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图鉴遇 篆引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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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尹沅手中翻动着的那本卷册乃是一本绢本，约有两个成人手掌那般大，乃是昨天秦非走后不多时派人送来的，只说无事时便看着玩儿，只一样，不许弄丢了，尹沅昨日忙东忙西的也就没顾得上看，今儿可巧有空，也就拿出来一看。那绢本的外面用一种颇为厚实的皮革包了，那外皮儿上画了一只颇为狰狞的兽头，青面獠牙，但许是用的久了，且本来的皮革颜色又十分浓重，是以那描摹兽头的纹路和彩饰就更显得模糊不清，且靠的近了就能闻到一股子腐旧的皮子味儿，但等翻开看时却可发现，那里面都是簇新的白绸，质地细密，触手光滑，上面不知是工笔描摹还是针线挑绣出的一些图样，颜色颇为鲜活明亮，就像是刚刚涂好的一样。
尹沅来了兴致，将那绢本在边上梨花大案的一脚铺开，先粗粗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绢本起手几页画的乃是一些曲曲折折的黑线，有的粗些，有的细些，边上还有些奇怪的纹样，乍看上去，倒有些像是涂鸦之类，只是那细线交互错杂，看的人眼晕，再后几页，式样倒多了些，乃是一些十分逼真的图样，高山流水，仙鹤红梅，湖光山色，林林种种。又画了些工笔人像，四时花卉之类，手艺精湛，倒是可剪下来做些绣花样子，反倒是末了几页画了些亭台楼阁之类，反倒是狗尾续貂，就如同那写意画一般，模糊不清，好像蒙了一层轻纱，再朝后看时，那白绸上只草草的涂了几笔也就罢了。
尹沅粗粗翻完，心中笑道，好一个顾头不顾腚的，手一抖，就将那绢本翻了过来，权且当做看画，又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打头看的自然是那一页儿形如小儿涂鸦似得曲线，那线条颇为枯燥，又并无半分美感可言，尹沅反倒是被那画勾住似得，两眼不眨的看着，一手还在边上描摹，看久了，倒觉得眼前昏暗了些，有些隐隐的涩意，额头两侧也有些突突的疼，恍恍惚惚间有些奇异的画儿一闪而过，不由得一阵心悸，有些突如其来的惧意，忙得抬了眼，朝后翻了些，却是一番湖光山色，山色朦胧，一角耸着两座古塔，一个近些一个略远些，倒是一般无二，映着波平如镜，倒是一副好景。而那尹沅心里却并未觉得舒畅，反倒忽然有些压抑，像心口压了一块大石，不得排遣，也就舍了那画，又朝后看去，那画儿却有些不吉利，乃是一个孤零零的坟头，映着片片翠竹，颇有些凄清的冷意。尹沅只觉得心头一跳，忙得掩了这页，只动作大了些，反倒碰着了案上的笔洗，发出咚的一声响，她匆忙的抬头，只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是元潜。
也不知是否是不再看那图册的缘故，尹沅只觉得心里一松，说不出的畅快。
这一晃已不觉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元潜手里的活儿好像终于完了，这时正用一侧的毛笔在那削好的木片上描画，猛地被尹沅一惊，手下却分毫不乱，只停了笔，语带关心的问道，“这是怎的了？脸上这许多汗？”尹沅将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竟不知什么时候浮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忙着找帕子擦了，一手却将那绢本掩了放在一边，回道：“阿爹给我的绣花样子，只让我略看看也就罢了，没曾想却看迷了，今儿穿的也多些，倒有些发汗。元哥这是在”
元潜侧开身子好让他看的清楚，又亲自拿了些尹沅爱吃的杏片，酥酪之类的吃食一一放在案上，倒是尹沅小心的捡起案上的削好的几片木片，口中哈气让那半干的墨迹尽快干透，这才放在手中把玩，只觉得触手光滑，倒是不由得问道：“这是到多少了？”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那元潜却很快笑答道：“懒得很，不过五百一十七。”
“我记得你的份是足足九千片，可对？”
元潜颔首，见他那小妹妹露出一副苦瓜脸，不由得解释道：“师父也是为我们着想，况且……况且飏弟更难些……”
原来秦非除令元潜学卜，封飏学医之外，自二人七岁时便教一些腿脚功夫，但也只不过是些马步，梅桩之类，并无一招半式，且立下规矩，若想真正习得武道，元潜须得用那柄残破匕首削得九千片儿木头片儿，且须得片片大小一样，且并无任何毛茬之类，而那胖墩则是一手定乾坤，乃是一手抓住百颗绿小豆，一颗不多，一颗不能少，二人何时达成要求，何时教以剑道。
元潜喜喝屯溪珍眉，见尹沅吃的干渴，但其小厮不在近侧，也不好劳动尹沅的人，见几上尚有一壶半温的绿屯，就不免亲自倒了给尹沅解渴。茶是好茶，顶好的绿屯，恰如柳叶眉梢，然，人却并无一双好手，他显然不常干这种伺候人的活计，添水时不巧还有热水溅出，难得的有些慌乱，倒有了些真正十一二岁少年的青涩样子，他本就生的好，相貌英挺，倒惹得侍立在尹沅一旁的婢子贪看，俏脸微红。
尹沅素来不喜这些苦哈哈的茶水，好的坏的一概分不出来，但也是渴了，大大咧咧的接了茶，略吹吹浮沫，牛嚼牡丹似得喝了半盏，也就放下了，倒盯着元潜的一双手看，倒惹得元潜发笑，尹沅却趁他不防，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眼前细看，只见那手掌除小指外皆有薄茧，细看看上面还有些擦伤，倒如那砂纸一般粗糙，是以刚才有些热水溅出，却丝毫不觉的滚烫，显然不知私下里费了多少苦工，那里是一句懒得很可遮掩过去的，不由得劝道：“我见封小二日日抓豆子，也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有这般辛苦，不若我去求一求阿爹，将这数目减半如何？”
元潜一笑，也不答言，只将手从尹沅手里抽出来，也不好让其尴尬，也就假作续杯，将茶盏又重新添满。尹沅见他这般动作方知自己孟浪，倒是自己年龄尚小，也倒没那么多忌讳，心里只道男女大防害死人，也就岔开话题，“这要弄到猴年马月，还不如专专学好一头，辛苦不说，别在又……”
“小妹倒有所不知，卜卦玄学之类，必有符咒，而这画符之事则以桃木最佳，若亲自削刻，则无疑对原有符篆大有裨益，而飏弟那里……”
“停，停，且让我一猜……”尹沅用手指敲着面前瓷制的杯盏，不久笑道，“可是阿爹嫌封小二性子燥些，想磨磨他的性子，再者，医之一途，首要的在一个准字，若是连药都抓不准，可不可惜了他的一副好鼻子……”
封飏有一副狗鼻子，再难以辨别的药材，只要他曾闻过，便能区分个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以他那个毛糙性子，纵使再有一副好脑子，怕也难得能悬壶济世。
元潜听此一说，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激赏，颔首道：“正是如此。”却又话风一转，又道：“也是师父深谋远虑，若是没有一技傍身，将来哪能讨得好婆娘。”尹沅一听此话，吃了一惊，元潜素来自持，那里说得这种颇有封小二之风的混话，不由得抬头看他，却见元潜嘴角含笑，满脸戏谑，显然先前之语不过戏言罢了，但比起原先元潜待他人若有隔阂的样子，其中亲厚倒是无需言明，她不知为何倒觉得两腮发热，忙得摆手，“不过是个嘴皮子功夫，真要我干起来，怕是不到三两天就撂挑子了，也就是吃食能拿得出手。”说着就将案上的东西规整出一片空隙，努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呗。”
进来的是糖醋茄儿，手上捧着一个笼屉，手脚麻利的将笼屉放在案上，笼屉下放着一个瓷盘，倒也不怕弄脏了案台，这边有笑嘻嘻的回话道，“伙房里正又炒好的米粉，这才做的快些，奴婢没想到这豚肉竟能作出这等滋味，色儿也好看，味儿香得整伙房都闻得见，又没有那软羊的膻气味，奴婢虽没这口福尝，但闻着这味儿就知道差不了……”
茄儿死时年纪轻些，不过十六七岁，未曾许了人家，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又爱吃，尹沅见她这般垂涎欲滴的馋样儿，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得笑骂道，“瞧这没出息的馋样，又不是不让你吃，一会儿尽管去尝，若不够了，让陈胖子再做便是……其他人可曾送到了？”
这厢茄儿忙着摆碗安箸，听到尹沅的话忙得答应一声，又回道：“都送到了，只封小郎那儿正忙着……陈厨子托我问小娘子，这菜叫个什么名儿，将来若有人问起，也好回话。”
尹沅一面顺嘴道一句，“粉蒸肉。”一面早已巴巴的把笼屉盖子揭了，铺面便是一阵白雾，鲜咸的香味儿勾得人抓心挠肺，好不容易等得最后一团遮羞布散尽了，就见得花容自献，玉体横陈，片片金黄色的猪肉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笼屉里，隐隐约约的可看到肉片上泛起的星星点点的油花，但又不会过于油腻，猪肉的下方铺了一层青竹，竹子吸油，苦味儿解腻，又用它的青色很好的搭配了猪肉的金黄，相得益彰，上面又加了蒜末青葱之类，好像美人鬓角的碎花，更添情致。
她狠狠的咽了一口涎水，手里拿着竹箸就要开吃了，却见那笼屉颇小，里面所盛也并不多，若她风卷残云一通，便也没元潜什么事儿了，这边想着，又颇为舍不得的巴巴的看了一眼，这才忍痛放下了竹箸，倒劝一旁的元潜道，“元哥尝尝，香的很。”也不再瞧那笼屉，唯恐又被它勾了去，只装模作样帮元潜拾掇案上的一些杂物，元潜见她这般，倒有些意外，何时这小饕餮嘴里竟能剩下东西了？不由得失笑，倒也盛她的情，用竹箸略夹了些，倒是软糯香甜，口有余香，不由得多吃了几口，如此这般，那一笼屉倒真的不剩下多少了。
这时就听得尹沅在旁问道，“这可就是那符篆？”元潜看时，就见尹沅正一手拿着一卷书册，一手指着案上的木片，面带犹疑地看着他。元潜放下竹箸，道：“是，却也不是。”
尹沅不解，不由得问道：“何解？”
“我这上面所画，不过照葫芦画瓢所画的一些卦象，也可归为符篆一类，不过大而宽泛，难有实用。”元潜耐心解释，又指着书卷上略偏下的一角，道“看这个，形似三而两缺，乃是坎，是为水，而这个，也是形似三而内缺，乃是离，是为火……”
尹沅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叹口气，“没这天分，这歪扭七八的样儿，鬼画符似得，那里认得是三不是三。”不过她又偷偷地瞄了元潜一眼，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下了，略楞会儿，倒还是含含糊糊开口，语带犹疑，“不过……不过依我看……这‘离’卦……却与这卷上所画有些……不同。”见元潜疑惑的看她，她有些迟疑的拿了一旁的朱笔，饱蘸了些朱砂，也不看那书卷，只凭着记忆在一边的木片上又微微的改了一些。
那坎卦依旧如同鬼画符一般，线条凌乱，但却实实在在与那书卷中所画的一般无二，又过了不过片刻，那木片上的线条却忽的变得模糊不清，就像隔了一层雾气，而后，淋漓的墨迹从上面流了下来，只见得落红阵阵。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图鉴遇 篆引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