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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念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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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境的明月高高悬挂于天幕,不似长安的那般暧昧不清,而是清冽无扰,教人看不出是苍白还是干净。
月色下,身披狐裘的男子双手背负,从不离手的折扇插在腰带上,与同色的香囊相映成辉。看着这泠泠月色,夏暄眉头紧锁,眼前的局势他是越来越看不清了。夜清秋无故失踪,若是李思源动的手,一定会把夜清秋囚在京都,无非就是告诉夏暄——‘别动’。但至今未收到皇城的‘警示’,那李思源又要如何威胁他呢?若非李思源,还有谁要以夜清秋来牵制自己呢?夏暄苦思无果,无法决定是不是要走出这一步,不禁微微叹气,眸色更深了。
“夜色清冷,越地苦寒,侯爷何故独爱在屋外受风?”
夏暄回身,原来是林紫苑,神色微敛,道,“并非夏暄独爱苦寒,只是独独苦寒能让夏某此刻静心思索。”
“不知令侯爷需要静心思索的,又是何事?”
夏暄微微敛笑,“林姑娘今日兴致不错。”
林紫苑一时语塞,凝望夏暄,忽然神思过往,怅然而不得止。那时,林紫苑不过年方十五。
“小姐,我们还是回府吧,夫人这个时辰要是去花房,发现小姐不在,回去定会重重责罚奴婢的。”小丫鬟神有惧色,苦苦恳求林紫苑。
林紫苑却吃的正兴起,小脸一抬,满脸俱是傲色,“你怕什么,哥哥在府中,有什么事,哥哥自会替我担着。我定不会让娘责罚你的,行了吧。”
小丫鬟委屈地嘟起了嘴,“可是小姐——”
“哎呀,没有可是,你是小姐我是小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小丫鬟眼睛眨巴眨巴,眼看眼泪要掉下来了。林紫苑却忽然被楼下的怪叫声吸引,匆匆往楼下看。她极少出府,对周遭一切事物都觉新鲜不已,当即兴致勃勃的拉小丫鬟下楼,要看个究竟。
蹬蹬蹬跑下楼,小丫鬟连走带跑跟上,两人躲在门侧看。
彪壮的大汉一脚踹在酒楼旁边倒地的乞丐下腹,大喝道,“大爷的鞋被你弄脏了,怎么办?啊!好死不死,我没冲撞你,你撞到我身上做什么!”
乞丐疼的缩在地上,只能嗷啊乱叫,说不清楚句子。
“叫你赔钱肯定是赔不起的,还脏了我的钱袋子,那怎么办啊?”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也有人纷纷问道“对啊,那怎么办啊”。那大汉看这情景,越发兴起,大笑,“这样,你把爷的鞋舔干净,爷今儿就放过你,行不行?啊,哈哈!”
汉子大笑起来,周围人竟也跟着笑话那乞丐。
“哼!”林紫苑重重哼了一声,没想到扬州府治下竟还有这等恃强凌弱的小人。她一脚跨出酒楼门口,娇声喝道,“你羞不羞?欺负乞丐?”
大汉看那声音来源,以为是谁,没想到是个标致的小丫头,不耐烦的挥挥手,“小姑娘快回家找你娘,这没你什么事儿!”
林紫苑不理,叉着腰跑到大汉身侧,一脚踹在大汉腿肚。大汉不防,竟被这小姑娘踹的向前一倾,虽无大碍,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只有他齐腰高的小姑娘伤到,一时怒从心起,抬手就要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小丫鬟尖叫起来,大喊小姐快跑。林紫苑倒是想跑,但那大汉虎背熊腰,一手紧紧扣住林紫苑的肩膀,任她大叫挣扎就是不松。而他一只手比林紫苑的脸还大,这一巴掌要是打结实了,恐怕她的脸这半个月都消不了肿。
林紫苑大叫着闭上眼睛,紧绷小脸,只觉耳边生风,顷刻后,那种想象中带着响声的痛楚却没来,睁开眼,却见一少年握住那大汉的手腕,两人正在较力。
少年月白衫子,腰系白玉坠,眉宇不见傲气,却自有一股华贵。只是此刻面上并不轻松,他毕竟年少,不比这吃力气饭的大汉,而大汉此时也松开林紫苑,集中气力在右手腕上。而林紫苑趁机跑回小丫鬟身边,刚跑两步,又折返,一脚踩在大汉脚上。并不一定痛,但惹的他分了心神,被少年扭转手腕,反绞手臂到身后。林紫苑这才后怕,跑去拉起丫鬟躲在一边。
那少年向林紫苑一笑,再对大汉说,“众生皆苦,何苦相欺。”说着,便放开了那大汉,不等林紫苑气结这少年竟然轻易放了大汉,那大汉便甩甩手腕,笑道,“这是哪家少爷,年纪轻轻功夫底子倒是不差。”
少年一拱手,“我本是不敌你的,只是侥幸趁了机,多谢承让。今日多有得罪,请看在舍妹年幼,原谅她不懂规矩。”说着,便在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双手递上。
那大汉接过银两,大笑,“好,看在你们年幼的份上,我就不多计较了,以后出门在外,少惹是生非。”
少年笑而不语,林紫苑却是不服,明明是他们赢了,少年不仅道歉,还要忍那汉子的大话羞辱,这口气她怎咽的下,她冲上去就要辩驳却被少年拦下,只等那汉子走远才放开林紫苑。看那汉子走远,周遭人群见没什么热闹,也就慢慢散开了。
少年揉揉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小姑娘,可不能这么冲动啊,下次遇不见我,你就真要挨打了。”
林紫苑被他这动作惹的红了脸,低头绞手绢,喏喏道,“多谢……唔,不知公子贵姓。”
少年道,“举手之劳,免贵姓白。单名一个水。”
“多谢白公子出手相救。”她红着脸,眼神闪烁,在他月白的鞋面上逡巡,却思绪翩飞,娘甚少给她做白色鞋面,怕她不慎脏了鞋面是小,穿出去惹人笑话才是真。而这少年,过街穿世却不惹纤尘,不知何等人物,才能有此风采。
那少年不知林紫苑低头在看他,当她是害羞并未多想,只是转身掏出手帕,缓慢蹲下,递给那乞丐,擦拭伤口。
她随他一起,到了城外,周济穷人;又泛舟湖上,看湖波荡漾;行至城郭,见桃花十里。
翩翩公子,卿卿佳人。最俗便是英雄救美,可这桥段再俗,也是年少时的一遇许终身。
林紫苑绣了一方‘摽有梅’的帕子,是为日后及笄之礼备下的。临走前她想都没想,转身离去时正好掉在了他眼前。他拾起那帕子,轻道,“候你及笄。”
“二殿下,”副将拱手呈上密信,“前方军情。”
李思泉将帕子用台面的地图悄悄盖住,接过密信,挥挥手让副将退下。撕开信笺,几个大字,骑兵五十。无重兵。他压下信纸,前方暂无异样。末了,又小心地抽出那白帕,蝇头小楷,一曲《摽有梅》,细细读来,字字苦涩。他等不到她及笄,就回京任职。她等不到他请旨,便受命礼佛。
念及此,李思泉缓缓在军情折的末端,添上一行字:望卿安。重重盖下印章,凝目空望,苦不自胜。“来人,火漆封印,将军情折上呈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