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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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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无异看着沈夜就这么没了影,只能随手挠着馋鸡毛茸茸的背不知道该干啥。虽说这两个月来老被人追着不放,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觉得沈夜被塞在箱子里头难免闷得慌,这人一被拎出来就不知道让哪儿的眼线给盯上了,隔空就开始了各种打击。如今沈夜自己也跟他明说了要窝在那小地方装死,大概也不用他冒着危险好心去给人放风,能去的地方自然多了许多。
正在他揪着毛思考的当口,左边好像突然多坨东西。待到熟悉的翅膀噗嘶传入耳中时,无异才发现是只刚刚好好静止在身边的偃甲鸟。只不过那身体一动不动光是翅膀扑腾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他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小玩意是来找自己的。
“……哥你就不能把它做得简单点么?”无异捉了偃甲鸟狠狠在脑袋上弹了下,不过念及自己上头那哥哥大概也懒得去花心思去改掉偃甲鸟爱与他保持相对静止的恶习,只好故□□怜地顺了顺木质的鸟毛,灌了些灵力去听其中凝音石的讯息。
“无异啊!”又是老样子的开头,“取水器又坏了,哥这儿撑不住了,你快回来修啊!”旁边不知是屠休还是谁过来小声打了两句岔,狼王安静了一会儿才回过来继续说道:“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管那座小城啊?哥哥我又要跑商队又要去帮你招呼着城中事宜,可是很累的啊!”
“做得还挺大。”箱子里的沈夜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无异心想你还感慨起来了,出手就在箱子上锤了一记。
“我可是天才偃师乐无异,哪有我做不到的事~”他阴笑着继续,“既然太师父您如此褒奖,那徒孙我也得让您看看成果不是?”
沈夜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馋鸡!”乐无异啪啪啪拍了几下装路人甲的大鹏,“去捐毒!”
“叽!”
沈夜立马一口老血梗在喉中,心想听这厮那临时决定的模样,必定玩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两人到达捐毒的时候已是半夜,沙漠中的夜晚完全不似白日那般炎热难耐,反而是冻得人生疼。无异下了大鹏抱着肩膀狠狠地搓了半天,这才拎起箱子顶了馋鸡往安尼瓦尔的帐子走去。
刚要离开,却听那箱子里慢悠悠地飘出句话:“到捐毒了?”
“是啊。”乐无异觉得他语气有些怪,顿了顿继续反问,“你不舒服?”
这捐毒落得现在的下场也是因沈夜当年刻意投放的矩木枝,若让他这么“好好观光”自然是不可能的。然而说了这些又要显得自己是在示弱开脱,只好闭了嘴装个没事儿人一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然而这些伪装到了乐无异全都成了渣子,那刚刚长成的少年拎着箱子晃悠了好几下便撇了撇嘴说道:“你不开心。”
“亲自检视矩木枝的投放成果,本……我哪会不开心?”
乐无异早习惯了他心口不一的模样,敲了敲箱子柔声劝道:“你啊,硬撑着有什么好呢?不开心就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嘛!”
沈夜心想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咬着牙便想反驳。然而他自小到大向来除了暴力镇压就是温声软语,对付谢衣那厮的法子放到无异身上怎么看都太温柔了些,只得忿忿地放弃了应答老老实实躺在箱子里装死。
乐无异见他没了反应也撒开步子往前走去,边走边大大咧咧地真情实感:“你看你再难受也没用啊,国也亡了,人也死了……你难受,你不想来,那死去的人就会复生么,失去的家园就会回来么?”
“既然你知道这些,干嘛还把我救回来?”
“救你回来也是一样啊。”乐无异抬头看着空中那一轮圆滚滚的月亮,“如果你死了,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么?”
“你不想报仇么?”
“当然想。”乐无异笑了起来,“你虽然已是强弩之末没什么灵力了,但是帮助修复那些偃甲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跟你有血海深仇,自然得拉着你把聚集起来的灵力都用光,让你每天都只能望着天花板啥都做不了。”
“……”
“然后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再安面巨大的镜子正正好好地对着你的视线,从此你就只能整日望着自己渐渐走形的身材以泪洗面,哪还有我师父说的遥不可及如冰如霜的气质!”
沈夜听了哭笑不得:“…………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恨我。”
“过奖,过奖。”
正在这时,一丛篝火映入眼帘,无异见了忙咧了嘴向前奔去,果不其然在近旁遇上了自己那个刚洗白的马贼老哥。
“哥!”
“无异!?”安尼瓦尔倒是十分惊讶,哈哈笑着上前就是猛的一拍,“你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们这儿刚好开了宴会,怕是要没人接你了。”
“我这不是急着想帮你的忙嘛,不然你又要给我放偃甲鸟来催我了。”
“哈哈哈哈,要不是真的火烧眉毛,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愿去打扰唯一的弟弟游山玩水不是?”
无异听了这句嘴角不禁抽了抽干笑了两声,但毕竟许多事也不能明说,只好暗自压下,以后再去吐那些苦水了。
“对了,无异,你这箱子是什么?”
“啊,这个啊”无异笑了笑轻轻摸了摸,“是我新做的偃甲工具,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安尼瓦尔并不清楚他的偃甲盒都是个什么原理,听了这些也不作怀疑,将人推着就往篝火走去:“来,喝酒!几个月不见,哥也很想你啊!”
虽说狼缇已放弃做马贼,转而从商,然而无异还是不太习惯与那些马贼出身的人相处,遇上这种情况也大多是蹲在一边自顾自地烤火蹭吃。狼王外表是个粗犷汉子,可小处还是心思极细,看到自家弟弟爱挤在角落里也不怎么强求,只是必要的时候才拉他出来一同敬个酒。
狼缇的汉子们喝多了便伴着舞姬的节奏唱了起来,无异虽说与它们处不惯,但性子里还是喜欢热闹,忍不住往中间挪了点也跟着哼了几句。沈夜在箱子里听着他们的动静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是在唱些什么?”
乐无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答:“你也知我从小就在长安长大,捐毒话可是一点都听不懂的。他们唱,我也就跟着和稀泥,你若要拉我单独去,那必然是惨不忍睹。”
这情况说白了也是沈夜当初开的头,话题自然就这么僵死了。无异见他半天没个回音便出手拍了拍箱子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命数已定,我也不在意那么多了。”
“这事于你和于我可是完全不同的。”
“是。我要原谅你了,放在心里头总是觉得自己算是以德报怨,就算实际吃亏了,心里头也是占理的。换到你那儿,倒是没人同你讨那些债,自然一辈子都要埋在心里,永世都得不到安宁。”
“有良心的人才会觉得不安宁。”
乐无异听了低低地笑了起来,摸到箱子的锁扣偷偷打开了一条缝:“你看看你,总是想那些让人胸中郁结的东西,连我都要不开心了。不如抬头看看那些舞姬,比你们流月城光是一个套路的美人可好看多了。”
沈夜刚要反驳,就被无异拽了鬓边的发辫提了起来,一时心下不快,扭头就张口对着他的手咬了下去。乐无异被这一咬忙像烫着一般地缩了回去,忍不住多瞪了他一眼。
“这么多年都没个子嗣,对美人还不感兴趣,难不成你——”
“胡说什么!”
“……难道是戳到痛处了?”
沈夜懒得跟他废话,低声结了个幻术就挪到他边上坐下。
那人一贴着自己坐下,无异就觉得他躺着的时候跟个好看的木头疙瘩也没什么差异,现在动起来了还真是多了些许神采,一时连那篝火边的舞姬和震耳欲聋的歌声都不再入的了脑海,只知道盯着沈夜看个不停。
“怎么了?”沈夜被那露骨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报复性地摁着他的脸把他推开。
乐无异觉得看够了也乖乖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一边,两腿晃荡了两下装作了然地说道:“我还当是女子都入不了太师父的眼……原来是光看自己就足够了。”
这话说得相当肉麻,沈夜也难得下意识地一哆嗦,撇撇嘴斥道:“就知道贫。”
乐无异听了忙转了回来,看进他的眼里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可说的是实话。就算你当真作恶多端令人生厌,长得好就是长得好,为什么不能说?再者,我觉得你长得好就得喜欢你了么?”
这番言论沈夜之前还真没听过,不过转念一想还真挺有道理,只好掩饰性地咳了咳不再搭理他。
正在此时,歌声渐渐变了,一干大老爷们竟然就这么唱起了先前无异从未听过的舒缓调子。他们身为马贼也并非自己所愿,自然早已过厌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虽说转为商队也只有一个多月,但说实话还是觉得这般踏实简单的日子好了不少,总归能放下心里的担子,好好讨个生活。
他们正唱的曲子大约是关于家园恋人的,几个面熟的汉子还动情地跟着哭了起来。乐无异看着篝火外的一圈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握住沈夜的手说道:“你看这人啊,都是这样。普普通通地生,普普通通地死。老天要是绝了生路,也会想着去摸索着寻些新的法子讨口饭吃。下界凡人是如此,烈山部人也是如此。你们投下矩木枝……断绝的,也是那些与你们一样,挣扎着活下去的人的生路。”
“……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也是,这些东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后悔。”
“若我遇到你那处境,我大概也会做一样的事吧……”
“呵,是么?”
“那么你呢?”乐无异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月亮的虚影,“到时候你碰到重伤昏迷的我,你会救我么?”
沈夜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也说不了假话,悄悄挣脱了他的手答道:“会。”
无异闻言笑了,蹭了过去同他靠在一起:“哈哈,我就知道太师父是这样的人。”随即他又抬头望向天空那高高挂着的满月,“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或许若是换一换,你也会杀了华月,我也会……一心求死吧。”
沈夜沉默不语,但是乐无异明白,他们都清楚世上总有些代价是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