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此曲只应，天上几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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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年前，那个宅第还不是叶府。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人间自是四月天最美，四月的春风轻柔的打在耳畔，发出沙沙的响声，带着些许与耳鬓厮磨的温暖与浮痒，映衬出了被这一片桃红柳绿掩盖的穆府花园。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在色彩斑斓的绿叶繁花间穿梭，带着些许俏然，也有着一缕淡雅。
花园内，红木漆成的一个秋千上，坐着一个娇小少女。
尚还只有七岁，她的面上已经是呈现出成年人才有的温婉笑意。墨发披散，斜插一支碧玉簪，在风中摇曳，活色生香，笼罩着些许梨花的芳香，远远的荡漾开去。面容清秀，仿佛是仙女下凡，秋千上的那个身姿飘飘欲仙，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从这凡世悄然溜走。
正是穆家四小姐，穆轻卿。
穆轻卿身边的婢女紧张的看着，不时的拭去额头的汗水，一边小声劝道：“小姐，您歇会儿吧......欸，别荡那么高，当心......当心摔着了！”
穆轻卿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会理会她的叫喊。还真是越说越能干，当下便小嘴一嘟，似是特地要做给那奴婢看似的，绣花鞋在地上猛地一蹬，虽宛若弱风扶柳，却比方才荡得更高。
那奴婢急的直跺脚：“小姐......”
格格的笑声回响在硕大的穆府花园，带着些许回音，衬托出少女天真烂漫的容颜。一笑倾城，刹那间便让百花随之黯然失色。
远处传来一阵箫音，似乎不远——不对，是越来越近了。那箫音仿佛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在这竹林掩映的穆府花园荡漾开去，传的好远好远，极为动听。穆府花园忽然失去了声音，鸟儿不在歌唱，仿佛是被这箫音所折服；所有的人，都静静的凝神听着那阵阵箫音，只觉茅塞顿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曼妙享受。
当然，包括穆轻卿。
穆轻卿停止了荡秋千，痴痴的凝望着那一隅墙角。她从小六识过人，对于声音的判断更是一等一的出色，像这般美妙的箫音，她的判断也一定不会有错。她身后的奴婢，也随着她的目光向那墙角看去。
当然，她们无论怎么看，都一定是看不到的。那墙不是透明的，更何况，就算是透明的，她们也断断认不出来那个吹箫的人到底是谁。
穆轻卿不过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多人？她若有心，能把自家府里的每一个丫鬟，每一个小姐少爷，每一个奴才认清楚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去管其他不相干的人？
一只蝴蝶在风中穿梭而过，在穆轻卿的耳畔摇摆不定。她不禁心下生怜，伸出指尖，蝴蝶也顺势停在了上头。风静静摇曳，蝴蝶美丽的翅膀静静的扇动，而穆轻卿的睫毛也随之微微颤动。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身后奴婢裳儿痴痴的声音传来，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个曲子中，久久无法回神。
穆轻卿凝视着那墙壁好一会儿，直到指尖的蝴蝶飞走了，箫音停止了。她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股久违的激情，仿佛烈火一般炙烤着她那颗淡漠的心。心中的念头就好似雨后春笋一般萌动，更是令她感到了莫名的躁动不安。
“裳儿。”她忽然回头说道，神色里带着些许的神秘，“我决定了。”
裳儿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穆轻卿唇角浮现出神秘的微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轻轻地在裳儿耳畔吐出几字。仅仅是几个字，就让裳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失声叫出来：“啊，那怎么行，小姐，您......您应该......”
“那又怎么样？”穆轻卿满不在乎的转过脸去，面上挂了几抹势在必得，“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父亲母亲的，也不会牵连到你。孰是孰非，我去求太后姑姑去......”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昔日的娇俏懵懂的天真少女，此时已经长成了名动京华的第一美人。她以琴音卓绝而令远近的王孙公子都为之折服，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传闻，穆轻卿的一首琴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更是能使人三日不知肉味。她的琴艺，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就是这最好的琴姬，也无法企及她的十万分之一。而她却终日呆在宫里，令裳儿可是忙了个焦头烂额。
裳儿方才送走了一位贵客，暗自吁了口气，总算把这位主儿给打发走了。想到穆轻卿的婚事，她不由得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心中也不停的在抱怨着，小姐啊小姐，这件事您怎么能丢给我呢？让我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打发走......有些可是一表人才呢。
说来，这还真不是个好差事。她心中已经哀叹了无数遍，心想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把它接了下来呢。想到事成之后穆轻卿唇角流动的狡黠笑意，她再次叹了一口气。
而此时，始作俑者正在宫里悠闲的喝着茶。
太后看着穆轻卿满面悠闲的样子，不由莞尔。想到穆府如今的“盛况”，穆轻卿的父亲穆业已经来请示过自己好几次了，她都没有答应。如今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毕竟是女孩子么，她们的婚事得由自己来做主，至于做父母的，这是强求不得的。
想到许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她的心中不由得略过些许黯然。
穆轻卿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琉璃茶杯，看到太后甚少流露出笑意的唇角微微上扬，也不由得来了兴趣，急忙凑上去道：“姑姑，你笑什么呢。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也告诉轻卿好不好？俗话说得好，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太后打断她的话，佯怒的点她一下，“你呀你，少给我扯你那些歪理。穆业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你为何还在这里如此云淡风轻？”见穆轻卿一脸不在乎的神色，她心中不由得掠过几抹无奈：“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不嫁？”
穆轻卿烟嘴轻笑，眼里满是淡然：“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爹爹忙那是他的事，要我说，他就直接放一句狠话，把那些求亲的所有人都给回绝了，我看还有谁有这个胆量找上门来......”
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只怕你以后想要找了，又没有人敢了呢。穆业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
穆轻卿含笑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听门外太监尖利的一声叫喊，瞬间噤了声，就连那唇角浮动的笑意，也缓缓退了下去，变成了满面的冷漠与疏离，方才撒娇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皇后娘娘驾到！”
哕鸾宫外，一名宫装女子缓步走来。挪着莲步，面颊擦者厚厚的脂粉，已经成了不正常的惨白色。阳光洒在她金黄色的凤袍上，折射出一片金光，令人险些睁不开眼来。满头墨发挽着高高的飞云发髻，为低头饮水的凤冠所包裹，金黄珠钗鬓边摇曳，显现出一派贵气与张扬。
她径直走到太后面前来，用着接近鄙视的目光扫了一眼穆轻卿，这才缓步蹲下，娇声行礼道：“臣妾参见母后。”
太后似乎对于皇后的张扬早已习惯，淡淡的挥了挥手：“起来吧。”
皇后露出一抹笑容，缓缓站起。却在站起的时候身姿猛地摇摆了一下，眼看就好似风中的弱柳般倒了下去，却忽然被身后的婢女扶住。她的面色惨白，喘了几口气才稳住了心神，微微一笑欠身道：“是臣妾不小心，让母后见笑了。”
太后面色露出一丝愠色，冷凝着眉眼，似乎浑然没有听到皇后的话语：“伽玉，赐座吧。皇后身体不好，也别站着了。”说罢，她回头看向穆轻卿紧张的神色，微微缓和了语气道：“轻卿，我们也坐下吧。今日的琴，你还没有弹给哀家听呢。”
皇后一来，似乎太后也多了几抹疏离。原本对于穆轻卿亲切的自称我，如今，倒是也变成了哀家。
穆轻卿努力不去看皇后杀人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坐到太后对面。正要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自己的古琴来，却见太后忽然止住了她。她疑惑的望向太后，从另一张案几上拿来一个黑色的古琴，垂下一缕流苏，放在她的面前。在那古琴上镶嵌的贝壳，险些晃得她睁不开眼来。
她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明了，颤声道：“姑姑，这是......焦尾？”
太后含笑点头：“没错，正是焦尾。哀家珍藏这把琴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多少年不曾用了，如今竟是也已经手生了。也罢，你的琴艺如此之好，将这焦尾赠与你，倒也不算是暴殄天物。”
穆轻卿惊讶的看着那楠木雕成的焦尾琴，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焦尾，乃是上古传下来的好琴。传闻前朝谢安曾经得到它，三日不知肉味。她对这把古琴也仅仅只是奢望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上古传下来的好琴，竟然会在太后手中。
穆轻卿还没有开口，皇后却率先坐不住了：“母后，您......您真的要把这焦尾送给四小姐？”她的声音在颤抖，“这焦尾，可是上古传下来的好琴呢。您珍藏了那么久，难道......”
“哀家说了，送给轻卿，不算是暴殄天物。”太后不耐烦的扫了一眼皇后，看向穆轻卿的眼中带了几抹鼓励：“开始吧。”
穆轻卿信然点头，手指颤抖的勾上焦尾的琴弦。即使手指是颤抖的，但她的心情是激动地，更是有一抹不可置信。这一切就好似梦一般，没有想到，仅仅是在梦里才能奢望的东西，如今竟然就在眼前，而且永远都会是她的了！
穆轻卿回到穆府时，天色已晚。她心中有些害怕，也不敢走正门。她深知今日求亲的事情肯定给父亲带来了一堆烦恼，要是她还大咧咧的走正门进入，免不了被一通臭骂。其他的倒还好，只是还要传家法，想想就吓人。
她吩咐车夫走后门进入，太后宫中的黎姑姑坐在她的身旁。是太后吩咐她把焦尾送到穆府的。这个黎姑姑进宫已经有好些年头，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她每日为太后擦琴，保养焦尾可有的是办法，自然对于如何放置有着自己的心得。
穆轻卿信然下了马车，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心下一紧，立刻缩回到了马车中。许久，才颤抖的撩开帘子打量那个身影。
她还未来得及掩藏好，却已经听到车外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笑声，宛若黄莺出谷，格外动听：“都看到你了，还躲什么躲？还不快出来，要不然我就把你回来的事情告诉父亲了！”
穆轻卿在心中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爬下马车，看向那个身影多了几抹缩手缩脚，讪笑道：“大姐，我......没想到你早就看到我了啊。那个......父亲还不知道我回来的事？”
明黄色身影转过来，眉清目秀，黄色的衣裳衬得她面色格外白暂，正是穆家大小姐穆盈萦。
却说穆业有四个女儿，大姐穆盈萦，二姐穆今睛，三妹穆阡千，还有一个就是穆轻卿。四人均为大夫人蒋氏所出，外人见了都说，穆业好福气，一下子就生出来四个美丽聪慧的女儿。
穆盈萦平日里性格温婉，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喜爱穿黄裳，平日里也不怎么外出，对穆轻卿却是一等一的好，无一不照顾周全。而穆今睛从小便吃斋礼佛，对于尘世之事也不怎么过问，性格恬淡静默，传闻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而三妹穆阡千，性格上却更像一个男孩子。虽然本性善良，但她的性格里却多了几抹倔强，多了些许大家闺秀的自信与张扬，令人又怜又爱，对待穆轻卿也不比穆盈萦差。
而穆轻卿，也从心底里尊敬这三个姐姐。
穆盈萦见到她终于出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便责备道：“你个小丫头，竟然那么不分轻重。你可知道，如今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连二妹都出去找你了，而我就知道你会走后门偷溜进来。被我猜中了不是？”
穆轻卿面上挂着讪讪的笑意：“大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呢，我......我不过就是去太后宫中了而已么。若是父亲问起，我就说，就说......正好赶巧了。”
“赶巧了？”穆盈萦失笑，忍不住赞叹自己小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哪儿那么多巧合呢。对了，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回来这样的早？如果我说的没有错的话，平日你可比现在还要晚一个时辰呢。”
说起这个，穆轻卿就来气。她喘了口气不悦道：“要是哕鸾宫能呆，你以为我会那么早回来？如你所说，家里都乱成了一团，就是傻子也不会提早回来的！”
穆盈萦点头，暗道说的真有道理。她心中细细思量了一番，似乎有什么假设成立了，猛然抬起头来，轻轻道：“莫不是喈凤宫那位又来了？”
穆轻卿愣了一会儿，旋即惊讶的睁大双眼，还未开口，却听穆盈萦已经叫出声来：“黎姑姑，您怎么......”
身后的黎姑姑抱着焦尾，没好气的扫了一眼穆轻卿，不悦道：“你们两个若是要说话，能不能到里面去说？我都在这儿抱了好久了，再这样的话，天黑之前肯定回不了宫了。还有，背后怎么能随便议论主子？”
穆盈萦瞬间呈现出温婉笑意：“黎姑姑说的对，是盈萦疏忽了。您快里面请吧。”
黎姑姑轻轻点头，走上前去。走了几步，却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穆轻卿说道：“四小姐，太后特意吩咐了您明日也要去宫中的。您可千万不要忘记啊，否则恐怕太后就要来找奴婢算账了。”
穆轻卿含笑点头：“好。”
夕阳余晖，勾勒出三个人的倩影，洒下婆娑的金黄。
第二天清晨，求亲的人又是络绎不绝。裳儿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坐在帐子中观看。却见丫鬟薄儿走上前去，含笑对面前的那个白衣公子道：“请公子看题。”
那白衣公子低下头来，看着面前的那几个写着字的小纸片，看了许久，忽而叫道：“有了有了，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难不成......”他的面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小姐是对在下有意？”
薄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捂着嘴才止住笑。指了指那摆好的诗句，正色道：“请公子再看。”
白衣公子疑惑的看着自己的诗句许久，忽而顿住了。许久，才艰难干涩的开口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竟然少了两个缘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难不成是——无缘？”
薄儿捂嘴偷笑：“公子冰雪聪明，一语中的。正是无缘。”
那白衣公子摇头叹息，神色里带着深深的无奈，“想不到小姐眼界竟如此之高，在下不如也。只是......可否令在下一睹小姐芳容？”
帐子缓缓拉开，在里面，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之脸。那白衣公子愣神了些许，喃喃道：“啊，此生能一睹小姐芳容，怕是无憾了。也罢，也罢......”说罢，他兀自摇头叹息着走了。
帐子中的裳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憋笑了那么久，她都要受不了了。薄儿看到裳儿的那副模样，也笑着打趣道：“哎呀，小姐的方法还真是好。用这个方法，只怕没人能过得了关了！”
两人话音还未落，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她们齐齐一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了，连忙跪下请罪道：“奴婢该死，还请老爷饶命！”
身后站着的，是一脸愠色的穆业。
他恼怒的扫了一眼两人，不悦道：“简直是胡闹！四小姐呢，那个死丫头去哪里了？”
两人对视一眼，许久，裳儿才讷讷道：“小姐去宫里见太后娘娘了！”
穆业面色清白交加，显得很不好看。许久，他才拂袖怒道：“哼，这个丫头又躲到太后宫中了。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他兀自生气了一会儿，忽然埋怨的看了一眼裳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小姐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此曲只应，天上几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