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Reflec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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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想出了个令人发指的理由来找苏曦文，当她拿着手上那块被磕掉钻的Hermes方形深紫色鳄鱼皮带的女士手表递过去的时候，苏曦文脸上的表情不能说不精彩。
“你……”
她大喇喇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认识一年对这里环境已经熟悉的很了，“最近时运不济，前两天我去静安公寓那边算星座运势，那人说最近水瓶座要破财。”
苏曦文失笑，“你这个是真钻，我修补不了，还是去专柜吧。”
夏岚挑眉，“专柜太贵了，我搞不起。”
买的起却修不起？苏曦文叹了口气，把手表装好后递回给她，“我真的修不了。”
夏岚的脸沉下来，死死盯着他，“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我也没有开玩笑。”
手表被推回来，夏岚的手搭在木桌子上，却不去拿，“那机芯……”
“夏岚，”苏曦文打断她的话，“我的铺头太小，这么贵的东西总找我修不合适。”
他真是一个说话喜欢绕弯的人，夏岚不是不明白，这句话就跟‘我这里庙小盛不开你这座大佛’的意思是一样的。
苏曦文不是傻子，他远比夏岚要敏感的多。一年来夏岚断断续续找他修了无数支表，说是修其实最多不过是调适，除了最初他们认识时那支。这其中的含义苏曦文不敢轻易去揣度，因为糊涂，哪怕就是装糊涂都比面对来得容易。
夏岚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店门口有个男人抱着一个中号的老式钟表过来，还热情的跟苏曦文打了招呼。
苏曦文转动轮椅避开她身边绕了过去，跟客人寒暄了几句。夏岚看到那个男人撇了眼自己的表情，不屑，惊讶，嗤笑。
早已经过了普通公司下班的时间，七月份的天却还大亮着。夏岚踩着高跟鞋走到苏曦文身边，故作亲密的喊道，“曦文，这位是你朋友？”
两个男人皆是一愣，倒是对方先反应过来，“呦，女朋友？”
不等苏曦文说不，她大方的伸出手，“我叫夏岚。”接着不忘暧昧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你好你好，我就住旁边的小区，经常麻烦小苏修个东西什么的。”
“我们家曦文就是人好，大方的很，宁愿蚀本也帮邻里邻居做事。”
对方尴尬的扯了个笑脸，把钟表留在这里之后立刻离开了。
小小的铺头又只剩下两个人，伴着两个风扇运作的声音，一如一年前的样子。苏曦文的脸上不似往常那般挂着柔和的笑容，反而难看的要死。夏岚知道自己做得过了，可是所有人都带着鄙夷的眼光看他，他能忍，自己却不能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夏岚见不得他吃亏了。
“你的表我修不了，你走吧。”苏曦文移开了轮椅，背对着她。
夏岚的眼睛瞬间就酸了，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掉泪的人，也许年纪越大心中越不能藏住难过吧。
“好，既然你没办法修那就扔了吧，我也不想要了。”说完她把表盒连带手表一同丢到垃圾桶，然后拿起包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店门口。
直到听不到夏岚脚下高跟鞋的声音，苏曦文才松开握着的拳头。‘我们家曦文～’她叫的这样好听。认识三百多个日夜，拿着各种表找各种借口来他这里，不希望别人把他看扁……这所有的所有都在他心里，但也就只能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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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自己有一份令人羡慕又有前途的工作，身边不乏出色的追求者，家庭背景殷实，有车有房，可以说是生活无忧。但就是这样的自己，却活生生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甚至健全身体都没有的男人有感觉。她很难形容刚才再次被拒绝时的感觉，这不是第一次暗示，却是两人最接近摊牌的一次。
回家后倒在床上，心里不禁为扔掉的那块Hermes心痛起来。冲动起来什么都不顾，现在心疼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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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的生活恢复了以前的规律，上班，与朋友邀约，周五照例去夜店潇洒，日子里没有了苏曦文，没有了城隍庙的修表店。三个月内父母给她安排了四五次相亲，皆是朋友的儿子，要么是海龟金领，要么是在国外定居回国找女朋友预备结婚的土豪。用父母的话来说，只有这样家里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男人才能放心把女儿交出去。夏岚见这些人就像是走形式一样，她的恋爱经验算是丰富，对于同一款男人没有重蹈覆辙的兴趣。何况这些男人只是金玉其外，其中却全是败絮。夏岚从来不跟钱财过不去，男人有钱家底殷实固然好。可是一个人的品行举止如果未能衬的上自己的家世，那便还不如清贫却有气度的人。
她与相亲对象坐在黄埔会靠窗的位置，吃着一餐数千元的晚餐，听着对方吹嘘自己在美国如何如何，夏岚的眼神早已经敷衍的飘去窗外，竟然浮现出那个沉静踏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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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苏曦文却在快入冬的时候病倒了。苏鑫的小学还在上课，以前还能接送他，现在是一点事情都做不了了。
“小叔，你打电话给班主任就说我病了，请假一天我陪你去医院好吗？”苏鑫虽然才上四年级，但10岁的孩子却比同龄人早熟不少。
苏曦文咳嗽几声摆摆手，“我吃药就好了，你别耽误课。”
苏鑫瘪瘪嘴，背着书包出了卧室。走到餐桌旁时瞄到了桌上的手机，又回头望了望房内的小叔，确定他没下床后，苏鑫偷偷把手机装进了口袋。
听到侄子关门出去的声音，苏曦文才倒回床上。已经快要入冬，这里没有供暖，只能自己烧炉子。赶上自己最近病了，什么都没准备。失去双腿已经很多年了，可是这种虚幻的疼痛感他依旧不习惯。每到换季的时候伤口上就像有密密麻麻虫子在爬在咬，锥心的疼。大概最近太疏于注意保暖，小诺最近又忙，铺头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抵抗力也下降了。
好像一直以来，其实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小诺，夏岚，甚至是苏鑫，都有一天会走远。早晚会离开的人，如今就不该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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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从Audi上下来找苏鑫时他刚刚结束早自习，男孩站在校门口十分老成的看了她一眼，幽幽的说，“小夏姐姐，苏曦文不听我的，在家烧了三天了。”
“怎么会生病的？”
“一换季就这样，老毛病。”
夏岚有些心酸，帮苏鑫理了下红领巾道，“你去安心上课吧，我帮你照顾他。”
男孩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钥匙，“钥匙给你，还有……我估计他还没吃饭。” 今天的早点还是小叔给他钱让他自己去早餐店买的。
“我晓得了，放心吧。”夏岚挠了挠苏鑫的头，有些替这个孩子难过。想当年自己小时候可是被爸妈捧在手里，哪会替别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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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鑫的小学出来后夏岚停在地铁口的早餐店门口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和粥，她不知道苏曦文的口味，所以什么都买了点。接着打电话给supervisor，谎称自己不舒服，请假一天。一切都处理好了后她浩浩荡荡在弄堂口泊好车，杀了进去。
苏曦文在床上听到开门声后撑起身子，问了句，“小鑫？怎么回来了。”
看到的却是夏岚一脸悠哉，手里提着东西，还赤腿穿着高跟鞋，外面套了驼色风衣。
“小鑫没有，小夏倒是有一枚，苏先生最近还好？”夏岚漾起笑脸，将早餐放在门外的桌子上，然后拎着包进了卧室。
苏曦文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小鑫找你了？”
“你的好侄子担心你暴毙在家，特意委托我来看看。”夏岚找到张塑料凳子径自坐下。
卧室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无其他。
“我没事，老毛病，总会好的。”
夏岚却不理，起身把早餐拎过来，“豆浆冷掉了，有微波炉么？”这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尴尬的挤了个笑容。
苏曦文却没什么大反应，“我没关系，你不上班？”
“请假了。”
他理了理被子，下身的缺失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呐包子有素的和辣肉的，鸡蛋糕我多买了点，明天你们热下还可以吃的。”夏岚把东西堆在苏曦文床边，把豆浆杯上插好吸管递过去。
苏曦文看着她半晌却没有接过，夏岚试探性的问道，“烧的没有胃口？必须吃一点，等下去医院。”
这个女人总是做这种让他惊讶的事情，寻找理由接近他，一声不吭的帮他买早餐，其中的原因他真的不想深究。
“夏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去上班。”
“这里是龙潭虎穴么，为什么不能来。”
“你知道我的意思……”
夏岚也不再跟他玩文字游戏，“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你在躲什么？气我走装作不介意然后苦口婆心的劝我离开你就开心了？”
苏曦文沉默了，双手搭在腿上，平时明亮的眸子此刻一点光泽也没。夏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激进了，但她原本以为给点暗示苏曦文是会明白的，没想到对方却不肯接招。
“苏曦文，我来这里是因为想见你，没有其他。”她把鸡蛋糕递过去，带着笑容。
吃好早餐后夏岚摸了摸苏曦文的额头，的确烧的不轻。她在对方的指引下从柜子翻出来一只保温水壶，在厨房烧了点热水灌进去，转身就撞见了上次的张阿姨。
张阿姨显然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里能又遇到她，毕竟已经三个月都没来过了。
“这不是……小苏的朋友嘛。”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夏岚，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张阿姨，曦文发烧了，我陪他去医院挂水。”
“噢～一大早啊，你们怎么去？现在排队挂号麻烦的咧～”
夏岚内心并不想跟她多说，于是干脆道，“我开车过来的，医院也刚好有朋友，可以照顾下。”
“那蛮好……”
不给张阿姨多嘴的机会，夏岚转身回了卧房。苏曦文此刻已经穿好衣服，正扶着床边慢慢挪到轮椅上，这时两个人躲无可躲。四目相对，他接着垂下眼帘，慢慢蹭到轮椅上，放好自己的两条残肢。
夏岚微微一笑，“我朋友刚从埃及旅游回来送了我条薄毯，下次拿来给你。”
她把水壶跟自己的包包放在一起，然后把外套递给苏曦文，转身准备帮他推轮椅。
“夏岚，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已经很麻烦你了。”
夏岚不吃这一套，把水壶和自己的包包往他腿上一放，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你帮我，我帮你，可以了吧？”
苏曦文没说什么，两个人出了门。夏岚的车子是辆白色的Audi TT，两门四座，空间比较小，后备箱也不大。苏曦文不常坐车，这种时候尴尬异常。夏岚走到车门旁，做势要揽住他。
“你……”
“你什么你，赶快呀，外面冷。”
夏岚瞪了他一眼。
苏曦文顿了顿，大概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上不去，只好挂住了夏岚的胳膊。他把两条腿靠近车座，在夏岚的帮助下斜靠过去，然后两人一起用力坐上去。趁着夏岚把轮椅收起来的时间，苏曦文把从家里拿出来的毯子平整的盖在腿上。
烘了下暖风夏岚才开动车子，即便有安全带系着苏曦文还是坐不稳当。夏岚瞄了眼旁边的男人，放慢了车子的速度。
医院里急诊挂水的病人很多，夏岚泊好车陪着苏曦文挂号缴费看专家号，老教授戴着眼镜扫了两人一眼，淡淡的说，“怎么才来，再烧下去要肺炎了。”
两人不说话，一同沉默着。
挂水的休息室人不算少，苏曦文身下的轮椅无论在哪里出现都很是突兀。夏岚拿出保温瓶倒了水递给他，他却摇摇头。
“你的嘴唇都干了，喝一点。”
“我不渴。”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
“呐，那用唇膏吧。”她从包里掏出一支Jurlique唇膏递过去。
苏曦文平静的看了夏岚一眼，没有接过唇膏，反而小声说道，“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一个人的好奇心也是应该有限度的。”
夏岚不生气，因为苏曦文有这种想法并不荒唐。
“你对我没有好奇心吗？”
苏曦文没有回答，他有答案，却不想说出来。
夏岚半个胳膊搭在他轮椅的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认识有一年了，你应该多少对我有了解的呀。”
“但我更了解自己。”
夏岚笑了，“苏曦文，自己眼中的自己未必是真实的自己，这是一个哲学命题。”
世人钟意珠光宝气，但她偏偏喜欢沧海遗珠。
没想到这番说话竟然把苏曦文逗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又咳起来，咳的胸腔都在颤抖。夏岚强行把端着的半杯水放在他嘴边，她知道他面子薄，肯定不会再拒绝了。
果然苏曦文眯起眼睛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跟一个修表的谈论哲学问题？”
“大隐隐于市，我从没只把你当做一个修表的。”
“物我两忘的境界我可没有。”
夏岚得意的看他一眼，放佛捉住他的痛脚。
苏曦文尴尬的皱了皱眉，一时之间觉得失言。
她收起笑脸，正色道，“如果你今天再拒绝我，我发誓会死心。”
夏岚还是一块顽石，而自己早已经没有棱角。护士这时过来帮他换药，眼神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待护士走了，苏曦文小声道歉，“对不起。”
意料之中的拒绝。
夏岚站起身，驼色风衣下是穿着高跟鞋纤细的双腿，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却也无法忽视她的身影。
“你保重。”
她走了，没有回头，毫无留恋。苏曦文意识到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何回家，而是以后，也许再无交集。
作者有话说第7章 Reflection
