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长女》染土

116、第一百十六章

　　孟大爷确实不想见晴初。首先跟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可聊的，再者孟大爷完全知晓晴初前来的目的，无非就是说服他同意与柳家的亲事。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今的晴初今非昔比，哪怕在孟大爷眼里依旧是个小丫头片子，那也是个受荣王青睐的小丫头片子。孟大爷还做着未来可能成为国丈的梦，与晴初的关系不能生疏了才是。

　　所以，孟大爷还是抽出空来硬着头皮听晴初闲话。

　　孟晟未通知孟老太太和大太太，直接带着晴初去了外院孟老爷的书房。

　　头一回与孟老爹单独说话，令晴初能仔细看了一下孟老爹。与上次来孟家之时，明显苍老了几分，儒雅的外表下带着掩饰不住的疲色。

　　晴初先是话了几句家常，但是孟老爹明显没有谈下去的欲望，说出的话皆是敷衍几句。晴初还未切入主题，孟老爹就熬不住先问道：“你是为柳家的亲事而来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晴初赞道：“果然瞒不过爹爹。”

　　“此事我不可能同意的，”孟大爷说道：“你大可不必多费口舌。”

　　晴初说道：“爹爹之所以不愿意，是以为柳家没有助益，其实并非如此。我保准儿与柳家结亲，尤其是让哥哥娶柳诗诗，爹爹定能升官，至少现今不会被外放了。”

　　孟大爷皱眉，提起外放之事他就心肝抽，没想到连长女都知晓了。对于晴初的大言不惭，孟大爷报以轻视一笑，“姑娘家少管朝堂之事，在薛家多学学庶务才是正经。”

　　晴初可以理解孟大爷的不屑一顾，毕竟她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论起政务确实不伦不类。

　　“爹爹想知道您为何会外放吗？”晴初试探性问道。

　　孟大爷闻言，终于稍稍正视起长女，“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晴初当然不会说是她间接算计的，笑道：“哪里来的消息不重要，关键是对爹爹有没有用。”

　　孟大爷微微眯眼，头一次发现这个女儿还会耍几分机灵，至少知道打马虎眼了。

　　“我不觉得这个消息对于应下柳家的亲事有用。”孟大爷说道。

　　晴初直言：“爹爹听过以后，定会应下这门亲事。”

　　孟大爷顿觉好笑，“那你说说看。”

　　“想必爹爹更愿意让哥哥娶高门之女，以为如此对仕途更有帮助罢。”晴初说道。

　　孟大爷挑眼道：“不然呢，难道娶一个大夫之女？”

　　晴初摇摇头道：“再有权有势的高门总归高不过圣上罢，柳诗诗之父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专门给圣上诊治的太医，我可是听柳诗诗悄悄提起她曾经见过圣上之事。”

　　晴初见孟大爷微微一愣的样子，应当是将话听了进去，于是加重语气道：“耳边风可比大臣进谏来的更有效果，圣上不会管臣子的家务事，可却会因为家务事而让他觉得爹爹你是不懂礼，不守信之人。”

　　晴初刻意把“不懂礼，不守信”六个字念得掷地有声，这是柳诗诗所传的圣上原话。

　　孟大爷的脸色陡然色变，似乎是戳到了某个痛点，令他显出惶恐。

　　那六个字孟大爷确实听过，就在前一回与圣上畅聊说起孟晟之时，圣上连续两次提及。首回是赞孟家清流世家，二回言孟晟懂礼守信自然能功成。孟大爷恍然发觉，圣上这是在指示他要结下这门亲事。结果他完全没听懂，随后就被贬了官。

　　经过晴初的指明，孟大爷总算明白到底错在了哪里。

　　“若我认下这门亲事，外放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孟大爷问道，语气诚恳了许多。

　　晴初见孟大爷松了口，心上一喜，说道：“自然有，且通过此事爹爹还能让圣上一改从前对你的偏见？”

　　孟大爷不明所以，问道：“我做官向来清廉，政绩尚可，圣上何来的偏见？”

　　“难道爹爹没想过，您是才高八斗的状元，又生在世代清流的孟家，怎么就迟迟不见提拔，是不是很奇怪？”晴初故作神秘地说道。

　　一语道破孟大爷另一个心结，他点头道：“没错，官职多少年未动过。”

　　晴初解释道：“居高位者最忌讳夺权，哪怕是圣上也不例外。可是却有人想夺圣上的权势，无论圣上表面如何，心中自然会有计较的。”

　　孟大爷恍然道：“窦家。”他忽而灵光一闪，将这些年官场上的事情在脑海回顾了一遍，隐隐发现自己做错不少事。

　　晴初猜想孟大爷应当有所察觉，于是接着道：“我听外祖母说起，爹爹是在娶了继母后，由窦家进言提携，一下子提拔到了四品官。或许，没有窦家的帮忙，可能爹爹升得慢，可是升得会更高罢，毕竟钦点的新科状元定是圣上赏识之人，本意是用来对付那些个不守本分想夺皇权的外戚。”

　　孟大爷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两步，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当年确实糊涂，鬼迷心窍的被窦家所给的利益打动，竟为了一时升官断了整个仕途。现在回想起来，窦家怕就是看出圣上有意栽培他做自己人，才会先下手为强，以利益引诱他娶了窦太后母族吕氏，如此圣上生出忌讳，就再也不愿意重用他了。怪不得靠窦家升上四品后，他就一直外放，在京城迟迟出不了头。

　　孟大爷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会成为窦家夺权的牺牲品。可想而知，在圣上心里他定是空有才华，却人品欠佳之辈。尤其是柳家退亲的事，一开始圣上或许还是对他有赏识之心，才会亲自指点他要“懂礼守信”。

　　结果，他让圣上失望透顶，才有了贬官一事。

　　所有的一切串起来后，孟大爷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亏他向来自负，却犯了如此大的错误而不知，一心想着攀附权贵才能对仕途有益，可最有权的人不就是圣上吗？圣上对他青睐有加，可不就是最大的筹码。

　　经晴初点醒，孟大爷再看晴初，顿觉亲切了不少，然他并不认为这些是晴初这个小丫头片子所想，而归结于薛家。许是孙老夫人亦或是柳家亲戚薛家三房指示晴初而来。

　　无论晴初背后是谁，总归是帮了孟大爷一个大忙。他说道：“晴初长大了，懂得了为父分忧，爹爹深感荣耀。”

　　晴初说道：“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那你看我现今除了应下柳家亲事，还要如何行事才能令圣上改观才是。”孟大爷问道。他猜想既然晴初会来，那么应该她背后的人还给了应对之法。

　　“亲事订下，那么柳父自然会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毕竟是一家人了，总不能眼见亲家受难。”晴初说道，“爹爹最好找个合适的契机向圣上解释一二，无论是与柳家定亲还是当初迎娶继母，都并非您的主意，毕竟您是男子，娶亲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被窦家蒙蔽的受害者，祖母也是。”

　　晴初含笑着，将祖母二字加重了语气。

　　孟大爷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晴初的意思。这是要将娶吕氏之事的缘由变成是孟老太太被窦家欺瞒不经过他允许私自应下。

　　“那柳家定亲之事如何圆说？”孟大爷又问道。

　　晴初回答：“与柳家定亲是吕氏撮合孟老太太应下的，吕氏是谁呀，是窦太后母家的人。您确实是被她欺瞒最后一个知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娶吕氏是第一次被欺瞒，自然害怕再来第二次。您以为又被算计了，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也是情有可原的。直到与柳家人接触过，发现是自己一念之失，于是就改了主意应允了。”

　　晴初顿了顿，慎重道：“最关键的就是爹爹一定要将圣上忌讳的事情撇得个干干净净。”

　　孟大爷寻思了半晌，深觉晴初所言极为在理，这个说法在他看来已经是现下最为妥帖的了。

　　“今日我就去向柳家下个拜帖，好生解开误会。”孟大爷说道。

　　晴初夸道：“爹爹果然雷厉风行。”实则，她心里是佩服孟大爷脸皮厚，才狠狠拒了对方女儿进门，如今有利益可得，马上变脸要赶着去跟对方称亲家。可偏偏也是这样的人在官场最如鱼得水，若不是受了窦家牵连，想必孟老爹早就得重用了。

　　孟大爷将本来备去走关系的一大堆礼，在晴初走之前令她带回薛家，坦言是一片心意，感谢点化之恩。

　　晴初心想孟老爹定以为是薛家人派她来作说客的，暗自发笑，她也不会点破，故作推辞了一下就将礼都收了。

　　柳家的亲事圆满告终，晴初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不禁心情大好，准备回宣永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