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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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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
[1]月下邀舞一场空
天空下着朦朦细雨,凉凉的山风吹到脸上,走山路疲惫的心也变得轻快。我踩了几个舞步,小声地哼着恰恰的节奏。
今天陈迤的舞厅来了个拉丁舞女郎。她烫着酒红色的大波,脚踩七厘米高跟鞋,穿着流苏裙摆的大红色短裙,双手一勾把陈迤勾入怀中,牵起他的手跳起了伦巴。陈迤小时候学过几年拉丁,现在被她一带,舞蹈底子就展现出来了。舞厅里的白色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就像在月亮上舞蹈一样。没有人敢踏入舞池一步,因为没有人比得过他们!陆灵的流苏裙随着她扭动的身躯摇曳,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在月光下浴水而出的妖莲。
最后陈迤牵着陆灵的手向观众鞠躬。舞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末了还有几个熟人吹口哨起哄的声音。
李帛上前捶了陈迤一拳,勾着他的肩膀说:“行啊你!这么专业的漂亮姑娘都能被你勾搭上!”
“什么呀!这是我表姐!”陈迤满是得意的神情。
“你好!我是李帛!”李帛立马换上谄媚的笑颜,伸出手在衣服上反复擦了一擦。陆灵大方地笑了笑,握上他的手:“你好,我是陆灵!”
我也凑上前,笑盈盈的自我介绍:“许靛,靛蓝的靛。”我之前就见过她的照片,但见到真人还是被惊艳到了。
“你好,小姑娘。”陆灵的手纤细修长,没有留长长的指甲。很干净。
陈迤拍了拍我的脑袋,对着陆灵说:“既然来了,不妨教教许靛跳支舞。”又对着我说:“想不想学”
我想了一下,问道:“可不可以不学这么扭的?”
陆灵哈哈大笑,说道:“当然可以了!那就是恰恰了,我原本就是打算教这个的。”
我点了点头,笑了笑。
来舞厅的女人从来没有谁像陆灵这样豁达开朗的笑,像《三国演义》里的英雄好汉喝酒时高谈壮志时的爽朗。她们都是小鸟依人的样子,笑的风情万种。陆灵的舞是风情万种的,而人就像她的名字,灵气十足!
就像陈迤。
我从来没有见过开舞厅的人身上没有市侩,没有势利。
我忆着舞步,乐呵呵的走山路。
“小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呢?”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山谷中。
我被吓了一跳,望向青阶侧的空地,那儿搭着一个简易雨棚,迎风飘着小小的布旗,上面写着“算命”。雨雾弥漫在身旁,更显得老者神乎其然。
“我不收你的钱。”老者一句话让我立马停下脚步。
“老朽我从不骗人,一日只卜三卦,今日有缘遇上你。给你卜一卦。”
我凑上前去:“那感情好!怎么测测字吗”
老者捧着一叠纸:“来,抽一张。”
我随意地抽出一张:\"咦!白纸,何解”
老者捋着无有的长髯,叹道:“空也,空也。小姑娘,今后发生的事定会出人意料,你可要定心应付着。”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老朽告辞。”老者背起雨棚摊,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很久之后,我才回过神,喃喃念着\"如梦幻泡影”,兀自笑了笑,我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竟会被他迷了心智。
[2]岁岁年年人不同
到了姑母家,我把这件事讲给许邶听。“哥,你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怎么你信了。”许邶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的笑容也很僵硬。我以为姑母的病情又加重了,便沉默下来,望向窗外。
姑父走地那年种的桃花开得绚烂,被细雨打得花瓣一颤一颤地。记得那年开花的时候,姑父折了一支最娇艳的别在姑母耳边。那张照片至今还被压在书桌的玻璃下,厚厚的玻璃,隔着深深的想念。时光之外,姑母笑靥如花,姑父憨态可掬。
我想起了崔护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什么呢!这么惆怅的表情,看起来像琼瑶剧里的女主角。”许邶用手在我眼前一晃。我歪头看向他:“没什么,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许邶长得像姑母,明眸皓齿,巧笑倩兮。虽然有点男生女相,但阳光明媚,显得英气风发。不是阴柔的长相。我这么随口一说,许邶却红了脸,定定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看什么看!”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瞧了眼手表:“宋琬姐姐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有来!”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琬手里举着一个花环,向我走来,半跪在我跟前:“小公主,好久不见。”她笑嬉嬉地站起来把花环戴在我头上,说道:“在路上编了个花环耽搁了点时间,不好意思。小公主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我对着房间里的大镜子摇头晃脑,嘻笑着点头。许邶咧开嘴笑了笑:\"许靛戴什么都好看!”
宋琬嘟起嘴,撒娇说:“那我呢”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像是有一只蝴蝶落在睫毛上。
许邶只笑不语。
我退出了房间,到隔壁屋看望姑母。姑母还在睡觉,瘦小苍白的脸窝在大大的枕头中,让我看了不免心疼。
我坐在床边,撑着脑袋发呆,耳边不时传来宋琬清脆的笑声。
从前宋琬还没有来A市的时候,姑母的身子还很好的时候,许邶经常带我出去玩。我们最爱去凤凰山,带上一方格子桌布,两份便当,席地而坐,边吃饭边聊天。在姑母家的时候,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所以我们很少吃饭的时候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许邶对我很好,总是把我爱吃的挑给我,再把我不爱吃的挑到他碗里,尽管那时他也是个挑食的孩子。可是我常常恩将仇报,调皮地将抓过鸡爪子的手往他白白的衬衣上一抹,五道显眼的丑陋油痕让他立马变了脸色。他是个那么爱干净的人!但他只是用筷子轻轻敲一下我的脑袋,眉头皱得紧紧的。
长大一点的时光大都在脚踏车上度过。我们穿梭在A市的胡同中,唱着喜欢的歌。风穿堂而过,吹鼓许邶的衣摆,像一只欲飞的鸟。直到A市再没有地方我们没有到过。那时,我们再没有太多的时间相聚了。
庆幸时光没有将我们疏离。在我的世界里,许邶是最亲的亲人。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他一直照顾着我,所以现在他需要人陪,我也尽力陪着他。
[3]月色渐深景如虹
直到宋琬的到来。这个很小便听说过的人,是和许邶定下娃娃亲的姑娘。下个月的今天,她会实现老一辈的期许,成为许邶的合法妻子,我的嫂嫂。许邶将不再顶着我的天,而我也不必再陪着他。
我轻微地叹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为许邶感慨。
却把姑母吵醒了。
“阿靛,你来了。”姑母略带倦意地说。
我迎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姑母,我来了。”
“好久没来了。”姑母说。
“我这个月要上补习班。学校有一场数学竞赛,下个月也是,我进了初赛哦!”我半是炫耀半是解释地说,“所以才不得已推迟了来看您的时间。”
“许邶总是盼着你来。”姑母靠在床塌,喝了一口水说,“阿靛真是厉害!你以后想学什么呢?”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啊。陈迤告诉我,大学里就学酒店管理好了,以后可以直接到他爸爸的酒店里工作。好像月薪很高诶。”
姑母刚说完“还不错”,许邶黑着脸走进来:“又是陈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女孩子学什么管理!”
我没有理他,心里是极不高兴的。许邶不喜欢我和陈迤来往。他是个纨绔子弟,没有念完高中便接手了他爸在A市开的舞厅,吃老一辈留下的资产。但这只是许邶他们从不了解陈迤的人认为的。
初见他,是在画室。他总是最快完成又画得最传神的那一个,画完了不等老师修改就收起画离开。那时他是我的偶像。
有天晚上我刚参加完同学聚会,回家的路上遇到烂醉的他,瘫靠在路灯柱上。我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街上,身上只剩几块钱,又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包括名字。我只好拖着他回家。还好那天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爸妈都去上晚班了。我像个丫鬟一样伺候他脱鞋袜,再帮他盖好被子。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我竟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陈迤的醉态很好,没有疯言乱语,没有手舞足蹈,在回来的路上乖乖地倚着我,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回到家一沾枕就睡过去。
我坐在客厅里看纪录片,是许邶留给我的。我一直提不起兴趣看,总觉得好不容易有的放假时间应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等到凌晨三点左右,陈迤起来找水喝,我已经哈欠连连,坐着都睡过去几分钟。
陈迤看到黑暗的客厅亮着昏暗的荧光,和我披头散发、黑眼圈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诡异景象,吓得一愣。转瞬他便清醒。
“这不是我家。”陈迤说。
我“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话语。
“你家杯子在哪里?我很渴,想喝水。”陈迤沉默了一秒毫不拘紧地问。我很快端来一杯凉白开,到冰箱里给自己到了一杯橘汁。
“你怎么没有睡?在看什么?”陈迤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指着电视问。
“我爸妈的房间锁住了。我刚好可以有时间看看这些碟子。这个讲的是美国国家公园的呼吁者,约翰缪尔。顺便学学英语。”
“你很喜欢读书吗?”陈迤问。
我微微一愣,反问道:“你不喜欢吗?学好了语文可以写出优美的文章,学好了英语可以环球旅游。不好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人生有很多不如意,很多事情不是喜欢不喜欢就能决定的。
“没有。只是我爸不想让我上大学,他觉得那是在浪费生命。我反抗过一段时间,但我娇生惯养,离开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无法生存。”
“那现在呢?”
“现在,或许还是一样吧。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第一次有人问我,我的梦想。”他好笑的说,随后又用平淡却严肃的语气说,“我唯一奢侈的愿望就是可以回来学生时候的纯真年代。”
我不解地“哦”了一声。他的梦想还真是奇怪。
“我是陈迤。你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来三分之一玩的话,我请你,那是我的地盘。”陈迤淡淡地说。
我回答道:“许靛,靛蓝的靛。”心想,我怎么可能会去舞厅玩呢。却没有想到,之后我几乎把那儿当成另一个家。陈迤爱好看书,爱好藏书。他在舞厅用来休息的房间里有满满两大箱、满满一书架的书。我心血来潮踏入舞厅的那一天,也从没想到我可以得到陈迤这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在家般受宠的待遇。
“许靛。”陈迤唤了我一声,我偏过头看他,他的脸色没有比我好多少。宿醉好像很难受的。
“你饿了吗?”我鬼使神差地问,阻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我去给你煮碗粥?”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做的是肯定的行动。
陈迤喝完粥后,道谢告辞。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阑珊处。
[4]青阶碎花缀朦胧
屋子里气氛不比那天的夜色明媚多少。
我闷闷地应答了一声。
许邶没有再训我,给姑母削了个苹果,一时间屋子里异常沉默。苹果皮被完整地削下,掉落在垃圾逮里的声音格外突兀刺耳。
\"妈。”许邶将光溜溜的苹果递给姑母,姑母则把它送到我手中,说道:“依我看,学酒店管理还是不错的。说不定将来我们家阿靛还会嫁给陈迤。”
我愤愤地咬了口苹果,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许邶阴沉着脸,说:“说什么嫁人,还早着呢,高三了,正是学习紧迫的时候!”说完,好像我立马就要嫁给陈迤似的,瞪了我一眼。
宋琬咯咯地笑起来,说:“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们便当真生气了?”
姑母吩咐道:“这个苹果给琬琬。”
“宋琬的手可真巧,花环编的很好看,可惜戴在阿靛头上……”姑母笑言。
宋琬坐在床边,握着姑母的手,甜甜地说:“是阿靛戴着,所以才觉得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许邶冷冷地说。
我“哼”了一声:“就知道吃饭!猪!”
“哦?那就是说今天的晚饭可以省点煮饭的米了。”许邶的语气依旧讽刺,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我撇了撇嘴,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故作潇洒地把苹果核扔进垃圾袋,重重地“哼”了一声。
宋琬拉住我的手腕,好笑地说:“好啦!小公主,别生气了。你哥哥他小孩子啤性,你别和他置气。”
“阿靛。”姑母柔声唤我。
我甩开宋琬的手,这厢倒显得是我在胡闹了!宋琬帮衬着许邶,姑母也不倒戈。许邶从来没有这样怆过我,从来都是把我捧在手心哄,从不惹我生气。
不过一句玩笑话,他耿耿于怀。或许他看出了我眼底的笑意,知道我并没有把姑母的话当彻底的玩笑。
我咬了咬下唇,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不让它掉落。
我负气走出旧屋,没有人再来拦住我。走了几分钟,我不留神踩到青苔,滑下了青石阶,手中的伞脱落,伞架划过我的额头,划出了一道血痕。我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擦破,好在每几十步石级间有一处平台,不然我就要咕噜咕噜像球一样滚到山下。不死也残。只是额头上的伤,匪夷所思。
我干脆躺在台阶下,无声地哭泣,伞打开置在一旁。雨水打落在脸上,丝丝凉凉的,浇在伤口上,却有种被火烧的灼痛感。
许邶下山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我侧身躺在雨中,雨伞搁在一旁,却没有为我挡雨。我的头发披散在石阶上,又脏又湿。许邶看到的是我的背影,他大概以为我昏迷过去,惊呼了一声我的名字,走上前来准备把我背起,却看见我在无声地流泪,我空洞的眼神和狼狈的伤口让他后悔莫及。
“哥哥。”我艰难地开口。
许邶抱起我,吻了我额角的那道伤,柔软的触感并没有使痛觉减轻,我咧嘴“嘶”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许邶喃喃道。
我趴在他的肩头,像一只重新找到主人的流浪猫。
许邶将我横抱在怀中,他撑着他的天堂格子伞回家。而我的那把伞,则孤独地卧在青石路上,伞面鹅黄色的小碎花点缀在过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