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南柯璃梦

14、第七节

　　烟珞没有注意到白令走神，如果她知道此时此刻这位白无常大人脑中的儿女情长，一定会觉得很无奈吧。她架着白令离开石室，同时目光在玖笙和凝寒之间游走了一圈，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一会儿或许是场恶战，如果情况危险，凝寒你带着白令退出去。”

　　“为什么是我？”小道士听完脸有些胀红，许是以为烟珞轻视自己，问话里满满的不服气。

　　“如果我被绊住了，你最厉害当然是你带他走。”

　　烟珞不想多和凝寒解释，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以白令现在的力量，一旦情况有变是决计帮不上忙的，他知道太多事情，至少在恢复记忆之前，白令能活就一定要让他活下去。烟珞并不盲信白令，不过相比之下更提防着凝寒，如果状况危急，留他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还不如让他带白令出去。

　　之前凝寒突然袭击他们的时候，也明显不想对白令出手，由此可见白令交给他，要安全许多。至于玖笙，等到找到她哥哥再决定也不迟，否则恐怕自己让她走，小鹰妖也决不会领情，而且放着她和道士一起走，总是不放心。

　　“开什么玩笑，如果事情有变，留下厉害得我不是更有用么？”

　　“道长原来想要助我？”明明之前几次说一定要杀了自己，烟珞有些可笑地问道。

　　这一次后者被呛得够呛，不满地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那就有劳道长了。”沉默降临，白令适时地插嘴解围。不过烟珞头也不回地架着白令往山洞深处走着，玖笙一脸凝重，凝寒则是扭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们，只是默默地跟着。

　　好像没什么必要……白令无奈地想。

　　烟珞不知道山洞深处到底有什么，这一路她走的很细心。路的尽头隐隐透出光亮。在看到光亮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气息，阴寒刺骨夹杂着浑浊的怨念。烟珞转过身，抬手示意凝寒把白令接过去。凝寒虽然满脸的不服气，不过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再拒绝。

　　“大小姐……”白令有些担心的说道，话还未出口，烟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兀自迈开了脚步。

　　山洞的尽头是一间出奇开阔的石室，与禁锢白令的地方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可怕的怨气。烟珞刚迈进石室，冷不丁踢到了硬物，她低下头看去，是一颗碎了半边的头骨。头骨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山洞。本来死寂的怨气像是感应到了烟珞的到来，突然变得浓郁，烟珞甚至感觉她听到了亡魂在她耳边欢呼。

　　而同样感应到他们到来的，还有站在石室里，手持短剑，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

　　“幸会，幸会，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前些日子闹得黎城沸沸扬扬的……白骨夫人？”中年男子转过身，金色的华服上沾满了血迹，他身边还倒着另一个青年，斑驳的血迹和破烂的衣服下，能看到他浑身都是伤痕。

　　“哥哥！”在看到倒在地上的青年的瞬间，玖笙认出了那就是和她失散的兄长。她想上前救人，却被烟珞先一步挡在了面前。

　　“你做的不错，否则这只小妖精此刻已经被撕成碎片了。”中年男人遗憾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一脚踏在了青年背上。

　　青年却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看他的样子，怕是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虐杀了多少人？还有多少妖？”烟珞看着地上的青年，又看了一圈石室，空气中的怨气太过混杂，她甚至不敢想象那个数字。

　　“记不清了……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的女儿啊，我终于能再见到你了。”中年人说着，将未拿短剑的手轻轻贴到脸前。借着石室里的火光，众人看清他小心翼翼地抓着一块还未雕完的玉石。同时，也让人看清了他的面容。

　　“你是……齐老爷？！你不是带着女儿去山上寻找破煞之法，为何会……”凝寒说了一半，突然顿住，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的脸，烟珞并不熟悉，但是凝寒和白令都认识，他正是齐家的主事，齐正俞。齐家原来的家主在娶了他之后第三年匆匆过世，齐正俞身为男儿，却不得已挑起齐家的重担，维系齐家的珠宝生意。他聪明沉稳，虽然对女儿过分放纵，却是有名的善人，黎城的人都尊称他一声齐老爷。

　　“女儿……我正是在这里救我的女儿啊。”齐正俞说着，将攥在手中的玉佩展示给众人看，眼神充满着慈爱，如果忽略身上的血污，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宠溺地看着孩子的父亲。

　　“你在养阴？”烟珞其实并不太理解自己在说着什么，但是话很自然的从口中说了出来。

　　齐正俞愣了一下，面色微愠地说道：“放尊重些，这是我的女儿，齐家的大小姐！只要再多些，再多些阴气我就能让她重新活过来了！”

　　“你将生魂虐杀聚集阴气，又将早该去轮回的魂魄束缚在玉器上养阴。”烟珞平静地接道，“阴气最多让这孩子聚魂，想要变成正常人是不可能的，没有了肉身，你难道要将她反魂到这玉石中么？”

　　“你不也是这么做的么，将自己的魂魄束缚在白骨之上。”齐正俞笑着说道，又马上露出了一脸厌恶，“不过这是我的女儿，才不是你这样的妖魔！我养了红越那丫头十几年，就是为了今天，只要再多些，再多些阴气！”

　　“你……要将自己的女儿当做祭品？让这鬼灵夺舍？！”白令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面前这个中年人哪里还是他所知道的齐家老爷，分明就是个疯子。

　　“那丫头才不是我的女儿！”白令的话触到了齐正俞的逆鳞，随着他的大吼，山洞里的阴气像是突然活了起来，卷着地上的尸骨朝白令砸了过来。不过此刻白令正被凝寒护着，后者罡气纯净，纵是这浓浓阴气也没能破开他的屏障。

　　“哼，”见攻击没有得手，齐正俞冷哼了一下，死死地盯着众人说道，“我齐正俞，才没有那种贱丫头一样的女儿。当初要不是我，他齐家早就因为欠债被赶尽杀绝了，可是那人倒好，得了我家的钱，居然拿出去和外面的野男人鬼混！要不是被我撞到，我又怎么会动怒……连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齐正俞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玉佩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发出幽幽的绿光，而周围的阴风之中，渐渐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带他们走。”烟珞暗叫糟糕，那鬼灵若真是齐正俞的女儿，必然与他有很深的感应，而整个山洞里的阴气全都被虐杀他们的齐正俞控制……若是在这里刺激到这个男人，也不知这鬼灵会做出什么事。听那哭声，想必对方还是婴灵。婴灵纯净却又是相当难缠的一种，正因为灵魂干干净净……才能染上任何的颜色。不知道残忍和黑暗的婴儿，在化为恶鬼的时候，往往是最残忍黑暗的。

　　烟珞当机立断，必须赶在鬼灵完全苏醒前，制服齐正俞。

　　杀机一念，下一秒烟珞身上的鬼力骤然倾泻而出，浓重的黑雾卷着两只骨爪呼啸而至，丝毫不管已经冲到人群的阴气，只一刹那便杀到了齐正俞眼前。后者虽然看到了烟珞出招，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防御。齐正俞杀人如麻，必然不是普通的商人。他一个侧身躲开骨爪左手的攻击，又用阴风抗住了右手，同时地面上的无数枯骨被催动，朝着黑雾大泻，周身空无一物的烟珞卷去。

　　虽然烟珞没有凝结黑雾防身，但她仍旧还有鬼力可以调用。一时间阴风对阴风，鬼力抗鬼力。作为黑无常鬼，烟珞的鬼力自然可以抵抗阴风，不过齐正俞的阴风中夹杂着各种白骨，时不时在碰撞中甩出几块，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不少。

　　白骨本来脆弱，受到撞击就更是疼痛。先前烟珞的战斗基本都是一边倒，和凝寒虽然断过一只手骨，但当时发生太快，惊愕更大于疼痛所以当时没有感觉。可这白骨风却是一点一点，她眼睁睁地看着撞过来的。

　　此处是齐正俞精心布置的山洞，阴气浓郁全部都归他操纵，可谓源源不绝。反而烟珞如今虽然鬼力强盛，却是后劲不足操控不稳，又被白骨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气势顿时弱了几分。这若是加上那婴灵……烟珞心里一沉，暗暗催动身上的力量，强行冲散了齐正俞的白骨风。

　　“哼，我要救自己的女儿，与你白骨夫人何干？”一击不成，齐正俞立刻转换了策略。如果可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所为，但是目前看来，想要消灭面前的人，并不简单。

　　在他看来，不管是不是人，行事总有目的。就像他为了复活自己的女儿，虐杀了无数生灵一样，此刻烟络突然闯洞对着自己发难，也一定有什么原因。只要有原因，或许就有商量的余地。

　　事实上烟珞也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人，不是什么除暴安良维护正义的人。她会盯上齐家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份名正言顺不受阻碍，她会帮助玖笙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严……而此刻她不由分说破坏齐正俞的计划，则是因为从婴灵身上，她感觉到了少有的，强大的压迫感。

　　“我来，是寻人的，只不过人正在你脚边，而且就要没命了。”斟酌了一下，烟珞答道，刚才的一阵交锋，她虽然没有完全处于劣势，但是自己瞻前顾后，要护着其他人，又要防着婴灵，打起来束手束脚，未必能轻易取胜。而她现在，并不想消耗。

　　“我道是什么事，堂堂白骨夫人，犯不着为了这一只小妖精闹到你死我活嘛。今天不如就此罢手，你我继续井水不犯河水。”齐正俞是商人，商人更看重自己的利益，如果不能一击消灭，还不如讲和。反正力量已经摆出来了，烟珞明显也在忌惮自己的实力，此刻正是个好机会。

　　而烟珞的迟疑也不无道理，如今白令力量消失，玖幽即将身死，保存实力比为民除害这种事重要得多。但她不敢轻易言和，若是那婴灵觉醒，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现在留下了祸端，倒不如早日铲除……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

　　权衡利弊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还没等烟珞理出头绪，身后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齐正俞，你休要逞口舌之能！你为害苍生在这里的人有目共睹，今日我们就要为民除害，葬送了你这魔头！”凝寒慷慨陈词，随着他的话语，还有一股凛然罡气直逼齐正俞手中玉佩而去。

　　烟珞很想回头抽凝寒一下，不过她忍住了。凝寒这种没见过世面却一身正气的小子，她真不应该带出来！

　　见对方攻击的是玉佩，齐正俞双目充血，狠狠地瞪过来，同时一颗头骨带着阴风撞到了罡气之上，顿时化为了飞灰。讲和的局势，一下就破了。

　　“哼，敬酒不吃！”暴怒的齐正俞抓起玉佩，放出阵阵阴风。

　　知道局势已定，烟珞也没再拒战，黑雾化成一只只大手向齐正俞抓去。后者借着阴风，边打边闪，一时间白骨飞得满天满地。

　　“玖笙！”烟珞大吼一声，震醒了因为事情发生太快，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小鹰妖。

　　“夫人！”后者如梦初醒地回道。

　　“打碎这些烦人的骨头！”看到玖笙清醒过来，烟珞立刻移开半步给她让出了空间。

　　“是！”紧接着变成羽毛和白骨漫天纷飞。

　　烟珞本来以为，齐正俞操纵阴风卷着白骨只是一种威慑，可是交手的时间一长，却大为惊愕。这些白骨的飞法极其刁钻，皆是冲着她黑雾的死角而去，更有甚者直接闯过黑雾直接攻击她。

　　“小心！”一直被凝寒护在罡气之中的白令突然出声警示，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被打散的白骨中藏了一些断裂的胫骨。锐利的尖端朝着烟珞和玖笙背后的射了出来。

　　白令藏在凝寒罡气护罩之内，凝寒也为了护着他脱不开身。刚才出手纯是靠着情绪激动，现在变成自己挨打反而没法发挥。

　　胫骨如箭，这一击又在身后，纵是听到了白令的提醒，也躲闪不掉了。

　　“笙儿！”墨色的影子从另一个方向撞上了骨箭，速度竟然比骨箭还要快上三分。待到墨影停下的时候，三只骨箭已经结结实实地插进了他的胸膛。

　　“不--------！”玖幽的血有几滴溅在了玖笙脸上，依旧温热。时间像是静止了几秒一样，众人这才看清玖幽的样貌。纵是暗红色的血污弄得满脸都是，棱角分明的脸却仍是十分俊俏。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玖笙笑了笑，一双鹰眸之中水波涌动，温柔异常。

　　“笙儿，哥哥……先走一步了。”

　　一时间沉默席卷了整个山洞，烟珞看着玖幽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落在地上，玖笙伸手去接，却晚了一步。

　　“哥哥！哥哥！哥哥------！”玖幽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连耳边阴魂的哭号都被压了下去。

　　透过倒在地上的两人，烟珞感觉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悄然的，从灵魂深处溢了出来。

　　哥哥……

　　眼前的一幕绊住了烟珞等人，趁此机会，齐正俞快速向后退去。这山洞不是死洞，他的身后正是另一条通道。

　　“不好，他要逃跑！”凝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刚想追，却被烟珞一记不存在的眼刀瞪了回来。

　　“看，好，他，们，几，个！”一字一顿的，虽然是脑海里直接听到的声音，凝寒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空洞眼窝中满溢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