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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相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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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越洋电话时,宋漠西才从各种文件中抬起头,可是听完电话后,原本疲惫的脸却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静,挂掉这个通话后,他对还在一边检录文件和盯紧邮箱的小助理说,订一张晚上飞伦敦的机票。
这其实是一件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噩耗,可是真的要来临,却还是让人徒生悲凉。
Key的其他人没有问什么,却都向他投以关切的眼神。
“抱歉。”宋漠西拿起了西装外套和手机,“可能要去几天,我会尽快回来。”
何奇方点点头,又对昨晚回家补眠过的乔景同说:“景同,去帮阿西开车,就他这样子,还没到上面那个路口可能就挂了。”
立马把手上的工作转交给洛一,乔景同拿过宋漠西的车钥匙,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一起走了出去。
黎清忧起身去咖啡机接了一杯咖啡,在玻璃幕墙前站了一会儿,宋漠西的卡宴向右驶上高速路,渐远。
伦敦十月已经开始起雾了,宋漠西下飞机后看向远方时,只能看到白白的雾连接上天,天幕广阔而深邃,不像人的生命,短暂而有限。
宋蔷在大厅接到宋漠西,已经是凌晨一点的事了。夜色浓重,却不比这个男人眼里的悲怆。
因为宋方的丧事,宋漠西在伦敦一呆就是半年。伦敦,是爷爷奶奶约定好的地方。
此生之后,与你共眠,宋将军的辞世联系上这样浪漫的事,倒是让人安心。这个世界机关算尽,汲汲营营,不比当年靠实力说话的时代了,忠直一世的宋神枪就此离去,对他而言也能不用面对愈来愈多的丑陋,不失为一件好事。
宋漠西如此想着,却无法因此一扫沉郁的心绪。他还在公司门口等车僮开出他的车。外面有蒙蒙的雨,伦敦由此变得没那么模糊却又照样朦胧。
一辆的士开来,车上下来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在手提包里乱找一通最后露出“死定了”的神情。却在观望周围时看见宋漠西而眼前一亮。
她一开口就是中文,漂亮的脸上挂上讨喜的笑:“帅哥,帮我付两英镑的车钱吧,我的钱包就在公司上面,我是宋氏的员工,呐,工作证在这儿,你等一下我上去拿钱。英国佬不爱等,你先帮我付了吧。”
没有等到宋漠西做出反应,她已经向门口奔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动门后。
宋漠西帮他付了钱,车僮就把他的车开来了,新款奥迪,低调奢华,那位导购小姐是这么说的。没等那位小姐下来,他就开着自己的车往宋蔷家开去了。
顾双。宋漠西知道这个人的,伦敦分公司里的一支奇葩。P大工程设计专业毕业,牛津硕博连读,工作时间只有半天,工作态度马马虎虎,她的才华却让Mr.Grace青眼有加。
宋漠西在办公室里打转时看见那样乱七八糟的桌面时稍微惊讶,陪同他视察公司的某主管却笑得无奈。
不仅桌面乱七八糟,而且隔板上胡乱贴着各种便条,桌上的草稿有着随手的涂鸦,有些是景物速写,有些是动漫人物……桌子上的陶瓷杯有着呲牙咧嘴的表情,跟这个位置一样的生动。
宋漠西觉得有些好笑,他似乎是第一次见识了,原来工作的地方也可以是生活的地方。他看到贴在电脑屏幕上的那张便条写着王小波的一句话,那句话黎清忧曾经也说过,令他印象深刻。
“人活在世界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我只求它货真价实。”
这个年头漂亮的女人太多,她的脸其实还没有她的桌子来得让人印象深刻。副总秘书Emily说:“The girl is so pretty and bring us so many surprises. Her designs are really impressive. She is innocent as a student but also mature.”(这个女孩子很棒,带给我们很多的惊喜,她的设计真的很能打动人。她像一个学生一样天真却不失成熟。)
女人夸女人,一向很实在,从不言过其实,宋漠西心想。
第二天来到产品研发部的宋漠西正好遇见coffee time的顾双,就被一把拉去了restroom。他的西服口袋被塞进两英镑,而他被穿着高跟靴子的女人踮脚用双手从肩膀压下沙发,她神采飞扬又理所当然:“谢谢做好事不留名的同胞,但是钱还是要还的,作为对上司的无礼的道歉诚意体现,我亲自泡咖啡给你哦。”
磨着咖啡豆的顾双穿着黑色紧身裤和宽松的菱格毛衣,身材玲珑有致,高跟靴子让她看起来高挑又时髦,加上不俗的脸蛋,男人一般都不会拒绝。可是宋漠西发觉自己冷静地想着这些时,却有些无奈。好不容易遇见中意的女孩,自己的心,却安妥如故。
爷爷奶奶临走前都曾表示,没能见到阿西的媳妇,真是遗憾啊。奶奶去世时陈容烟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虽然宋漠西没有换女朋友或者娶另外一人当老婆的打算,但是他却一次都没有把陈容烟带回过宋家。
潜意识里,他明白,陈容烟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但是,他那时候却还不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人。在爷爷的葬礼上,看见自己的家人们,他才懂得自己需要什么。
爷爷临终前的样子,与七年前几无二致,白得剔透的头发,朴素的穿着。他当然有着无数的新衣服,他却偏爱奶奶生前给他买的灰扑扑的袍子。他要走时,神情平静又满足,虽然说话有点吃力,却还是把意思准确地传达给了他们。
他不需要换上新寿衣,他这个样子去见奶奶,她能够一眼认出来,不用那么麻烦了。
林秋晚无法自抑,扑进宋晖南的怀里大声地哭,父亲也把母亲拥入怀里,任她把泪水落在他的西装上。大伯帮捂着脸哭泣的大伯母顺着气,年纪尚小的宋英杰才四岁,还不懂得生死,更无法理解太爷爷说的话,可是奶奶和妈妈都哭了,爷爷又睡着了。他被这种痛心感染着,一言不发,大气不喘。
宋蔷的脸,早已被泪水冲刷,可是她忍下来所有的呜咽,只安安静静地看着沉眠了的父亲,似乎要把他少有的面对她平静的样子记上一辈子。
小姑姑是宋家最小的女儿,不像大伯与父亲一样在宋家起初时吃过苦头,当真是一世宠爱的千金小姐,心高气傲,张扬跋扈,爷爷曾把她与高阳公主做比,可是言语间只有恨铁不成钢的宠溺。不顾家人反对,嫁予一文不名的姑父,爷爷奶奶也曾夙夜难寐地担忧,唯恐自己不在以后没人护住她,骄纵她。惯大的官家小姐宋蔷,娇宠一世,却偏偏跟着个穷小子吃苦,生生忍住了从未遭遇的难堪与苦痛。所幸宋家人大都是情场上的胜者,无论是从依照媒妁之言度过大风大浪的一生的宋方夫妻,还是青梅竹马成婚的大伯与大伯母,留学时相爱的晖南漠西的父母,不顾反对也要在一起的小姑姑和姑父,不在乎世俗便与学生林秋晚在一起的宋晖南。
白头相守,携手到老,哪怕总有一人先走,也没有关系,一起爱过这一世,也不亏。
多多少少,宋漠西向往着家人们的爱情。只可惜他活得太明白,连骗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他无法告诉理智又清醒的自己去爱一个没有动心的人。
如果面对陈容烟那一霎的动心能够持续,现在说不定她也是阿西媳妇了吧。陈容烟进退得宜,识大体又懂事,善解人意,大方贤淑,所有时候描写大家闺秀的词语都适用于她,可是宋漠西却无法爱上完美的她。
他动心那一霎,是她任性地无准备地在球场上,把一瓶矿泉水给他,拿走其他女生的可乐时,执拗地看着他说:“阿西,喝我的水。”
宋漠西擅长看懂别人,那时候却甘愿被指使,甘愿只喝她送上的水。他一早知道陈容烟喜欢自己,却假装不知道,在她坦坦荡荡表示喜欢时,他才觉得合心意。
大方的陈容烟时被喜欢的时候却是因为不大方。
因为宋漠西,从来就不是喜欢她的。
想着想着,过于靠近的咖啡的香味把宋漠西从回忆里唤醒,顾双笑嘻嘻的没正形的样子就在眼前,而那杯白瓷杯装着的咖啡,飘散着香气,还有袅袅的白雾升起,就放在了他的嘴巴前。
真是个有趣的女生。宋漠西轻笑,接过咖啡,不怕烫,抿了一口,再喝一口,不吝赞扬:“不错。”
坐在沙发边缘的女生专心地喝咖啡,听到赞赏时侧脸转过来,眼睛亮亮的,眉开眼笑地说:“谢谢。”再喝了一口后说,“您慢用,我先去画稿了。”然后端着杯子离开了。
宋漠西不在意她的轻慢,也不怕拒绝,就问顾双要了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顾双不情不愿的,却还是写在便条上给了联系方式宋漠西,不忘贫嘴:“您不会爱上我泡的咖啡从此每次帮我付车钱吧,我只是偶尔才会忘带钱包而已。”
她耳上的黑曜石耳钉一闪一闪,像是一个人的眼睛。
含蓄的拒绝也没能阻止宋漠西第一次要女生的电话。顾双到底也没有拒绝掉宋漠西周末的邀约。
周末他们约在了特拉法尔加广场,宋漠西到的时候,顾双和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喂鸽子。顾双精致的脸容配上放下的卷发,香槟色的圆形耳环一晃一晃的,穿着枣红色的毛衣黑色仔裤和马丁靴,时尚又帅气。她对着小女孩有着讨好的笑容,机灵又狡黠的笑容很是迷人。
待他走进,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是个黄种人,眼睛又大又水灵,黑亮的头发又长又直,满脸的稚气与天真,笑容甜甜的。宋漠西愣住了,随后温柔地笑了。
顾双也没有理他,照样干嘛干嘛。她说着流利的日语和还有点稚嫩的小女孩交流。过了十几分钟后,一个黄皮肤的女人走来,道谢,然后带走了小女孩。
顾双扬着手与小女孩说着Sayonara。
宋漠西第一次正视顾双,这个姑娘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几天的事。她看似天真无辜,可是想的却不比宋漠西少,她看清楚的,可能比他还要多。
“乖巧,风雅,天真,爱装。”顾双得意洋洋地笑着,在灰蒙蒙的天里依旧耀眼,“那都不是我,是桑梓。”
宋漠西看上的,都是顾双像桑梓的地方,而顾双独有的,宋漠西不在乎。顾双如此明白,但是她没有什么可失望的,不过为桑梓顺水推舟一下,虽然烦一点,不过关系不大。
他们并行,去西餐,坐在窗边的位置上,顾双没等宋漠西问,就已经开说了。
“知道你,不是因为桑梓,是因为你是个有点名气的校友而已。后来,跟桑梓两个人喝酒时我才知道她喜欢的你。不是遥远的人物,不是什么大神校友,而是一个真真实实曾经在她身边的少年。她的人生其实一点也不像她表面那么风光,跟我一样,血与泪都是自己的。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我才能支撑到现在,但是她只是追随着你的影子,却已经能做得这么好。我和她不经常在一起,常常很寂寞,可是她太倔强,又习惯了孤单,不爱抱怨,可无论怎么说,她值得人喜欢。你喜欢她其实也是迟早的事。”
顾双喝下一口茶,笑意吟吟地看着宋漠西,口上却一点也不客气:“只是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蠢的人,连自己喜欢的是什么都没有发觉。”
宋漠西尴尬地摸摸鼻子,不介意地道谢。他手指敲着桌面却没有发出声音,顾双只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说:“我曾经觉得,我和她离得太远了,现实在我眼里是不会屈从于理想的。要从最早认识她的那天起,我们相识了快要十年了。十年间的变化,无论是我的还是她的,不定因素都太多。我也不确定,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她。”
顾双一点都不介意他说的话,随口接了:“哦,是吗?”随即吃起了刚端上的水果沙拉。
把香蕉挑出来都吃掉了,顾双才慢吞吞地说:“宋漠西,你其实清楚,你喜欢的都是她不会变的,桑梓很少对人提起你,你也在我这里套不出更多的话来了。”
宋漠西谢过端上牛扒的侍者,文雅地执着刀与叉顺着牛小骨的脉络切开,慢条斯理的。
衣冠禽兽。顾双暗骂一句。从商的男人这种腹黑的气质最让人咬牙切齿,偏偏桑梓喜欢的,是一个善于讲理的商人。
也罢,人各有命,顾双看着落地窗外灰扑扑的天,明天会有太阳的吧。
那一天,回到家的顾双最后印象深刻的是,宋漠西送她回来时,最后所说的,带着稍微的自嘲。
“可能我是有点情怯。”
挺坦诚的了。顾双笑笑:“congratu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