不多，除了时不时比比武，切磋一下魔法，便是偶尔的一起吃饭，喝酒，聊聊天，斗斗嘴。
　　魔王路西法在潘地曼尼南依然时刻惦念着昔日的天界生活，他立志要夺下自己失去的地盘。
　　贝利尔却懒懒散散的没有斗志，整天不是睡觉就是睡女人。
　　当路西法责怪他懒时，贝利尔便得意洋洋地说，他有什么必要再去奋斗呢？他什么都不缺。他已经拥有了数不尽的钱财和女人，路西法还日日待在他身边。这对于他来说，便已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赤金色的幔帐突然被一阵凉风拂起，马上，一阵冷雪从落地窗外飘了进来，落在青铜色的檀香木地板上，很快融化成小小的水滴。路西法站起身，前去把窗户关上。贝利尔依旧懒懒地趴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路西法。
　　这次，路西法把敷在他尾椎骨上已经泛凉的毛巾取了下来，浸入滚烫的药汤里，拧干，再次敷到贝利尔身上，以自己认为温柔的力度帮贝利尔按摩。
　　贝利尔顿时痛得可以飞起来。偏偏路西法还不知情，边按摩边温柔地问道，“疼吗？”
　　贝利尔使劲地摇着头，心里却在暗骂：你个大男人纯爷们学什么人家小妹按摩啊！要死人的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天啊！你下手可不可以轻点？轻点？我求你？！
　　贝利尔在不停地抽着气，路西法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力度了。他停下来，关切地问道，“很疼是吗？”
　　“哪里？！”贝利尔哈哈着笑了一声，“很舒服！爽！不错！很不错！”然后摆摆手，“继续继续。”
　　路西法又开始施力，贝利尔痛苦不堪地紧紧闭上了双眼。我简直就是一个受虐狂，他想。
　　这时，贝利尔手上的石榴红宝石戒指突然发起光来，他擦了擦戒指，一个声音顿时从床幔上空传出。“殿下！殿下！我是洛克！”
　　有没搞错！魔王正在和我亲热呢你进来搅局真是岂有此理。贝利尔不耐烦地对着戒指吼道，“本王爷正在谈情，没空理你。”然后又擦了擦戒指，红宝石的光顿时消退下去了。
　　路西法皱着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贝利尔摆摆手，“没什么。”然后又躺正了身子，“你继续。”
　　但是路西法手上的戒指马上也发起光来。路西法凝神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擦了擦戒指。同一个声音再次从上空传出，“陛下！陛下！我是洛克！”
　　路西法已经预料到是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我在慕斯美尔大冰原，我发现傲慢者了！但是，他的阵营比较强大……”
　　路西法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惊喜的光彩。他看了贝利尔一眼，贝利尔也正看着他。“没事，你快去吧。”贝利尔挥挥手，“把那几个侍女再给我叫进来。”
　　路西法点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多加小心。”说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贝利尔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