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宫调

40、第 40 章 予鉴所予（一）

　　身外风声呼啸，起初还有些花瓣和叶子偶尔划过皮肤，后来便只余轻软的云与他们擦肩了。仙人始终没有说明要去哪里，凌窈窕也不再追问，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速度算快还是不快，只是漫无目的地飞掠着，思绪仍转个不停。
　　除去龙尧和凤凰那俩不常驻的，据她所知，丹青峰上只有仙人、琉胭和她凌窈窕三人，如今仙人和琉胭闹成那样，却独独瞒过了她，难道是不将她当成丹青峰的一分子吗？
　　想到这里，凌窈窕的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如今回想，入山至今，她根本没有正正经经地行过拜师礼，仙人这徒弟收得也是相当的不甘愿，若不是灵璧……
　　“啊！”脑袋突然一痛，凌窈窕本能地抱头，差点就蹲了下去。
　　“怎么了？”仙人赶紧扶住她。
　　“不知道！”她的脑袋像突然被剜了一刀子似的痛，就在想到灵璧的当下！“啊！”
　　“就这儿吧，先下去！”他急道。
　　低头望着熟悉的山景，凌窈窕忍着痛，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小心地降落在草丝上方。停稳后，她迅速收起脚下的小云朵，也松开握着仙人手臂的五指，痛得伏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想到灵璧两个字就……
　　一个画面突然很快地闪过了她的眼帘。
　　什么？是什么？
　　画面又闪了一下。
　　停下，停下来啊！
　　“灵璧已毁，但尚有补救之策！”仙人平淡悠然的嗓音突然传了过来，凌窈窕猛地抬头，就见他正双手搀扶着自己，满脸担忧的神色，却没有开口的迹象。
　　“灵璧精元如今被炼化在一只小狐妖体内，我已收她为徒！”说话的声音再度响起，凌窈窕努力瞪大了双眼，却依然没有看到他的嘴唇蠕动，心下骇然，下意识地瑟缩了下，仙人担忧的神色便突然被另一个画面取代了。画面里云雾缭绕，画面外还有悦耳的钟磬轻响，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比任何时候都闲适地盘膝而坐，正手执棋子与一个耄耋老者对弈：“待她修行有成，我取出她的内丹，那便是灵璧了！”
　　老者呵呵一笑：“你这是要取她性命啊！”
　　仙人视线一抬，看看老者，没有回答什么，只重新低下头去，静静落了一子。然后画面突然一倒，继而泛起一丝涟漪，便散了，只余她苍白的脸色和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倒映在水中。
　　画面消散的同时，头上的剧痛也如来时般突然地消失了，凌窈窕冷汗涔涔，全身无力地瘫坐在了草地上。
　　予鉴，那是予鉴给她的答案！原来那日在天界，心月狐离去后她是问过问题的，她问的是：“仙人为什么破例将我留在山上？”予鉴当即给了她这样一段画面，后来的事她便没有印象了，只知道角木星君出现时，她已完全忘记了予鉴的回答，也忘了自己曾问过什么！
　　“好了吗？”仙人的声音突然又在耳畔响起。
　　凌窈窕的身体完全是服从了潜意识的调度，猛地一下子便站起来往后退去，直到看清他没有追赶的意思，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了口气。
　　“你……”
　　“别靠近我！”原来青璇让她来看的这个梦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她已不是不懂人心险恶的孩子，怎么还会忘记曾经遭受过的那些背叛，一心觉得神仙所在的世界就一切都会美好？
　　仙人如她所愿，定定站在了原处，只是视线里仍充满疑惑。
　　也是，他大概想不到自己的盘算已经被泄露了！难怪他没日没夜地逼着她练功，明知道她眼睛不方便也不肯松懈分毫！灵璧是珍贵的镇山之宝，而她是只早该死去的小狐妖，在他眼里孰轻孰重，是个人都分辨得出来！
　　隐隐后怕着，她的心控制不住地阵阵发凉，撇开眼，她费力地抬头，透过层层枝蔓看到了那棵过分高大的红色梧桐。正是午时，就算清风正不断摇动树木送来阵阵阴凉，阳光还是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直达地面，带来了几许燥热的气息。
　　“你不打算问我什么？”见她闪躲得远，又一直不开口，仙人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问了，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吗？”谁不会说谎？仙人也是人，她却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仙人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便有些艰难了：“你……方才看到琉胭了？”
　　“是！”仍盯着头顶的几丛树叶，凌窈窕扯动唇角想笑，眼眶却一阵阵地发紧，“许久未见，我还以为她是在龙尧身边乐不思蜀了！”
　　如此明显的自嘲，饶是仙人这等不大了解凡俗之事的也听懂了，但他只能继续盯着她因笼罩在树木阴影里而不甚明晰的脸色，有些无奈地反问：“如今你是无法相信我说的任何话了吧？”
　　凌窈窕没有回答，却等于回答了。
　　“既如此，你便直接去问琉胭吧，他们一家如今都在荒原里的温泉池边住着！”说完，他将林子里那些机关结界的破解之法详细描述了一遍，再看她一眼，才低低一叹，背转身走了。而直到仙人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凌窈窕才放下已仰得有些僵硬的脖颈，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泪湿了脸颊。

　　最后她还是去了荒原。
　　仙人离去后她将自己在屋里关了三天，也犹豫了三天，然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既然敢什么都不说就让自己去找琉胭，那么在疏远琉胭这件事情上他必定是问心无愧的，无愧得甚至身为受害一方的琉胭都能证明他的清白！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琉胭知道些内情？退一万步讲，即便琉胭什么都不知道，仙人既然在别人面前说出过自己的盘算，龙尧在天界走动时就很可能听到过某些传言！虽然无法面对自己将满心的信任投注在一个打算取她性命的人身上的事实，她还是必须去证实，否则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步履匆匆地行走在山间，沿途的景致美好依旧，空气里也依然有好闻的草香混杂着水汽的味道飘散着，但凌窈窕无论如何也轻快不起来。走出丹青峰后她立刻腾云而起，奈何短短数日光景气候便已脱离暮春转入了初夏，是以，纵然只在当空烈日下飞了不到一刻钟，她还是被晒出了一身的汗。
　　“爹！”才睁眼便被突然落到眼前来的人唬得一跳，男孩的这一声呼唤饱含惊吓。
　　“嗯？”大石后传来的回应依然懒洋洋的，“什么？”
　　“又有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又？龙尧打了个呵欠，心不在焉地反问：“还是对面那座山顶上吗？”
　　“不是！”
　　“那是哪里？”
　　“就在这里！”
　　龙尧只得百般不愿地从大石头后转了出来，然后他的精神便全数回到了脑袋里：“是你这小狐狸？”惊讶地叫着，他还歪头向她身后看了一眼。
　　“就我自己！”凌窈窕适时解答了他的疑惑，“琉胭呢？”
　　龙尧回头朝着池子喊了一嗓子，凌窈窕便见琉胭从某一个岩洞里转了出来，一见她在，起初一愣，然后便激动地直接飞过来抱住了她。
　　“那天眼睁睁看着你被仙人带走，我还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面了！”琉胭激动得直掉眼泪，“小狐狸，你长大了！”
　　自动忽略最后那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凌窈窕稍稍推开了琉胭，直奔主题：“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琉胭与龙尧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龙尧做了决定：“去里面说！”然后率先绕过池子进了岩洞。
　　跟着琉胭走进去后凌窈窕才发现洞道是往下的，顺着凿出来的阶梯下行不过一丈便到了底，底下空间不小，已经被隔成好几个房间，最靠近阶梯的是客厅，龙尧已在里面，只等着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